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何以永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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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鷹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暗道不妥的鐵穆大喝出聲,阻止了手下的行動,發令將這些人喚回本隊,自己反而催馬朝前了過去。
剛才震傷三位蒙古騎兵的人,正是半月前從崑崙山下來的鐘道臨,他早就發現了這股押送囚犯的隊伍,只是沒有想到隔的這麼遠,仍是有人會為了半袋清水來找他的麻煩,見遠處那個刀疤大漢止住隊伍朝自己來,不免止住馬頭,停步朝前望去。
鍾道臨見鐵穆望着自己肩頭的獵鷹,滿臉狐疑茫然的樣子,暗中一笑,輕嘯中抖肩放出了獵鷹,獵鷹留戀的輕鳴一聲,這才不捨得從鍾道臨肩頭展翅而起,一高一低的朝鐵穆飛去。
伸臂接回獵鷹的鐵穆趕緊用頭套將這畜牲的腦袋重新套住,小心的放歸肩膀,這才一帶馬繮離鍾道臨一個箭程外停下,目光灼灼地目視鍾道臨,用蒙古話喝道:“我乃昔寶赤鷹人百夫曲鐵穆,兀那漢子怎麼稱呼,朋友從哪裏來?”蒙古人不興抱拳施禮文縐縐的那套,故一見面就直接喝問來歷,不過鐵穆眼光獨到,並沒有像前三人那樣直接衝到鍾道臨身前,那樣等於是明顯的侮辱跟敵視。
在大草原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兩軍相會必須在三個箭程外説明來意,單騎相則要在一個箭程外表身份,判別敵友,否則進入程,便是主動的挑釁攻擊。
鍾道臨傲然昂頭,同樣用蒙古話冷冷道:“我只跟光明磊落的好漢子朋友,向你們這麼無恥的馬賊強盜,不配問我的名字!”蒙古人最重英雄,如果鍾道臨在這些人明搶之後仍舊温順的答話,必會被來人看不起,故此也是擺出一副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臭臉,張嘴就罵。
鐵穆聞聲變,大怒道:“我鐵穆當你是條漢子,你卻羞辱於我,蒙古男兒應該有鷹的視野,大草原般廣闊的襟,鐵穆不再當你是朋友。”鍾道臨無所謂的一撇嘴,冷然道:“戈壁大漠中搶人食水就是朋友麼?”説着伸手一指那些剛剛奉命後退,正在追殺幾個趁亂逃跑囚犯的那些騎士,不屑道:“強搶不成,就想以多為勝,是朋友所為麼?”鐵穆被説得黑臉臊紅,憋氣道:“那些目人狗崽子不是我蒙古勇士。”鍾道臨曬道:“你帶的好兵!”鐵穆明顯不想糾纏在這個話題上,儘管聽出了鍾道臨話中的不屑,仍只是咕噥一聲,便不再反駁,語氣卻恭敬了少許道:“餓狼吃食了羊羔草鹿,蒼狼與白鹿的後代依然繁衍,馬刀箭矢的血光中碰出了屍骨,刀劍叉間卻孕育着英雄男兒,我收回剛才的話,希望朋友不要在意。”鍾道臨一提繮繩,下馬咯噔咯噔跑到鐵穆身旁,鍾道臨颯然一笑,衝鐵穆誠懇道:“火焰燃着了野草,野草化為了灰燼,清風吹逝了灰燼,灰燼掩蓋了時光,來年青草依然生長茁壯,我怎麼會記得剛才的敵視,就讓清風吹散它吧。”鐵穆讚許的目光中分明帶着敬佩的味道,這些天的頹廢沮喪,隨着鍾道臨的一番話煙消雲散,鬥志重新昂揚起來,自己的昨天何嘗不是這樣的寫照呢?忍不住伸出右掌跟鍾道臨互擊了一下,兩人頓時敵意全無。
鍾道臨説明了來意,胡亂設計了一個要去大馬士革傳道的因由,令鐵穆肅然起敬,蒙古人是虔誠的,從信奉喇嘛教到忽必烈封丘處機為國師,賜居白雲觀長宮後的道教興盛,蒙古人對宗教的虔誠絕非戰場中顯出的殘忍能夠想象,鐵穆聽聞鍾道臨是要去點化蠻族外邦,自然崇敬不已。
至於他身為蒙古人同樣被漢人視作番邦韃子,此時那當然是可以不考慮的。
