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月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是的,大尉!"少年回答,眼睛炯炯發光。
大尉把少年推近窗口:"往下面看!靠近那屋子有槍刺的光吧,那裏就是我軍的本隊。你拿了這條子,從窗口溜下去,快快地翻過那山坡,穿過那田畈跑入我軍的陣地,只要一遇見士官,就把這條子給他。解下你的皮帶和背囊!"鼓手解下了皮帶背囊,把紙條放入口袋中。軍曾將繩子從窗口放下去,一端纏在自己的臂上。大尉將少年扶出了窗口,使他背向外面:"喂!這分隊的安危,就靠你的勇氣和你的腳力了!"
"憑我!大尉!"少年一邊回答一邊往下溜。
大尉和軍營握住了繩:"下山坡的時候,要把身子伏倒!"
"放心!"
"但願你成功!"鼓手立刻落到地上了。軍曹取了繩子走開了。大尉很不放心,在窗畔踱來踱去,看少年下坡。
差不多快要成功了。忽然在少年前後數步之間冒出五六處煙來。原來奧軍已發見了少年,從高處擊着他。少年拼了命跑,突然倒下了。"糟了!"大尉咬着牙焦急地向自己説。正在此時,少年又站起來了。"啊,啊!只是跌了一
!"大尉吐了一口氣。少年雖然拼命地跑着,可是,望過去一條腿像有些破。大尉想:"踝骨受了傷了哩!"接着煙塵又從少年的近旁冒起來,都很遠,沒有打中。"好呀!好呀!"大尉歡喜地叫,目光仍不離少年。一想到這是十分危險的事,不覺就要戰慄!那紙條如果幸而送到本隊,援兵就會來;萬一誤事,這六十人只有戰死與被虜兩條路了。
遠遠望去:見少年跑了一會兒,忽而把腳步放緩,只是跛着走。及再重新起跑,力就漸漸減弱,坐下休息了好幾次。
"大概子彈穿過了他的腳。"大尉一邊這樣想,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少年,急得身子發震。他眼睛要迸出火星來了,測度着少年距離發光的槍刺間的距離。樓下呢,只聽見子彈穿過聲,士官與軍曾的怒叫聲,悽絕的負傷者的哭泣聲,器具的碎聲和物件的落下聲。
一士官默默地跑來,説敵軍依舊猛攻,已高舉白旗招降了。
"不要照他!"大尉説,眼睛仍不離那少年。少年雖已走到平地,可是已經不能跑了,望去好像把腳拖着一步一步勉強地往前走。
大尉咬緊了牙齒,握緊了拳頭:"走呀!快走呀!該死的!畜生!走!走!"過了一息,大尉説出可怕的話來了:"咿呀!沒用的東西!倒下哩!"方才還望得見在田畈中的少年的頭。忽然不見了,好像已經倒下。隔了一分鐘光景,少年的頭重新現出,不久為籬笆擋住,望不見了。
大尉急忙下樓,子彈雨一般地在那裏飛舞,滿室都是負傷者,有的像醉漢似的亂滾,扳住傢俱,牆壁和地板上架滿血跡,許多屍膠堆在門口。副官被打折了手臂,到處是煙氣和灰塵,周圍的東西都看不清楚了。
大尉高聲鼓勵着喊:"大膽防禦,萬勿後退一步!援兵快來了!就在此刻!注意!"敵軍漸漸近,從煙塵中已可望見敵兵的臉,槍聲裏面夾雜着可怕的哄聲和罵聲。敵軍在那裏脅迫叫快降服,否則不必想活了。我軍膽怯起來,從窗口退走。軍營又追趕他們,迫他們向前,可是防禦的火力漸漸薄弱,兵立臉上都表現出絕望的神情,再要抵抗已不可能了。這時,敵軍忽然減弱了火力轟雷似的喊叫起來:"投降!"
"不!"大尉從窗口回喊。
兩軍的炮火重新又猛烈了。我軍的兵士接連有受傷倒下的。有一面的窗已沒人守衞,最後的時刻快到了。大尉用了絕望的聲音:"援兵不來了!援兵不來了!"一邊狂叫,一邊野獸似的跳着,以震抖的手揮着軍刀,預備戰死。這時軍曹從屋頂閣下來,鋭聲説道:"援兵來了!"
