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路轉峯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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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和宋悲風聯袂離開謝家,踏足烏衣巷。
在燕飛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後者通常是相對的宅院間留出來的通道,寬不過一丈,窄至僅可容一人通過。
他對大街的興趣,遠及不上小巷予他的趣情。由於宅院不同的部局,山牆夾峙下,使小巷有轉折,收合,導引,歸哦度的諸般變化,天空則呈現窄窄的一線,蜿蜒的巷道似別有天,有種説不出的況隱秘味。
但烏衣巷卻有不同於他想像和認識中的小巷,寬度介乎御街與一般街道之間,寬達兩丈許,可容兩輛馬車輕輕鬆鬆地頭往來。
烏衣巷與御道接處設有巷門,標示着烏衣巷的開端,由兵衞夜把守,也是進出烏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烏衣巷亦擁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變,安靜,封閉的覺,高樓巨宅對外的檐,窗,側門,台階,照壁,山牆充滿起伏節奏地排列兩旁,白牆,灰磚,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樹,無不顯得安逸幽雅。
燕飛聽着左方秦淮河傳來河水輕泊岸緣的聲音。宋悲風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實權的正二品大官,他在這時候來見安爺,極不尋常。”燕飛皺眉道:“他是否對面王家的人?”宋悲風答道:“他的宅院在烏衣巷尾,輿對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爺,你們在高朋樓遇上輿孫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兒。”燕飛腦海立時浮現那風姿卓約的美女,心忖原來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兒,難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內。
兩人穿過巷門,轉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緩緩淌,一派怡然自得,對岸屋宇間炊煙裊裊,充盈着江南水城的特。
宋悲風止步道:“老弟要到那裏去?”燕飛道:“宋老哥聽過一個叫獨叟的人嗎?”宋悲風搖頭道:“從沒有聽過,獨叟是否你這位朋友的外號?”燕飛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裏陽巷內,屋子南*秦淮。”宋悲風欣然道:“那並不難找,我負責帶路。”兩人又沿左*秦淮河的熱鬧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飛等便是在這條名為“臨淮道”的街上的餃子館遇襲,舊地重遊,覺上並不好受。尤其當想到乖巧的張賢已命赳黃泉。
宋悲風亦生出觸,沉默下去。
燕飛忽然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往他瞧來,自然而然往對街回望,見到一個形如大水筒,身穿黃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對街目光灼灼地注視他們,見燕飛瞧過來,雙目光斂去,登時變成個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還合什向他們致禮,腳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風冷哼一聲。
燕飛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滿惡意,令他很不舒服,道:“是誰?”宋悲風邊行邊道:“是個佛門敗類,叫“惡僧“竺雷音”是城東明寺的主持,得司馬曜兄弟庇護,沒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強,在建康佛門裏亦是數一數二的好手。”燕飛嘆道:“建康城似乎比邊荒集更家複雜險惡。”宋悲風苦笑道:“我想,問題在於邊荒集沒有一個人敢自認好人,不似這裏的人愈是大大惡,愈是滿樓仁義道德,戴着付假臉孔。像竺雷音平時一臉和氣,可是下起手來,比誰都要毒辣。聽説個多月前司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邊荒集逮着數十個荒人,男的便收作奴僕,其中幾個較有姿的女子,便送給竺雷音作使女,行取樂。”燕飛同身受,憤怒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人管嗎?”宋悲風頹然道:“安爺曾立法制。可是司馬曜兄弟只是虛應故事。戰亂之時,將領豪強四出抄掠“生口”擄回江南充作豪族莊園的奴婢,已成一種習以為常的風氣。因他們的獵物是荒人,又或從北方逃來避難的民,故除安爺外沒有人肯出頭為他們説話。十多天前,關中千餘民因躲避戰亂,南奔投晉,卻被桓玄方面的將領誣為“遊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婦女同樣被剽掠為奴婢。”燕飛道:“這種事大失人心,難怪北方漢人厭恨南人。”宋悲風領他轉入一條小街,道:“前面是平安裏,我會在屋外為你把風,只要高呼一聲,老哥我隨傳隨到。”