第六章三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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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回到石頭城,立即急召劉穆之到書齋説話,因江文清曾讚許劉穆之對處理危機很有一手,而他正面臨到建康後第一個危機,而憑他劉裕有限的政治智能,實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只好藉助劉穆之的腦袋。
最可怕的謠言,就是既有事實據,再把事實加以歪曲的謠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混淆,致謠言愈演愈烈。
他劉裕便因卓狂生的甚麼“一箭沉隱龍”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謠言的威力和可怕處。
他一定要在謠言成災前把火頭撲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靈是絕不容人騷擾的。
劉穆之在睡夢中被喚醒過來,匆匆來到書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到劉裕把任青媞的話如實道出,劉穆之已睡意全消。
劉裕期待的看着劉穆之,但實在想不出這智者有何解決的良方。
劉穆之沒有詢問消息的來源,沉片刻,點頭道:“大人看破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謝混之計,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計的人心術高明,大不簡單。”任青媞是劉裕的秘密,就算像劉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願向劉穆之透,故只好照單全收,沒法告訴劉穆之此為任青娓的看法,與自己無關。亦進一步證明了任青?的識見和智力。
劉穆之續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應付,後果難以想象。對建康高門來説,聲譽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們眼中成了好無恥之徒,將令管治出現危機。但最大的問題,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對立上。”劉裕道:“先生可有應付之法?”劉穆之從容道:“敢問大人,大人與王小姐是怎樣的一種關係?”劉裕見劉穆之神態冷靜,對他信心大增,雖不情願,仍坦然相告。
劉穆之聽罷,同意道:“謝混確是最有可能秘的人,其它人絕不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在説出我的辦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劉裕愕然道:“甚麼心意?”劉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殺謝混?”劉裕苦笑道:“剛才乍聞謠言的一刻,確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對他下手?我怎可做忘恩負義的人?”劉穆之淡然道:“如果謝混密謀造反又如何?大人總不能永無休止的容忍他。”劉裕道:“我町以把他軟,又或把他放逐往偏遠的地方,對付他這麼一個人,有很多辦法。”劉穆之道:“如果讓謝混曉得不論他如何開罪你,大人仍不敢殺他,會不會助長他的氣焰?”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劉穆之沉聲道:“正如剛才黃昏時穆之説過的話,大人必須拋開個人的喜惡,以最有效的手段去應付反對大人的諸般勢力,絕對不能心軟,不管那人是誰。”劉裕嘆道:“可是如我殺謝混,別人會怎樣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會怎麼想?我實不願雙手沾上謝家子弟的鮮血。”劉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處理謝混的手段,只要處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斬了,別人也沒法説半句閒話。”劉裕神-振道:“穆之有何妙法?”劉穆之道:“大人可以找來王弘,由他把大人説的話傳播開去,首先來個一概不認,聲明王小姐與大人絕無男女私情,由於這本是事實,後自會水落石出,不用大人親作解釋。”劉裕點頭道:“的確是一個辦法,將來擊殺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為我澄清淡真到江陵後的情況。”劉穆之道:“大人同時可教王弘放出風聲,指造謠者是謝混,由於謝混與大人的不睦,在建康權貴間是眾皆知道的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推測,兼之謝混早有前科,曾誣指大人害死他的爹和兄長。”劉裕皺眉道:“指出謝混是造謠者,可以起甚麼作用?”劉穆之道:“大人還可教王弘傳達幾句話,説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帥的恩情,會容忍謝混犯三次錯誤,捏造謠言算第一個錯誤,如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以後便要看謝混是否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錯再錯,大人殺了他,也沒有人認為大人是忘恩負義之徒,因為大人已予他機會,只是他死不改吧!”