"援兵來了!"大尉歡聲回答。
一聽這聲音,未負傷的、負傷的、軍營、士官都立刻衝到窗口,重新猛力抵抗敵軍。
過了一會兒,敵軍似乎氣餒了,陣勢紛亂起來。大尉急忙收集殘兵,叫他們把刺刀套在槍上,預備衝鋒,自己跑上樓梯去。這時聽到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從窗口望去,意大利騎兵一中隊,正全速從煙塵中奔來。遠見那明晃晃的槍刺,不絕地落在敵軍頭上、肩上、背上。屋內的兵士也抱了槍刺吶喊而出。敵軍動搖混亂,開始退卻。轉瞬間,兩大隊的步兵帶着兩門大炮佔領了高地。
大尉率領殘兵回到自己所屬的聯隊裏。戰爭依然繼續,在最後一次衝鋒的時候,他為彈所中,傷了左手。
這天戰鬥的結果,我軍勝利。次再戰,我軍雖勇敢對抗,終以眾寡不敵,於二十七
早晨,退守混契阿河。
大尉負了傷,仍率領部下的兵士徒步行進。兵士困憊疲勞,卻沒有一個不服從的。暮,到了泯契阿河岸的哥伊托地方,找尋副官。那副官傷了手腕,被救護隊所救,比大尉先到這裏。大尉走進一所設着臨時野戰病院的寺院,其中滿住着傷兵。病牀分作兩列,牀的上面還設着牀。兩個醫師和許多助手應接不暇地奔走,觸耳都是幽泣聲與呻
聲。
大尉一到寺裏,就到處尋找副官,聽得有人用低弱的聲音在叫"大尉"。大尉近身去看,見是少年鼓手。他卧在吊牀上,腦以下覆蓋着的窗簾布,蒼白而細的兩碗
出在布外面,眼睛仍像寶石一樣地發着光。大尉一驚,對他喊道:"你在這裏?真了不得!你盡了你的本分了!"
"我已盡了我的全力。"少年答。
"你受了什麼傷?"大尉再問,一邊看附近各牀,尋覓副官。
"完全沒料到。"少年回答説。他的元氣恢復過來了,開始覺得負傷在他是榮譽。如果沒有這滿足的快,他在大影前恐將無開口的氣力了。"我拼命地跑,原是恐被看見,屈着上身,不料竟被敵人看見了。如果不被
中,還可再快二十分鐘的。幸而逢着參謀大尉,把紙條
付了他。可是在被打傷以後,一點也走不動,口也乾渴,好像就要死去。要再走上去是無論如何不能的了。愈遲,戰死的人將愈多。我一想到此,幾乎要哭起來。還好!我總算拼了命達到了我的目的。不要替我擔心。大尉!你要留心你自己,你
着血呢!"的確如他所説,滴滴的血,正從大尉臂下的繃帶裏順着手指
下來。
"請把手給我,讓我替你包好繃帶。"少年説。
大尉伸過左手來,用右手來扶少年。少年把大尉的繃帶解開重新結好。可是,少年一離開枕頭,面就變得蒼白,不得不仍舊躺下去。
"好了,已經好了。"大尉見少年那樣子,想把包着繃帶的手縮回來,少年似乎不肯放。
"不要顧着我。留心你自己要緊!即使是小小的傷,不注意就要厲害的。"大尉説。
少年把頭向左右搖。大影注視着他:"但是,你這樣困憊,一定是出了許多血吧?"
