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生死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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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並不大,但是有一種下到世界末也不會終結的覺。
彷彿上天也被班長的眼淚所染,想為去世的小黑哀悼一下。
都説“清明時節雨紛紛”有生命離開的時候,一場雨作為送別再恰當不過了。
我依稀記起,多年前當我自己的小狗病死的時候,天空非常晴朗,藍得叫人憎恨。一直到入夜,我在小區花園裏把它偷偷埋起來以後,老天爺才吝嗇地掉了幾滴眼淚。
在那以後,老爸跟我有一番長談,他這個沒法逃出過去情漩渦的男人,卻對於生死有着許多獨到的見解,可以説達到了哲學家的深度。
如今,老爸曾經用來寬我的話,我可以借花獻佛,再對班長説一遍了。
“是土葬還是火葬,本不重要。”我把班長的目光引過來以後,指了指自己的口,“賓漢·蘭普曼説過:主人的心,便是埋葬狗最好的地方。”當年老爸用這句話安我的時候,我在深表贊同的同時,有如醍醐灌頂。
當然,賓漢·蘭普曼到底是誰,我現在都沒查到,搞不好他除了説過這句話以外,什麼都沒做,類似於現在的微博大v,只憑發表言論出名。
跟我打着同一把傘,在雨水浸濕的小街上散步的班長,稍稍抬起眼睛來看着我,似乎對我能説出這樣有哲理的話很意外。
因為寵物醫院接診了一例急病,一隻德國黑背吃雞骨頭刺穿了胃袋,必須立即動手術,班長才在我的勸説下,把小黑的遺體留給小丁處理,一起打着我從家裏帶來的傘,走到了外面。
我的本意是安班長几句,然後送她回家,但是班長漫無目的地遊走,把我這個打傘的人帶到了不悉的小路上,心情沉重的她,顯然不想馬上回家。
濕漉漉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空氣卻比較清新,濕滑的路面反出街燈的光亮,把寂寞的夜渲染得更濃重了一些。
班長再次發出了嚶嚶的低泣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會相信,平裏那麼好強那麼威風的班長,會突然變成愛哭包一樣的存在。
夜風吹動班長的校服裙襬,我把傘向班長的方向傾斜了一些,以免她被雨水淋到——我這邊不要緊,反正我跑步過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淋得差不多了。
什麼?你説我不注意避雨可能會冒?別逗了!斯巴達的身體才沒有那麼脆弱呢!
“可是…”在我勸了好幾句之後,班長才首次出聲道,“小黑它明明闖過了那麼多次難關,這一次居然會不過來…”唉,班長,你犯了佛家所説的“執着心”啊,“只要堅持呼就能長命百歲”人類之所以會死,跟小黑一樣,是因為某些時候無法再堅持了啊!
我回憶着老爸勸説我時採取的策略,沒有正面回答班長的問題,而是反問:“班長,你相信存在死後的世界嗎?”班長搖了搖頭,“我的父母是無神論者,我也是。”我反倒點頭,“那就對了,如果不存在死後的世界,那麼死掉的小黑,現在的存在狀態就是‘虛無’,這是一個極其美好的境界,比最香甜的睡眠還要美好。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就嘗試回憶一下,你降生之前的狀態是怎麼樣的吧。”如此反傳統的説法,讓班長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説…死後因為一切都不存在了,所以反而比活着的人還要幸福嗎?”嗯,老爸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他還援引《道德經》裏面的一段話,就是“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從文言文翻譯過來就是:“我有了身體,就有了生老病死,就有了寵辱,如果我沒有了身體,我還有什麼憂患呢?”當然,這麼掉書袋的文言文,我不能跟班長直接説,那樣班長該認為我在裝大尾巴狼了。
不等班長提出更多的疑問,我又繼續説道:“反過來,如果你認為存在死後的世界,那麼無論從哪種宗教的觀點,一隻百病纏身的小狗都是沒有罪的,它死後必然可以上天堂,去極樂世界,説不定還會從雲端向下望着你。既然如此,你何苦讓它看見你這麼悲傷的樣子呢?”可能是後兩句話比較煽情,班長在接受我的觀點的同時,又了鼻子,用手擋住了眼睛。
“葉麟,你…居然思考過這麼多關於生死的問題,我以前把你想象得太簡單了…”其實思考生死問題的不是我,是我老爸啊!我才14歲而已為什麼天天想着掛掉以後的世界啊!不過被班長誤認為我思想很有深度,那也是極好的。
班長呼着雨後的清冷空氣,幽幽地嘆息道:“我就沒有你那樣看得開,我每週去看望小黑,已經養成了習慣,如今要我突然把習慣改掉…”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會説直到現在,每當飯桌上剩下了骨頭,我都要想一下:要不要帶回家給小狗吃呢?稍後才會意識到家裏已經沒有小狗了,於是只有一種説不出的情緒哽在喉頭,嘴角也只剩下苦笑。
如果別人聽説了班長的這種情況,可能會建議班長再養一條健康的狗來忘卻傷痛,我卻沒資格提這樣的建議。
再健康的狗壽命也只有十餘年,也就是説,十餘年後,班長必然再嚐到一次失去愛犬的痛苦,而且相伴的時間越長,痛苦越大,因為每天都在一起,已然成了一種習慣。
所以我對班長的建議是,讓她以後不要再去寵物醫院了做義工了,可以找一個其他的愛好,或者乾脆把時間省下來用於休息。
班長不置可否,反倒問我:“你應該是喜歡狗的吧?”
