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沒有明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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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景偉又道:“我第一次聽到‘叢林之神’,便是在那個部落中,那個部落的一個巫師,宣稱他有預知能力,早知道我們要來,他甚至説出了我們一路上的經過,每一個人死亡的情形,他還説了很多預言,他説明天,在他們村落的北方,有一個人會死於意外,這個人的死,會令得全世界都到意外。”我大興趣,道:“他説的那個人是什麼人?”霍景偉道:“他當時説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約翰肯尼迪,我聽得那個巫師的口中講出這個名字來,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為那樣的一個未開化的部落中的巫師,是不可能知道美國總統的名字的,當然我雖奇怪,但並不相信他的話,當時,我們幾乎已拋棄了所有的行囊,但是還保留着槍枝和收音機,而第二天,在收音機中,我就聽到了美國總統被刺的報告!”他手有點發抖,所以點燃一支煙,也花了不少時間,他了幾口煙,才繼續道:“當我聽到了收音機的報告之後,我無法不承認那巫師的確是有預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巫師,去問他為什麼會有那種力量,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認為我如果也有了那樣的力量,那我可以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有點急不及待地問:“那巫師怎麼説?”
“巫師起先不肯説,後來我答應將一柄十分鑲利的小刀送結他——他們落後得還停留在石器時代,他才告訴我。”霍景偉驚歎他説:“巫師説那種力量,是‘叢林之神’賜給他的,他還帶我去看‘叢林之神’,據他説,‘叢林之神’是他的祖先發現的,自從他的祖先發現‘叢林之神’後,他們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這一族的巫師,有無上的權威,我跟着也爬上了山峯,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叢林之神。”
“就是那圓柱?”我問。
“是的,你也看到過了,就是那…圓柱。它豎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在那樣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樣的一圓柱,這的確使人到奇怪,那巫師又做着手勢,告訴我,在月圓之夜;將頭放在圓柱之上,就可以獲得預知力量了。”我忍不住又問:“巫師的話是真的?”霍景偉嘆了一聲:“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圓,我將頭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現許多許多夢幻一樣的彩,像是置身在夢境之中,那時,我已到有很奇妙的變化,會在我的身上發生,而當我不知在何時站起身子時,我便有了預知的能力,我已經知道我會偷走那‘叢林之神’!”霍景偉又停了一停:“那是兩天之後的事,我偷偷帶着那嚮導,上了山,將那圓柱,從地上挖了出來,兩人合力逃了叢林,我給了那嚮導一筆十分豐富的報酬,將圓柱運了回來,而從那時起,我已開始覺得,有預知能力,實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霍景偉熄了煙,攤着手:“我的經歷,就是那樣,聽來很簡單,是不是?”我站了起來,來回踱着,霍景偉的故事,聽來的確不很複雜,但是卻令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之。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圓之夜,照你所説,如果我將頭放在那圓柱上…”霍景偉忙搖手道:“千萬別試!”我心中十分亂,我當然不是想有預知能力,但是那圓柱和月圓,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未曾發生的事,一個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沒有科學的解釋,即使是象的解釋,也難以找得出來!
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那圓柱在月圓之夜,會有什麼變化?”
“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平時,頭放在上面,沒有什麼應,但如在月圓,就會使人的腦部,有一種極奇妙的應,我沒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體驗那種應。”我揮着手:“那麼你認為那圓柱是什麼東西?”霍景偉呆了一呆,像是我這個問題,令人到十分意外一樣。我等着他的回答,過了好久,他才道:“那是‘叢林之神’,不是麼?”我又好氣,又好笑:“‘叢林之神’這個稱呼,是獵頭部族的巫師,才那樣稱呼它的,它當然不是神,怎會有那樣的神?”霍景偉反倒覺得我所講的,是十分怪誕的話一樣,反問我道:“那麼,你説這是什麼?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會有那樣的力量?”我搖着頭:“當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你沒有試圖將它鋸開來,或是拆開來看看,或是給科學家去檢查。”霍景偉苦笑了起來:“在那樣荒蠻地方發現的東西,給科學家去檢查?這不是太…可笑了麼?我連想也未曾那樣想過。”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樣,才能有一個正確的結論,我想去請一批科學家來…”我講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在剎那之間,我想到了一點,我想到我去請科學家,實在也沒有用的!