"你説出了許多血?"少年微笑説。"不但血呢,請看這裏!"説着把蓋布揭開。
大尉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向後退了一步。原來,少年已經失去了一隻腳!他左腳已齊膝截去,切口用血染透了的布包着。
這時,一個矮而胖的軍醫穿着襯衣走過,向着少年啊咕了一會兒,對大尉説:"啊!大尉!這真是出於不得已,他如果不那樣無理支撐,腳是可以保牢的。——起了嚴重的炎症哩!終於把腳齊膝截斷了。但是,真是勇敢的少年!眼淚不一滴,不驚慌,連喊也不喊一聲。我替他施行手術時,他以意大利男兒自豪哩!他家世出身一定是很好的!"軍醫説完急忙走開了。
大尉蹙了濃而白的兩眉,注視少年一會兒,替他依舊將蓋布蓋好。他眼睛仍不離少年,不知不覺,就慢慢地舉手到頭邊除了帽子。
"大尉,"少年驚叫。"做什麼對了我!"一向對於部下不曾發過柔言的威武的大尉,這時竟用了充滿了情愛的聲音説道:"我不過是大尉,你是英雄啊!"説了這話,便張開了手臂,伏在少年身上,在他部吻了三次。
愛國十四安利柯啊!你聽了少年鼓手的故事,既然
動,那麼在今天的試驗裏,做"愛意大利的理由"題目的文字,一定很容易了。我為什麼愛意大利!因為我母系是意大利人,因為我脈管所
着的血是意大利的血,因為我祖先的墳墓在意大利,因為我自己的生地是意大利,因為我所説的話、所讀的書都是意大利文,因為我的兄弟、姊妹、友人,在我周圍的偉大的人們,在我周圍的美麗的自然,以及其他我所見、所愛、所研究、所崇拜的一切,都是意大利的東西,所以我愛意大利。這對於祖國的
情,你現在也許尚未真實理解,將來長大了就會知道的。從外國久客歸來,倚在船舷從水天中望見教國的青山,這時,自然會湧出熱淚或是發出心底的叫聲來。又,遠遊外國的時候,偶然在路上聽到有人
我國的國語,必會走近去與那説話的接近。外國人如果對於我國有無禮的言語,怒必從。心頭突發,一旦和外國有
涉時,對於祖國的愛,格外容易發生。戰爭終止,疲憊的軍隊凱旋的時候,見了那被彈丸打破了的軍旗,見了那裹着繃帶的兵士高舉着打斷了的兵器在羣眾喝彩聲中通過,你的
歡喜將怎樣啊!那時,你自能真正瞭解愛國的意義吧。那時,你自會覺到自己與國家成為一體了吧。這是高尚神聖的
情。將來你為國出戰,我願見你平安凱旋——你是我的骨
,願你平安自不必説。但是,如果你做了犀怯無恥的行徑,偷生而返,那麼,現在你從學校回來時這樣歡
你的父親,將以萬斛之淚來
接你,父子不能再如舊相愛,終而至於斷腸憂憤而死。
——父親嫉妒二十五以愛國為題的作文,第一仍是代洛西。華梯尼自信必得一等獎——華梯尼雖有虛榮心,喜闊綽,我卻歡喜他,但一見到他嫉妒代洛西,就覺可厭。他平回想和代洛西對抗,拼命地用功,可是究竟敵不過代洛西,無論哪一件,代洛西都要勝他十倍。華梯尼不服,總嘲
代洛西。卡羅·諾昆斯也嫉妒代洛西,卻藏在心裏,華梯尼則竟表現在臉上。聽説他在家裏曾説先生不公平。每次代洛西很快地把先生的問話做出圓滿的回答的時候,他總板着臉,垂着頭,裝着不聽見,還故意笑。他笑的樣子很不好,所以大家都知道。只要先生一稱讚代洛西,大家就對華梯尼看,華梯尼必定在那裏苦笑。"小石匠"常在這種時候裝兔臉給他看。
今天,華梯尼很難為情。校長先生到教室裏來報告成績:"代洛西一百分,一等獎。"正説時,華梯尼打了一個噴嚏。校長先生見了他那神情就猜到了:"華梯尼!不要飼着嫉妒的蛇!這蛇是要吃你的頭腦,壞你的心的。"除了代洛西,大家都向華梯尼看。華梯尼像要回答些什麼,可是究竟説不出來,臉孔青青的像石頭般固定着不動。等先生授課的時候,他在紙上用了大大的字,寫了這樣的句子:"我們不豔羨那困了不正與偏頗而得一等獎的人。"他寫了是想給代洛西的。坐在代洛西近處的人都互相私語。有一個竟用紙做成大大的賞牌,在上面畫了一條黑蛇。華梯尼全不知道。先生因事暫時出去的時候,代洛西近旁的人都立起身來,離了座位,要將那紙賞牌送給華梯尼。教室中一時充滿了殺氣。華梯尼氣得全身震科。忽然,代洛西説:"將這給了我!"把賞牌取來撕得粉碎。恰好先生進來了,就繼續上課。華梯尼臉紅得像火一樣,把自己所寫的紙片
成團
入口中,嚼糊了吐在椅旁。功課完畢的時候,華梯尼好像有些昏亂了,走過代洛西位旁,落掉了
墨水紙。代洛西好好地代他抬起,替他藏人革袋,結好了袋紐。華梯尼只是俯視着地,抬不起頭來。