“還好吧,”我儘量讓自己顯得隨便一點,“只要不是亂叫亂咬人的狗,我手頭有食物都會餵它們一點。”
“那,你家裏有沒有養過狗呢?”對於班長這個問題我很想避而不答,但是現在需要安的人是班長,我勸她從寵物醫院出來的時候,也説過自己有過“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我嘆了一口氣,把我自己家養過狗,但是小狗病死了的事情跟班長説了。
這件事我絕少跟人提起,可能是覺得他們不會理解我那時的心境吧?但是對於此時的班長,我好似終於找到了可傾訴的對象,將我發自內心的哀悼,以及我徒手在小區花園裏挖坑,把小狗掩埋的細節,都告訴了班長。
一不小心有點説多了,我把頭扭開,稍微有點臉紅。
“原來是這樣…”班長點了點頭,“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能説通了。”雨並沒有下大,但是班長似乎向我身邊湊近了一些,相比於身體的接近,我倒覺得,因為知道彼此有着相似的經歷,心靈的距離更加拉近了。
8點半左右,經過一圈雨中散步,我把班長安全送回了家。
打開防盜門時,班長的弟弟,舒哲正在起居室裏邊看電視邊吃肯德基外賣,他本沒注意到班長臉上的哀傷表情,只是用餘光瞄了一眼,就問:“姐姐你今天放學後去哪了啊?我打手機你都不接!我餓得夠嗆回來沒有飯吃,只好等到現在,點一份外賣吃囉!”
“姐姐今天有點事,所以回來晚了。”班長帶着歉意對弟弟説。
舒哲的語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我閃身走進門,先招呼了舒哲一聲,把他嚇了一跳,然後才對他説:“你姐姐在寵物醫院一直照顧的小狗病死了,你姐姐正在傷心呢,你一個大活人,晚飯自己解決有什麼大不了的!居然還向你姐姐抱怨!”舒哲這才發現姐姐的臉上帶着哀慼之,但是對動物完全沒有愛心的他,絲毫也不理解姐姐的行為。
“葉麟哥,還有姐姐,你們至於嗎?只不過是一隻動物死了,又不是我死了,你們幹嘛這麼嚴肅啊!動物死了再買一隻不就得了!”我氣得直擼袖子,指着舒哲問班長:“我能揍他嗎?”如果不是我腳底很髒,還沒換拖鞋,我不問就直接過去給舒哲幾個栗鑿了。
“別,小哲他不是故意的,”班長阻攔我道,“每個人的觀念都不一樣,小哲他只是不太喜歡動物罷了。”舒哲趁我還沒換拖鞋的當口,一溜煙躲進自己的卧室裏去了,沒吃完的肯德基也沒忘了拿進屋子裏去。
他逃得倒快。
我突然意識到,班長既然是放學後直接去的寵物醫院,那麼她現在可能還沒吃晚飯。
“班長,你沒吃飯吧?要不要我下樓幫你買點什麼上來?”
“不,不用了,你今天已經幫到我很多了,家裏還有面條,我自己煮一點就可以吃…”班長雖然這麼説,但是我看她的眼神,分明還有揮之不去的哀傷在裏面,誰知道我走後,班長會不會不吃晚飯就直接睡覺?
於是我自告奮勇道:“麪條的話我也會煮,你要是不嫌棄,就讓我幫你煮一份雞蛋麪吧——你可是明天排球賽的主力,你不吃好,休息好,到手的鴨子可就要飛了。”在我趕到寵物醫院之前,班長已經哭了很長時間,哭泣所消耗的體力比想象中大得多,所以班長確實顯得很疲憊的樣子,雖然覺得有點不合適,她左思右想,還是帶着和好奇答應了我的建議。
啊,終於實現了早先多次説過的“我下面給你吃”了,不過今天場合不對,我可要專心做飯,別再講葷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