燕飛不由有點緊張,一來不知毒叟的為人,更怕是連他也愛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謝安對面坐下,接過謝安奉上的香茗,輕胛一口,道:“我剛才遇上王恭,聊了幾句,他對司馬道子權勢盛非常不滿。”謝安輕嘆一口氣,點頭道:“他今次來便是想外調,對建康眼不見為淨。他該去向司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對門路,尚書令專管官員調升之事,司馬道子又視他如眼中釘,保證這邊遞入牒章,那邊便批准出來。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馬道子硬壓下去,以顯示現在建康是誰在主事。”稍頓續道:“像朱序免除軍籍,還為平民的申請,雖經我親自向皇上提出請求,司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無法向小玄待,真個愧對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見怪。”支循沉聲道:“他要迫你走!”謝安苦笑道:“此正是問題所在,我謝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會以為是被他擠跑的。”|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馬道子獻上的張氏女子納為貴人,大權便旁落於司馬道子手上,若你離開建康,建康會變成甚麼樣子呢?”謝安道:“皇上的聖諭發下來了嗎?”支循點頭道:“剛發下來,明言停建彌勒寺,可是對“小活弼勒”竺不歸卻隻字不提,令人擔憂。”謝安出疲倦的神,緩緩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離開的時候啦。小玄這幾天會回來,我將輿他一道離去。”支遁苦笑道:“若站在佛門的立場,我會懇求你為造福蒼生留下來;但在朋友的立場,你是該回到屬於你的山林去,過你嚮往多年的子,”謝安道:“我去後,這裏由三弟主持,琰兒為副,不抬司馬道子如何膽大包天,諒也不敢為難他們。”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飛。”謝安道:“他昨晚才醒過來,沒事人一個似的,剛與悲風出外去了。”支循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若有人告訴我像他般的情況,我肯定不會相信。”謝安回覆瀟灑從容,似正憧憬即將來臨的山林之樂,隨口問道:“有“丹王”安世清的迴音嗎?”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來,安世清那邊沒有消息,但他的女兒此刻正在建康,還來探望我。”謝安動容道:“又會這麼巧的。”支循道:“她得乃父真傳,不但通醫術丹道,且劍法已臻上乘境界。
我向她提及燕飛的情況,她似是曉得燕飛下和個人,還追問他的長相。其的格有點像她的爹,對世事一付莫不關心的態度,今趟不知何事會令她遠道來建康呢?”謝安皺眉道:“你身為她長輩,難道不可以問上一句嗎?”支循啞然笑道:“長輩又如何?她有種不染一絲雜質,不沾半點俗塵的氣質,令你到若她不願説,問也是白問,所以當她問及燕飛的長相外貌,我才會特別留意起來。”謝安笑道:“算你沒有失職,若你不是這種人,怕她也不會來向你請安問好,言歸正傳,她對燕飛的情況有甚麼話説?”支循道:“她一句話也沒説,只只道她有事須到丹陽,兩天後回來會隨我到這裏見見燕飛。至於安世清,她説連她也沒有把握可在短期內找到他。”謝安興致盎然的道:“憑着是安世清女兒的身分,已足使我想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何俗超塵,不食人間煙火。”燕飛呆看緊閉的大門,這所沒有傳出任何聲息的宅院,位於陽巷尾,屋後就是長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風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問過啦!屋內只有一個孤獨的老頭兒,終足不出户,見到人也不會打招呼,“獨叟”的名字起得相當貼切。”燕飛解釋道:“我是受人所託來見他的,嘿!宋老哥…”宋悲風拍拍他肩頭,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門吧!我會躲起來哩!”言罷去了。
燕飛踏前兩步,拿起門環,結結實實的扣了兩記,敲門聲傳進樹木深深的宅院內去。
苦待好一會後,燕飛見沒有任何反應,正猶豫該再敲門,還是悄然離開,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道:“誰?”燕飛心中一懍,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點覺不到他來到門子另一邊。忙乾咳一聲以掩飾心內的緊張情緒,道:“老丈是否獨叟呢?我是受人之託來見你老人家的呢!”隔門的人沉默片晌,沉聲道:“誰託你來?”對方似是很久沒有和人説話的樣子,惜話如金,口舌艱難乾澀,平板無味。燕飛大不是味兒,不過勢成騎虎,硬着頭皮道:“是太乙教的榮智道長。”那人立即破口大罵道:“竟是那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我滾!”燕飛反到輕鬆起來,因為“丹劫”已給他進肚子內去。榮智雖非甚麼好人,自己終是有負所託。假如獨叟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為榮智帶東西來,自己當不知如何是好。在現今的情況下,能否問清楚“丹劫”的事已屬次要,且説不定榮智只是想借“丹劫”來害獨叟,他燕飛反替他受了此劫。燕飛聳肩道:“老人家請恕我打擾之罪。”正要掉頭走,獨叟又隔門叫道:“我和他早斷絕情義,他還着你來幹啥?”燕飛又走回頭,隔門嘆道:“此事一言難盡,榮智已作古人,臨終前託我把一個小銅壺帶來給…”
“咿丫”!
