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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吉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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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剎那之間,歡樂的笑聲竟然漸沉、漸消,四下一片靜寂中,忽然自遊廊內緩緩走進一個人來,緩緩走入正廳,“銀鞭”白振舉起酒杯,“嘿嘿”強笑兩聲,但一觸到此人兩道冰冷森寒的目光,卻再也笑不出來。

輝煌的燈光下,只見此人身材頎長,步履堅定,一身長衫,潔白如雪,面上卻戴着一具獅鼻牙、猙獰醜惡的青銅假面。

一片靜寂之中,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入正廳,冰冷的目光,閃電般四下掃動,似乎要看穿每一個人心中所想的心事。

滿堂羣豪,雖然大多是初次見到此人之面,但有關此人的種種傳説事蹟,近卻早已傳遍武林,此刻人人心中不俱都為之惴惴不安,不知他今來到此間,究竟是何來意?有何打算?

“萬勝神刀”邊傲天突地朗聲大笑起來,這笑聲立時便有如利剪斷布,快刀斬麻,將四下難堪的寂靜,一起劃破,只聽邊傲天朗聲笑道:“又有嘉客光臨,更教蓬蓽生輝。”離座而出,大步向這雪衣銅麪人去!

哪知這雪衣人目光冰涼,緩緩而行,竟似本沒有聽到他的笑語,也本沒有向他望一眼。

柳鶴亭劍眉微剔,足跟半旋,輕輕一個箭步,身形有如行雲水般搶在邊傲天之前,緩步而行,目光抬處,只見雪衣人兩道冰冷的目光,也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兩人目光相對凝視,彼此的身形,卻愈走愈近,邊傲天笑聲越來越低,終於連聲音都笑不出來,只剩下面上一絲僵硬的笑容。

只見雪衣人腳步突地一頓,左手拿起桌上酒壺,右手拿起壺邊酒盞,自斟自飲,仰首連幹三杯,然後放下杯盞緩緩道:“恭喜恭喜…”這四字説得和緩低沉,與他平説話的聲音語氣,俱都大不相同,柳鶴亭亦自料想不到他會説出這種話來,不為之一愕,他身後的邊做天忽又朗聲説道:“閣下遠道而來,快請坐下喝上三杯——”雪衣人冷“哼”一聲,掉首而行,將邊傲天僵在那裏,作聲不得,柳鶴亭目光閃動,方待出言,哪知廳角突地又傳來一陣狂笑之聲,雪衣人聽了狂笑之聲,腳步便又一頓。

只見廳角腳步踉蹌地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少年,由上至下,由下至上仔仔細細地瞧了雪衣人幾眼,緩緩道:‘你是到此來賀喜的麼?怎地一來就要走了,你怎地要在頭上戴個假面,難道是見不得人麼?”雪衣人垂手木立,不言不動,邊傲天干咳一聲,強笑着道:“白二俠醉了!”轉目向梅三思送了個眼,道:“決將白二俠扶到裏面歇歇。”梅三思口中應了一聲,但卻筆直地走到雪衣人身前,大聲道:“你頭上戴着這玩意兒,不覺得難受麼?”雪衣人身形仍然不動,目光緩緩一掃,口中一字一字他説道:“出去!”梅三思呆了一呆,道:“哪裏去?”雪衣人冷“哼”一聲,人的目光,不住在梅三思及那白衣少年面上掃動,卻再也不説一個字出來!

滿廳賓客中,武功較高、酒意較濃的,見了這雪衣人這般神態,已忍不住然變,邊傲天高舉雙臂,朗聲道:“今吉期良辰,請各位千祈看在邊某面上,多喝喜酒,少惹閒事。”已有幾分酒意的“銀鞭”白振,借酒裝瘋,伸手指着雪衣人狂笑數聲,還未答話,邊傲天又已搶口説道:“閣下既是柳賢侄的朋友,又好意前來賀喜,也望閣下凡事——”雪衣人再次冷“哼”一聲,一字一字地緩緩説道:“你們若不願出去,在這裏死也是一樣。”這兩句話語聲之森寒,語意之冷削,竟使這張燈結綵的華堂之上,平空壓下一層寒意。

梅三思呆了一呆,伸手一指自己鼻端,訥訥説道:“要我們死?”側目望了滿身白衣的“銀鞭”白振一眼,突地仰天長笑起來:“要我們死,喂,你倒説説看,為的是什麼?”雪衣人目中光芒一閃,他生,睚眥必報,傷在他劍下的人,已不知凡幾,卻從未有一人向他問出此話來!

