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二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2勝利餐館裏很暖和,紅磚的地面,青磚的牆壁,大約五間屋大的店堂。進了門,一直往裏延伸。四周沒有窗子,因為它的兩邊也是街道上的人家。穿過店堂,就是後面的廚房。早晨,這裏是廣場邊上最熱鬧的早點店。勝利餐館的油條和鍋貼餃,多年以後,還令很多青桐人懷念。當然,現在是黃昏,李小平跟着王五月,還有高玄,進了餐館。馬上就有聲音傳來:"你們來了!這邊坐。"餐館老闆唐東方,確切點説是餐館負責人唐東方,正坐在靠近廚房的桌子邊上。他眼睛上架着副古怪的眼鏡,朝人看着時,眼鏡總是耷拉在眼睛的下方。勝利餐館的房子就是唐東方家的。唐東方家早些年,這是指解放前,是青桐城裏還算有些名氣的老字號店主。他們家開的也是早點餐館店,那時候叫"怡和"。解放後,唐東方的父親將店主動給了街道,成立了大集體的勝利餐館。唐東方的父親被任命為主任。到了唐東方時,餐館裏人已經從原來的五個人變成了十二個人,唐東方又成了主任。唐家當初房子時,了前半部分。通過廚房邊的一個窄,往裏,過一個天井,還有兩進房子,那便是唐東方一家現在所住的地方。唐東方的子陳麗平,身材肥胖,在餐館裏走過來走過去,像一隻移動的大木桶。有時,這隻木桶會停在唐東方的桌子前,問唐東方:"剛才是不是朝那個女人看了?"唐東方只好抬起頭,乾澀地笑笑,問:"哪個女人?我怎麼沒見着呢?"陳麗平臉倒長得不醜,大凡肥胖的女人,都生着張娃娃臉,不單看臉,還有幾分可愛。陳麗平在街道木器社上班,負責開票。木器社就在廟前街往南轉的城門口,離餐館也就十五分鐘路程。她有時上着班,就移回來了。唐東方少不得要説上幾句,她便一股坐在椅子上,一邊是她氣呼呼地,説唐東方比她們主任還多管事,一邊是她身下的椅子發出"吱呀"的叫聲。有時這聲音會引顧客轉過頭來,唐東方就很為難。碰上老街坊中喜歡搗笑話的,就會湊上來問:"唐主任哪,這大上班的,怎麼就像晚上在家裏一般哪?"唐東方的臉馬上紅了,陳麗平卻大方地往前一蹭,笑聲立即蕩滿了餐館:"怎麼?你看着眼熱了?哈哈。"餐館裏人並不多。勝利餐館的主要業務是早點和中餐。早點對付的是城裏人,中餐大多對付的是鄉下人,當然也有些單位的業務用餐。不過,王五月他們,卻是這店裏的常客。王五月是縣一中的政治教師,現在正跟魯田的姐姐魯萍談着,李小平也是因為了這層關係,才認識了王五月,繼而認識了高玄。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相親的時代,特別是在小小的青桐。很多事情被錮了很多年後,"譁"的一下子放開了,就像着了魔法的口袋,一打開,就讓人從眼到心,豁然一亮。當然,更多的人,只是悄悄地知着生活中的絲絲縷縷的變化。比如早晨,青桐的菜市場上,易的人增多了。許多從鄉下來的農民,挎着籃子,加入了賣菜者的行列。糧食價格正在放開,十年前,不,五年前,還到吃緊的大米,在城裏竟然不斷地堆積起來,包括油料,還有豬。雖然菜市場上,豬還得憑着票,但事實上,這票已經是名存實亡。稍稍偏一點的巷子裏,豬顫動在案上,要多少切多少。温飽問題解決後,小小的青桐城裏,又會湧動出什麼新鮮的事物呢?

服務員李嬸拿過來一瓶青桐米酒。勝利餐館除了唐東方和兩個廚師,其餘都是女的,而且都是上了年紀的女人。這上了年紀,也不是説年齡很大,只是四十歲以上。年前,街道上曾安排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過來,硬是被陳麗平給氣走了。那小姑娘後來到了理髮店。這是農技廠的葉逢説的。葉逢也是王五月的朋友,且是大學同學,同校不同系。王五月學的是政治,葉逢學的是物理。分配時,葉逢因為是家裏唯一的兒子,硬是被他當農技廠廠長的父親給了回來,且安排在農技廠裏搞技術。農技廠是經貿委下屬的國有企業,效益不錯,甚至比一中還好。葉逢有時候也到勝利餐館這邊來,同王五月他們這幾個單身們喝酒。那個小姑娘剛來時,葉逢正好趕上了。葉逢説那姑娘長得不錯,看樣子也還有內涵。可惜只過了三天,他們再來時,姑娘走了。葉逢悶着頭喝了三兩白酒,從第二天開始,整整用了半個月時間,還真的把姑娘給找着了。姑娘姓於,叫於潔,二十二歲,比葉逢小兩歲。這以後,葉逢竟然很少到餐館來了。