大門開,現出一個又矮又瘦,乾枯了似的披着花白長髮的老頭,不過他滿布皺紋的臉龐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着一對眼睛,卻是芒電閃,他的高度只來到燕飛下頷處,可是卻有一股人而來的氣勢,使燕飛到他絕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飛更到他渾身氣,不像好人。
獨叟攤手道:“東西呢?快拿來!”燕飛不知該生出希望還是該自疚,對方顯然清楚“丹劫”的事,所以只聽到銅壺兩字,立即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老丈可否聽小可詳細道來。”獨叟雙目一轉,拍額道:“對!進來再談。哈!這畜生倒收得緊密,臨死前才肯還給我。”燕飛隨他進入院內,心情更覺沉重,若他曉得“丹劫”給自己進肚內去,不知會有如何反應。他首次後悔來找這怪老頭,但最不幸的是他卻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內積滿厚雪,屋宅三進相連,牆壁剝落,如不是曉得獨叟住在這裏,會以為是給荒棄多年的破宅。
獨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銅壺了給你呢?有沒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壺?”確是如此,不過…”獨叟旋風般在宅前石階轉過身來,雙目兇光大盛,厲聲道:“不過甚麼?你竟沒有聽他的囑咐嗎?”燕飛慌忙止步,否則要和他撞個正着。在不到兩尺的距離下,他嗅到獨叟身帶一種濃重古怪的氣味,有點像刀傷藥的氣味。
頹然道:“事情是這樣的,榮智道長過身後,我帶着小銅壺…”獨叟雙目兇光斂去,不耐煩的道:“我沒有閒情聽你兜兜轉轉,銅壺在那裏?你究竟有沒有打開來看過?”燕飛心忖醜婦終須見家翁,坦白道:“壺內的東西已給我服下。”出乎意料之外的,獨叟並沒有想像中的烈反應,笑意在嘴角擴展,影響着他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忽然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指着燕飛辛苦地息,道:“你這招搖撞騙的笨蛋,竟敢騙到老子的頭上來。”燕飛大不是滋味,道:“下去時差點把我燒熔,不過碰巧當時我中了逍遙教主任遙的逍遙寒氣,兩下相,令我忽冷忽熱,最後給人把我救回建康,昏了百天,醒來後內功全消,所以特來向老丈請教。”獨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臉上血褪盡呆瞪着他。
燕飛嘆道:““丹劫”恰給我進肚內去,像一股火柱般貫入咽喉,接着漫延往全身經脈,若不是寒氣相抵,我怕整個人會給燒成火燼,真奇怪!裝着這麼烈火般的東西,小銅壺仍是涼浸浸的。”獨叟直勾勾的瞧着他,眼神空空,像失去魂魄的走行屍般喃喃道:“真的給你了丹劫下肚!”燕飛見到他失落的模樣,心中一陣難過,喚道:“老丈!你老人家沒事吧?”獨叟像聽不到他的話般,自言自語道:“那我畢生研究的心血,豈不是白費工夫?”燕飛頹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東西落在任遙手上。”獨叟喃喃道:“他了丹劫!他了丹劫!”一邊重複説着,雙目兇光漸盛燕飛心叫不妙,試探着往後退開去。
獨叟像重新發覺他的存在,往他瞧來燕飛正猶豫應否召宋悲風來救駕,獨叟倏地那披肩白髮無風自動,雙目殺機閃爍,冷冷道:“你掉我的丹劫!”燕飛知事情不能善罷,正要揚聲向宋悲風示警,獨叟閃電撲過來,兩手捏着他咽喉。
燕飛那還叫得出聲來,登時眼冒金星,呼斷絕,獨叟人雖矮瘦,兩手卻是出奇地纖長,像鐵箍般扼着他的頸項。
燕飛全身發軟,暗叫,今次肯定劫數難逃!憑對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現在比常人還脆弱的小頸,活生生扭斷。
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獨叟忽又放開手,改而抓着他肩頭,焦急問道:“你沒有事吧?老天爺!你千萬要活着。”燕飛大莫明其妙,比給他捏住頸項透不過氣來時,更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