坐在他身側桌畔的一個錦袍佩劍大漢,濃眉一揚,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氣,突地推杯而起,哪知他怒喝之聲尚未出口,只聽“嗆啷”一聲龍,他畔長劍,竟已被雪衣人反手出,這一手當真是快如閃電,錦衣佩劍大漢一驚之下,手足冰冷,呆立半晌,中的怒氣,再也發不出來。

雪衣人一劍在手,既未借揮劍顯示武功,亦未用彈劍表得意,只是目光凝注劍尖,就有如人們凝注着睽別已久的良友一般。

梅三思大笑之聲漸漸沉寂,雪衣人掌中長劍骸哎漸垂落!

“銀鞭”白振四顧一眼,心中突地升起一絲畏懼之意,伸手一抹面龐,亦不知是在藉此掩飾自己面上的不安,抑或是拭抹額上的冷汗,“嘿嘿”乾笑着道:“今柳兄台吉期良辰,我犯不着與你一般見識,嘿嘿——”抱袖一拂,轉身就走,“銀鞭”白振居然如此虎頭蛇尾,倒當真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邊傲天濃眉一皺,他先前本待強勸白振走開,但此刻見白振如此氣,卻不又頗為不滿。

梅三思呆了一呆,回首道:“你怎地走了?”語聲未了,眼前突地光華一閃,一陣森寒劍氣,自鼻端一揮而過,雪衣人掌中的長劍,竟已經抵住白振脊椎,屠良、費真對望一眼,齊地長身而起,“嗖”地掠了過來。

雪衣人冷笑一聲,突地緩緩垂下掌中長劍,曬然説道:“如此鼠輩,殺之徒污此劍。”上下瞧了梅三思兩眼,冷冷罵了一聲:“蠢才。”拂袖轉身,再也不望他兩人一眼,緩緩走到那猶自坐在那裏發愣的錦袍佩劍大漢身畔,舉起掌中長劍,自左而右,自劍柄而劍尖,輕輕撫摸了一遍,緩緩道:“此劍名‘不修’,劍史上溯秦漢,雖非劍中聖品,卻也絕非凡物,你武功不高,能得此劍,亦是天緣,但望你好生珍惜,刻苦自勵,再多磨練,莫要辜負了此劍!”左掌食、拇二指,輕輕夾住劍尖,右掌向內一弓,劍柄突地彈出。

錦袍佩劍大漢木然半晌,面上不覺泛起一陣羞愧之,方自伸手接過劍柄,劍柄竟又手彈出,他驚愕之下,轉目望向雪衣人,只見他全身紋絲不動,右腕突地一反,劍柄便自肋下向身後彈去,只聽“叮叮”幾聲微響,彈出的劍柄,竟似生了眼睛,恰好將漫無聲息向他後背的五點烏光,一一彈落!

雪衣人目光一凜,頭也不回,冷冷道:“背後傷人,豈能再饒!”緩緩轉過身形,一步一步地向“銀鞭”白振走去!

方才他還劍發招之際,眾人俱都定睛而視,凝聲而聽,只有費真、屠良雙雙到白振身側,屠良皺眉低聲道:“二弟,你怎地如此莽撞,你縱然對那人不服,也不應在此時此刻出手!”費真面深沉,緩緩道:“何況你縱然出手,也討不了好去!”他兩人這一諷一勸,非但未能將“銀鞭”白振勸回位上,自己兄弟一來,反而使他自覺有了倚恃,一言不發地擰轉身形,揚手五道烏光,向雪衣人背後脊椎之處擊去!