劉裕苦笑道:“穆之的辦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時間內令謝混噤若寒蟬。可是我如何向道韞夫人代?如她問我是否謝混再多犯兩次錯後,我便殺他,我該如何回答?”劉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傳話前,着宋大哥知會道韞夫人,説大人這個公開的警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鎮懾謝混,希望他從此改過,否則害人終害己,大人只是為他好吧!”劉裕喜道:“先生確是智能通天。不過若謝混不領情,一錯再錯,我是否真的要殺他?”劉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殺他如何服眾?”劉裕為之愕然無語,最想不到的是劉穆之與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記起任青媞所説的帝皇之術。
劉穆之看他半晌,沉聲道:“大人須清楚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些事是別無選擇。大人當然不可胡亂殺人,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功過分明,才能建立大人的權威。像劉毅之輩,雖然明知他存有異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軍,大人亦必須對他諭功行賞,方是正確的做法,如此人人樂於為大人效力。”劉裕忍不住問道::冱是否帝皇之術呢?”劉穆之道:“所謂帝皇之術,就是駕馭羣臣的手段,每個人的風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誠待人,這是大人的優點。但對冥頑不靈之輩,這一套卻行不通,否則令出不行,如何管好國家?”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明白了。”接着又道:“據我的消息,諸葛長民和司馬休之都在暗裹蠢蠢動,我該如何對付他們?”劉穆之道:“我們現在不宜對他們有任何行動,否則會被認為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誅除異己,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誅除桓玄後,再待有異心者出尾巴,我們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們連拔起。”劉裕點頭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為我籌謀定計,否則今晚我肯定難以入寢。”※※※平城。
拓跋圭在主堂召開出戰前的軍事會議,重臣大將盡集一堂,計有長孫嵩、叔孫普洛、長孫道生,漢人許謙和張袞。能參與這個會議者,均是拓跋圭的心腹,因為會議所觸及的事,均為機密,絕不容消息外。
拓跋圭先嘆息一聲,道:“想當年苻堅聲勢如中天,減我代國,還把代國分為兩部,黃河以東由劉庫仁統治,黃河以西歸劉衞辰,不相統屬,互相牽制。我拓跋圭成為亡國之奴,幸得劉庫仁照拂,沒有他的恩德,我拓跋圭肯定沒有今天。”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都是在拓跋圭崛起初期,率眾向他投誠的部落領袖,聞言憶起過去,無不生出往事如煙的覺。
接着拓跋圭雙目光電閃,不怒自威的沉聲道:“可是劉衞辰卻狼子野心,屢將我殺害。哼!劉衞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舊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識好歹,竟派兒子劉直力鞮率九萬人來襲,卻被我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緹於鐵歧山,並乘勝追擊,渡河南下,直撲劉衞辰都城悦拔城,斬殺劉衞辰父子和其部眾五千餘人,投屍黃河,又俘獲戰馬三十餘萬匹、牛羊四百餘萬頭,自此我們的國力由衰轉盛,附近再沒有敢反對我的人。”眾人看着拓跋圭,都有點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不立即轉入正題,討論如何打贏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戰,卻去緬懷舊事。
拓跋圭仰望大堂的樑柱,夢囈般道:“你們可曉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鞮的九萬戰士於鐵歧山?”在座者不乏親歷那次決定戰役的人,不過該戰之所以能獲勝,原因錯綜複雜,牽涉到敵我雙方各方面的情況,例如劉直力緹狂妄自大,輕視拓跋圭,躁急冒進,還有天時氣候、地理環境、拓跋圭指揮有術諸如此類,實難以幾句話概括,而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適於任何人作長篇大論。
堂內仍是一片默靜,只有拓跋圭説話的餘響,似還縈迴眾人耳鼓內。
拓跋圭逐一接觸各人的目光,平靜的道:“因為我曉得自己再無退路,不是敵敗,便是我亡。”眾人聽得不由熱血沸騰起來,齊聲叱喝,以宣心中的動。
氣氛登時灼熱起來。