開了酒瓶,高玄將滑到額前的頭髮向上掠了一下,這個動作,乍看起來,很有些女人味,但在一個男人身上,就覺得有點…李小平卻很喜歡。他不是單純地喜歡這個動作,而是喜歡高玄這個人。高玄只比李小平大兩歲,二十二,剛剛從師院畢業,分在文化館做美術指導。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務正業的人,更多的時候,他在寫他的小説,先鋒派小説。他在文化館有一個獨立的工作室,前半截用於美術,後半截堆的全是文學書籍。上個月,他還跑了一趟北京,回來時興奮地請大家喝了兩瓶老燒。他帶回了兩捆書,李小平也借了一本,是尼采的《偶像的黃昏》。到這個下午為止,李小平只看了五頁,太深了,他難以把握書中所張揚的那種思想。高玄自己説他特別看重的是弗洛伊德。

"這才是偉大的人物,影響了整個世界!"他摸着《夢的解析》的封面。那是湖綠的,深邃無比。

"一人一杯。"王五月將三個杯子倒滿了。

李小平説:"我恐怕不行。你們多點。"高玄沒説話,只是將自己杯子裏的酒,伸頭喝了一大口,然後端過李小平的杯子,把自己的杯子又倒滿了。高玄説:"我總在想那個開頭。"

"那個小説?"王五月問。

"

"我聽見黑暗中的那個人的嘆息",還是"黑暗中,那個人的嘆息像釘子一樣釘在寂靜裏"好?"

"這個…"李小平笑道,"我覺後一個更直接些,有詩意。"王五月吃了口剛剛端上來的炒青椒,又抿了口酒,道:"小説要直指現實。高玄,我總到你的小説缺乏力量。"

"力量?"

"是的,變革社會的力量。"高玄將杯子端起來,與王五月和李小平各碰了一下,説:"力量?你是指傷痕文學的力量?還是尋文學的力量?或者是那種單純的為政治的力量?"

"我不僅僅指這些。"王五月將頭昂起來,頸子上大的喉結,上下滑動,酒下去時,明顯地能看出它們往下的姿態。他停了下,説,"我不僅僅是指這些。我是指一個小説家,是不是要知我們身邊正在發生的變化?就這小小的青桐,變化多大?昨天,我同我們學校的老師們在一塊聊天。還説到五年前,青桐才兩萬人,現在是三萬多了。五年前,城裏最高的房子三層,現在呢,對面馬上就要蓋一幢五層的房子了。我是學政治的,我關注的是政治決策對最基層的影響與引起的變革。"

"這種影響與變革只是淺層次的。"高玄一下子打斷了王五月的話,"關鍵是我們現在能不能説話,能説多少話?我們關注的,是這個時代的本質與核心!"李小平看着高玄,他説話的樣子讓人着。偏與執着,熱情與過度的自信,讓高玄的語言充滿了張力。在王五月和高玄面前,李小平到自己其實近乎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王五月的觀點,他覺得也是有理的,而高玄的理論,他覺得同樣是契合於高玄一再強調的這個時代。事實上,在同王五月和高玄他們接觸之前,李小平也是一個很有思想的人,在師範,他是學生會的副主席。他曾經針對青,發表過一句令他名聲大振的名言:青只是一次經過,一切的苦難都為着將來!

説白了,這其實是詩歌,北島式的詩歌。李小平崇拜兩個詩人,北島與顧城。但是,一接觸了王五月和高玄,他突然到自己太空蕩了,空蕩得像只掛在樹上的被剝幹了內皮的柿子,外表青而內心乾癟。

"本質與核心?"王五月向唐東方喊了一聲,"還有菜呢!"

"湯?是吧,就來!"唐東方又朝後面的廚房裏喊道:"王老師他們湯!"兩菜一湯,一瓶酒,三個人。天已經有些黑了,餐館裏拉亮了電燈。高玄問王五月:"上次説的那個學社,怎麼了?"

"成立吧。"王五月將盤子裏最後一塊回鍋到嘴裏,"我們要將這學社搞成青桐的政治文化中心。"

"叫學社不太好吧?"李小平慢慢道。

"我也覺得。"高玄説,"太澀了些。乾脆叫文學社吧,現在到處都在搞文學社。我就經常收到全國各地寄來的文學社刊物。文學承載一切,叫文學社更合適。"

"學社更注重理論。文學社似乎…不過,也好。就叫文學社。什麼文學社?"王五月頓了下,繼續道,"就叫青桐文學社,怎麼樣?"

"好!"李小平喊道。

隨着這一聲喊,李小平的血好像一下子熱了不少。他喝乾了杯中的白酒,臉已經開始發紅了。這時,門外有人喊道:"王五月…"王五月偏着頭,説:"進來吧。"進來的是關紅兵,也是一中的老師。他身上裹着雪花,頭髮因此看起來有些花白。他走到桌子邊,端起高玄的杯子,將杯子裏的酒一下子喝了,然後道:"你們知道,只有一個允許異端存在的時代,人才能真正成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