哪知雪衣人頭也不回,便將這在武林中亦稱十分霸道的五點“鞭尾黑煞,無風烏針”一一擊落,自振心頭一跳,只見雪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緩步行來,右掌兩指,微捏劍尖,卻將劍柄垂落在上。

“銀鞭”白振目光轉處,先瞧屠良一眼,再瞧費真一眼,突地“嘿嘿”大笑起來,一面大聲道:“你如此發狂,難道我‘荊楚三鞭’兄弟三人,還怕了你不成,嘿嘿…”語聲響亮,“荊楚三鞭,兄弟三人”八字,説得更是音節骼然,但目光抬處,見到雪衣人一雙冰冷的眼睛,卻還是無法再笑得出來。

“萬勝神刀”邊傲天望着他們越走越近的身形,心中真是左右為難,他方才雖然已將梅三思強拉開去,但此刻卻無法拉開“銀鞭”白振,最難的是雙方俱是賓客,那雪衣人雖然狂傲無禮,但“銀鞭”白振卻先向別人尋釁,再加以背後暗算於人,更是犯了武林之忌,滿廳羣豪,此刻人人袖手旁觀,又何嘗不是不恥白振的為人!

但這般光景,邊傲天若也袖手不理,後傳説出去,必説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時之間,他心中思來想去,卻也無法想出一個妥善解決之法。

“銀鞭”白振乾笑一聲,腳下連退三步,掌中卻已撤下圍在畔的一條亮銀長鞭,鞭長五尺,細如筆管,坦白振隨手一抖,鞭梢反捲而出,居然抖得筆直,生像一條白蠟長竿一般,要知“銀鞭”白振人雖狂傲浮躁,但在這條銀鞭上的功夫,卻亦有十數年的苦練。

他銀鞭方自撤出,費真、屠良對望一眼,兩人身形一分,已和他立成鼎足之勢,將那雪衣人圍在中間。

雪衣人眼角微揚,目中殺機立現,腳步更沉重緩慢,“銀鞭”白振再次乾笑數聲,手腕一送,方自垂下的鞭梢,又已得筆直。

在這剎那之間,雙方俱是箭在弦上,突聽“叮”地一聲輕響,白振掌中銀鞭,竟然筆直垂下,白振面容不為之大變,轉目望去,只見一身吉冠吉服的新倌人柳鶴亭,已自大步行出,滿廳羣豪俱都眼見柳鶴亭方才憑空一指,便已將白振掌中得筆直的銀鞭擊落,於是本來不知他武功深淺的人,對他的態度便全然為之改觀。

雪衣人凝目一望,腳步立頓,冷冷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出來做什麼?”銀鞭白振冷冷“哼”了一聲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此事與你無關,兄台還是早些入房的好。”柳鶴亭面森寒,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卻向雪衣人當頭一揖道:“閣下今前來,實令在下喜出意外,然在下深知君之為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禮拘束閣下,既未君於户外,亦未送君於階下。”雪衣人目光木然,緩緩道:“你若不是如此為人,我也萬萬不會來的。”柳鶴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又自朗聲道:“在下此刻出來,亦非為了——”雪衣人冷冷接口道:‘我知道你此刻出來,絕非為了那等狂傲浮淺之徒,只是不願我在此出手!”柳鶴亭嘴角笑容似更開朗,頷首道:“在下平生最恨浮淺狂傲之徒,何況今之事,錯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無理取鬧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賓客。”語聲微頓,笑容一斂,接口又道:“閣下行止高絕,勝我多多,但在下卻有一言相勸,行事…”雪衣人又自冷冷接口道:“行事不必太過狠辣,不必為了些須小事而妄動殺機,你要勸我的話,可就是這兩句麼?”這兩人言來語去,哪似前還在捨生忘死而斗的強仇大敵,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規過,滿堂羣豪,俱都不知他兩人之間關係,此刻各個面面相覷,不覺驚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