拓跋圭語調一轉,慷慨陳辭道:“在中原地區,當今之世,只有一個人配作我拓跋圭的對手,那個人就是慕容垂,只要能殺此人,我在中原將再無敵手。此戰我們亦是沒有退路,如若敗北,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就算能僥倖身,也只是柬逃西竄,看何時被人宰掉,天地雖大,卻再沒有我們容身之地。”眾人再齊聲叱喝,以示死戰的決心。
人人清楚明白拓跋圭説的話,如果此戰失敗,慕容垂將成獨霸北方之勢,那時即使能落荒逃走,有誰敢收容他們,且要斬下他們的頭顱嚮慕容垂邀功。
拓跋圭冷然道:“慕容垂絕不是另一個劉直力鞮,他絕不會犯上劉直力鞮的錯誤,更遠非慕容寶可比,我們今仗比任何以往的戰役更不可退縮,要和慕容垂鬥智鬥力。”接着出一個有成竹的燦爛笑容,道:“可是我卻可以告訴各位,勝利的契機正掌握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們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立下拚死之心,慕容垂將遭遇他生平第一場敗仗,而此仗將令他燕國亡國滅族,永沒有翻身的希望。”眾人可以清楚覺到他的笑容發自真心,登時被他的信心染。
拓跋圭微笑道:“慕容垂非常狡猾,竟冒雪行軍,從榮陽潛抵太行山之東的五回山,與來自籠城由慕容隆率領的軍團會合,越青嶺、過天門、開鑿山路、打通太行山原居民的鳥道,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直抵太行山西南的霧鄉,由慕容隆指揮,準備伏擊燕飛的荒人部隊;另一路由他親自督師,潛往我們東面的獵嶺,待荒人被擊潰,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全力猛攻平城。慕容垂啊!你的奇兵之計今回再行不通,我拓跋圭豈是慕容永之,被你玩於股掌之上,今次你會發覺算人者人亦算之,你能逞威風的子已沒有多少天了。”人人聽得神大振,想不到拓跋圭竟能對慕容垂的情況瞭如指掌。要知慕容垂之所以能縱橫戰場,未嘗一敗,皆因他擅以奇制勝之術,令人沒法捉摸其虛實,加上將士用命,誰人能攖其鋒鋭。
可是如果慕容垂的奇兵不成奇兵,將是另一回事,眾人心中對慕容垂的恐懼,登時大幅削減。
拓跋圭道:“當崔宏率領五千鋭,離開平城,已奠定了我們的勝利。崔宏的部隊,才是真正的奇兵,當他與燕飛取得聯繫,會將計就計,把莫容隆兵力達三萬人的龍城軍團連拔起,狠挫慕容垂一方的士氣。”眾人無不對拓跋圭生出高深莫測的覺,亦更添對他的信心。崔宏一軍秘密離平城而去,沒有人曉得所為何事,直到現在由拓跋圭揭盅,他們方曉得是負擔如此深具戰略意義、關乎到整場決戰成敗的重要任務。
誰都曉得如邊荒勁旅被擊潰,他們再沒有與慕容垂爭雄鬥勝的本錢。
長孫嵩在眾人中地位最崇高,與拓跋圭更是關係密切,問道:“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如何?”拓跋圭道:“兵力在六萬到七萬人之間,裝備整齊,加上慕容垂的指揮能力,我們絕不可以掉以輕心。”經過整個冬季集結兵力,召集各部,不計算隨崔宏出征的五千人,現時平城、雁門兩城的兵力總和是二萬二千人,與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仍有一段距離。
長孫道生道:“只要我們憑城堅守,加上兩城間互相呼應,肯定可令慕容垂無功而去。”拓跋圭搖頭道:“不!我們要主動出擊,快俐落的與慕容垂在出原大戰一場。”出原是乎城和獵嶺閭的平野之地,如在那裹決戰,將會是正面硬撼,沒法藉助地勢和天然環境施展突襲伏擊的戰術,風險當然也最高。
眾人同時出震動的神。
拓跋圭從容道:“這是得到最豐碩戰果的唯一辦法。若我們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關內諸雄誰敢出關來惹我?只好坐看我們攻人中山,收拾燕人,那時中原之地,將是我拓跋圭囊中之物。”叔孫普洛皺眉道:“縱然加上荒人部隊,我們的軍力仍少慕容垂二至三萬人,我們恐怕勝算不高。”張袞亦道:“我們何不倚城而戰,慕容垂如久攻不下,也算輸掉此仗。”拓跋圭平靜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你們的反應,可曉得你們仍未能拋開對慕容垂的懼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慕容垂已失去戰爭之神對他的恩寵,今仗將是他生平第一次敗仗,也是他最後一場戰爭。”大堂內鴉雀無聲,靜待他説下去。
拓跋圭環視眾人,沉聲道:“不論慕容垂如何人強馬壯,今次終是勞師遠征,將士思歸,加上龍城兵團被破,勢令慕容垂陣腳大亂,將兵士氣低落,兼之糧線過遠,令慕容垂不得不速戰速決,凡此種種,均是不利慕容垂的因素,要破慕容垂,此為千載一時的機會,更是唯一的機會。如讓他知難而退,折返中山,以後鹿死誰手,誰可預料?”不待眾人説話,續下去道:“你以為我們比不上燕人嗎?錯了!我們的戰士,在任何一方面,只有在燕人之上而不在其下。燕人人中原久矣,已失去當年牧馬草原的強悍作風,而我們仍保留外民族的堅毅格。論戰馬,最好的馬兒都留在我們這一方,慕容垂得到的全是次一等的戰馬。還有…”説到這裹停了下來,待人人現出渴望他説下去的神情時,大喝道:“還有就是我的兄弟和邊荒勁旅,當我們硬阻慕容垂於出原,形成兩軍對峙之勢,邊荒勁旅便成奇兵,可從任何地方鑽出來,予慕容垂最致命的一擊。慕容垂因有此顧忌,將有力難施,陷入進退兩難的劣境。主動再非在慕容垂手上,而是在我們的掌握中。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贏得這場戰爭,關鍵是你們肯否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來為我效死命。”眾人轟然應諾,齊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