鐵穆養的獵鷹為何會對鍾道臨這麼親熱,這個原因也被鍾道臨如此一筆帶過,鐵穆覺得畜牲親近佛道自然是應該的,也就深信了這個説法,並對自己養的老鷹能夠如此有佛心深欣,至於真實情況是什麼,鍾道臨倒沒興趣跟這個刀疤大漢吐,畢竟不是面前之人能夠懂得的東西。
本來鍾道臨沒想跟這些人一路走,經不住鐵穆的挽留,只好答應同路走一段,到了下一個縣鎮就分道揚鑣,在鍾道臨的妙手施為下,那三個搶水的倒黴鬼總算從昏中醒了過來,傷勢也好了七七八八,這樣一來這羣蒙古莽漢更加覺得眼前這個年輕道士了不起。
一路上雖説物資貧乏,談不上大吃大喝,可起碼對鍾道臨的照顧還是很明顯的。
緊趕慢趕,當這個士氣不振的破爛隊伍到達喀布爾外圍的一個自然村時,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僅僅三天的時間,因趕路的原因,不到四百里的路上又死了十七個人。
這些囚犯中有漢人也有目人,還有中亞一些小國跟羅剎小公國的不少奴隸匠人,在蒙古人的手下命比螻蟻賤,稍不如意就是打罵摧殘,加上飢渴跟乏累,悽悽慘慘的模樣令人心酸。
鍾道臨沒有刻意阻止蒙古人對這些戰爭奴隸的待,甚至看到有些熬不住的人自殺也不會去阻止,自古成王敗寇,怨不得誰,蒙人的暴他也自有因果。
在塵世間鐵與火的大動亂中,他鐘道臨只是一個看客,一個不摻雜情的看客。
眾生皆為螻蟻,不論是提着皮鞭的蒙古人,還是皮鞭下呻的囚徒,在鍾道臨的眼中都不過是螻蟻而已,這些人被命運無形的扯偶般活着,或征服,或被征服,或者為了征服而征服,從不知道自身活着是為了什麼。
這些人在六慾輪迴中不斷打擺,從不曾超,漢人怨恨着外族的殘暴,蒙人洋溢着征服的驕傲,目人或許累世經歷了太多的殺伐,這些小國中的臣民沒有系漢人族羣脈絡的文明,沒有蒙人的殘暴,當璀璨的文明被野蠻瞬間摧毀,這些目人同樣茫,麻木。
目人甚至不如那些在蒙古人手下豬狗般活着的漢人,起碼漢人被征服的時候內心還有着不服,還有着漢唐盛世的憧憬,儘管時光匆匆,往輝煌已經是海市蜃樓,但並不妨礙漢人暗中內心的自豪。
鍾道臨明白這種自豪同樣是種宗教,哪怕是如此的虛無縹緲,哪怕這種驕傲是駱駝背上最後一稻草。
活着的,未必就比死去的幸福。
鍾道臨越跟這些凡塵中人接觸,越是覺得自身漸漸離了凡世紅塵,漢人陷在中原繁華的夢境中,咬牙切齒的憎恨着破壞他們美夢的蒙古人,困苦貧乏的蒙古人用餐冰卧雪的忍耐,用來去如風的弓矢鐵騎殺出了草原,征服了大漠西域,征服了北陸冰河,踏破了中原浮華。
鐵馬冰河入夢,驚碎了漢唐浮世舊夢,大廈傾覆,社稷不再,億萬臣民從天朝國人,一下子淪入了豬狗不如的畜牲道。
漢唐時征服別人,此時被別人征服,生生死死,碎夢紅塵,青山依舊,何以永傷?
凡人跳不出六慾的輪迴,世人從**貪婪中建立起了無數文明,無數文明又被**貪婪瞬間摧毀,平衡的槓桿來回擺動,天平的兩端卻從來缺少能夠永恆的砝碼。
鍾道臨漠然看着身旁的囚徒或悽慘,或麻木的死去,暗歎這或許就是宗教之所以能夠佔領世人心靈的原因,皆因世人空虛,充滿對未知的恐懼與茫,宗教這個更為空,更不知所云的偽君子,才能趁虛而入。
天竺教,天主教,婆羅門,喇嘛教,佛教,道教,伊斯蘭教…這些盅惑世人的心靈毒藥讓鍾道臨一陣心悸,有多少人就是陷入這裏面而漸漸遠離了天道。
至靜至廉的天道玄機是那麼的普通,像水一樣的時刻圍繞隱藏於自身,如果人人像水那樣順應自然之道,何來那麼多的殺戮,茫,恐懼,孤獨。
説到底,蒙古人也好,目人漢人也罷,七息俱在,與山川湖泊間的禽獸一樣,都是萬物生靈,天地孕育出這些生靈,難道就是為了讓它們彼此殺戮征服不成?
鍾道臨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嘟囔一聲:這老天究竟是***什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