因為我請來的那批科學家,就算對那圓柱,有什麼結論,那是未來的事而霍景偉對未來的事是有預知能力的,他應該早知道那個結論了。
而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由此可見,請科學家來,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講話講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偉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自顧自地苦笑着:“現在總算好,有一個人知道我的事了。”我總覺得他的每一句話中,都充滿了悲觀和絕望,那自然是他一點也覺察不到人生樂趣的結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圓柱。”
“可以的,我在這裏休息一會。”我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來到了那圓柱之旁。除了澤方面十分奇怪之外,那圓柱實在沒有什麼出的地方。我試着將頭放在圓柱頂端,微凹進去的那地方,也絲毫沒有異特的覺。
我試着將它抱起來,平放在上,來回滾動了幾下,那圓柱一定是實心的,因為它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實心的、又何以會有那樣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小刀,在那圓柱上用刀切颳着,但是我非但不能割下任何小片。連痕跡也未能留下來,那圓柱是極堅硬的金屬。
然而,如果是極其堅硬的金屬,那似乎重量又不應該如此之輕!
我仔細察看了足有一小時之久、才又將之抱了起來,豎放在那裏。
我不知道霍景偉什麼時候來到房間之中的,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才轉過頭去,他道;“那究竟是什麼,你研究出來了沒有?”我搖了搖頭。
他道:“所以我説它是神,‘叢林之神’。”我緩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結論是: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霍景偉緩緩地進了一口氣,他一定是第一次聽到人那樣講,所以他臉上神情的古怪,簡直是難以形容的,他道:“你真會那樣講!”我道:“你是早知我會那樣講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你別覺得奇怪,整個宇宙…”我的話還未曾講完,便被他打斷了話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論,你的理論是;宇宙是無邊際的,像地球那樣的星球,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萬億顆,其他星球中也有高級生物,那是毫無疑問,決計不值得懷疑的事!”我點頭:“正是那樣,地球人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樣的觀念實在太可笑了,因為地球人甚至本不知宇宙是什麼,也不知宇宙有多大,地球人對宇宙,還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樣的觀念,去對待整個宇宙?”霍景偉道:“我全知道,你還會告訴我,那圓柱可能是許多許多年之際,外太空星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時候,地球上可能還是三葉蟲盤踞的時代,是不是?”我正想説那些話,是以我不得不點頭。
霍景偉嘆了一聲:“對於這些問題,我實在沒興趣,我只是不想我自己有預知的能力!”他動的揮着手,面蒼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麼,你還有一個辦法可行,你是醫生,你可以和著名的腦科專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腦部進行一腦手術,除去你腦中的若干記憶,或者使你變得愚鈍些!”霍景偉苦笑着,我見過他無數次的苦笑,但是卻以這一次最悽苦。
他問我:“我的預見能力,一直到我死為止,在我死了之後來,又會有什麼事發生,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預見我自己是怎麼死的?”我張大了口,但我沒有出聲。
我自然是在問他,他預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偉道:“我預知我將死在腦科手術牀上,因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議一樣,最後我想用腦科手術來除去我的記憶和預知能力,結果,手術失敗,我死了…”這一次,連我也為之苦笑起來!
命運實在對霍景偉開了一個大玩笑,也可以説,那是一個惡作劇!
霍景偉也知道自己會如何死去,但是他卻一定要那樣做,因為他活得乏味,他想要改變目前的情形,但結果卻換來死亡。
他無法改變那樣的事實,雖然他早已知道會如此!
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説的了,我只是望着他,他也只是望着我。
這時,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頹喪,也知道何以他總是苦笑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那麼,你可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霍景偉搖着頭:“在七十二小時之外的事,我雖然知道,但是對於確切發生的時間,我卻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安着他:“其實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會死於腦科手術,你可以不施行手術!”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夠藉腦科手術而摒除我的預知能力!”霍景偉回答。
現在那樣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話”來了:有人深夜在街頭遊蕩,警察問他:“你為什麼還不回家?”那人説:“因為我怕老婆罵。”警察又問:“你老婆為什麼罵你?”那人回答是:“因為我深夜不回家!”現在,霍景偉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會,我才抱歉地道:“我實在很難過,我也不能給你什麼幫助,那真是很遺憾的一件,請你原諒我。”霍景偉攤開了手:“我沒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運的安排,是不是?”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為我覺得他實在太可憐了!
他也沒有再説什麼,就駕車送我離開了這幢優美的別墅,我們在市區分了手,我回到家中,將霍景偉的一切經歷,詳細向白素説了一遍。
説完之後,我不勝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夢寐以求,但是得到了之後,卻絕不會有想像中的那樣快樂,反倒會帶來痛苦!”白素沒有説什麼,我則繼續表示着我的意見,道:“世上人人都想發財,以為發了財之後,快樂無窮,但真發了財之後,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想做皇帝的人真當上了皇帝,也會發覺做皇帝也不一定好。哪一個人不想自己有預知能力,但是誰又知道,一個有了預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痛苦!”白素微笑地望着我,她是好子,儘管她有時不同意我的見解,但是她卻也很少和我爭執。
當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神狀態下度過,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明的催眠術,對於增進記憶和消失記憶,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偉去試一試。
可是當我想設法和霍景偉聯絡的時候,他卻已經離開本埠了。
我問不出他的行蹤來,只好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