勿蘭諦的母親二十八華梯尼的脾氣仍是不改。昨天早晨宗教班上,先生在校長面前問代洛西有否記牢讀本中"無論向了哪裏,我都看見你大神"的句子。代洛西回答説不曾記牢。華梯尼突然説:"我知道呢。"説了對着代洛西冷笑。這時勿蘭諦的母親恰好走進教室裏來,華梯尼於是失去了背誦的機會。
勿蘭諦的母親白髮蓬鬆了,全身都被雪打得濕濕的。她屏了氣息,把前禮拜被斥退的兒子推了進來。我們不知道將發生什麼事情,大家都嚥着唾。可憐!勿蘭諦的母親跪倒在校長先生面前,合掌懇求着説:"啊!校長先生!請你發點慈悲,許這孩子再到學校裏來!這三天中,我把他藏在家裏,如果被他父親知道,或者要
死他的。怎樣好呢!懇求你救救我!"校長先生似乎想領她到外面去,她卻不管,只是哭着懇求:"啊!先生!我為了這孩子,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如果先生知道,必能憐憫我吧。對不起!我怕不能久活了,先生!死是早已預備了的,但總想見到這孩子改好以後才死。確是這樣的壞孩子——"她説到這裏,嗚咽得不能即説下去,"——在我總是兒子,總是愛惜的。——我要絕望而死了!校長先生!請你當作救我一家的不幸,再一遍,許這孩子入學!對不起!看我這苦女人面上!"她説了用手掩着臉哭泣。
勿蘭諦好像毫不覺得什麼,只是把頭垂着。校長先生看着勿蘭諦想了一會兒,説:"勿蘭諦,坐到位子上去吧!"勿蘭諦的母親把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反覆地説了許多謝的話,連校長先生要説的話都被她遮攔住了。她拭着眼睛走出門口,又連連説:"你要給我當心啊!——諸位!請你們大家原怒了他!——校長先生!謝謝你!你做了好事了!——要規規矩矩的啊!——再會,諸位!——謝謝!校長先生!再會!原怨我這個可憐的母親!"她走出門口,又回頭一次,用了懇求的眼
又對兒子看了一眼才走。她臉
蒼白,身體已有些向前彎,頭仍是震着,下了樓梯,就聽到她的咳嗽聲。
全級復肅靜了。校長先生向勿蘭諦注視了一會兒,用極鄭重的調子説:"勿蘭諦!你在殺你的母親呢。"我們都向勿蘭諦看,那不知羞恥的勿蘭諦還在那裏笑。
希望十九安利柯!你聽了宗教的話回來跳伏在母親的
裏那時候的熱情,真是美啊!先生和你講過很好的話了哩!神已擁抱着我們,我倆從此已不會分離了。無論我死的時候,無論父親死的時候,我們不必再説"母親,父親,安利柯,我們就此永訣了嗎?"那樣絕望的話了,因為我們還可在別個世界相會的,在這世多受苦的,在那世得報;在這世多愛人的,在那世遭逢自己所愛的人。在那裏沒有罪惡,沒有悲哀,也沒有死。但是,我們須自己努力,使可以到那無罪惡無污濁的世界去才好。安利柯!這是如此的:凡是一切的善行,如誠心的情愛,對於友人的親切,以及其他的高尚行為,都是到那世界去的階梯。又,一切的不幸,使你與那世界接近。悲哀可以消罪,眼淚可以洗去心上的污濁。今天須比昨天好,詩人須再親切一些:你要這樣地存心啊!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試如此決心:"今天要做良心讚美我的事,要做父親見了歡喜的事,要做能使朋友先生及兄弟們愛我的事。"並且要向神祈禱,求神給予你實行這決心的力量。
"主啊!我願善良、高尚、勇敢、温和、誠實,請幫助我海夜母親吻我的時候,請使我能説,"母親!你今夜吻着比昨夜更高尚更有價值的少年哩!"的話。"你要這樣的祈禱。
到來世去,須變成天使般清潔的安利柯,無論何時,都要這樣存心,不可忘了,並且還要祈禱。祈禱的歡悦在你或許還未能想像,見了兒子敬虔地祈禱,做母親的將怎樣歡喜啊!我見你在祈禱的時候,只覺得有什麼人在那裏看着你、聽着你的。這時,我能更比平時確信有大慈大悲至善的神存在。因此,我能起更愛你的心,能更忍耐辛苦,能真心寬恕他人的罪惡,能用了平靜的。心境去想着死時的光景。啊!至大至七的衝!在那世請使能再聞母親之聲,再和小孩們相會,再遇見安利何——與聖潔而有無限生命的安利柯做永遠不離的擁抱!啊!祈禱吧!時刻祈禱,大家相愛,施行善事,使這神聖的希望,字印在。心裏,字印在我高貴的安利柯的靈魂裏!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