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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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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八點,李小平領着一小三四年級兩個班的學生,穿過廟前街,到達了廣場。學生都穿着校服,繫着紅領巾。李小平自己也穿了件白的襯衫。早晨從家裏出發前,李大梅還特意讓他梳了下頭髮,説是大活動,人要搞得神些。李大梅也參加上午的歡大會,她是參加縣直機關方陣的。還有鄉鎮方陣、企業方陣和市民方陣。王月紅參加的是市民方陣,她早飯沒吃,就先走了。説市民方陣要稍稍地集合一下,不然,到了現場會出事的。

李小平帶着學生,按照指定的位置,將學生們安頓好了。

陽光很強,文廟大門被高大的台子整個地遮住了。廣場上到處都是人,一個一個的方陣,都穿着相對整齊統一的衣服。縣直機關方陣,還帶了小旗子。李小平看見姐姐李大梅,就站在方陣的最前面。而媽媽王月紅正跟着市民方陣,急急地往場子裏走。王月紅顯然化妝了一下,臉白了,眉濃了。在她後面,是高浩月的媽媽葉桂枝。與她並排的,是一個男人。李小平看着,突然就覺得那背影很讓他悉。啊,他想起來了。他沒有作聲,只是走到台子位置,朝市民方陣這邊看看。那男人五十來歲,俊逸,紅潤。李小平有些印象了。那應該是劇團的楚少朋。李小平從小就經常到劇團裏聽戲,劇團裏的演員,他大都悉。這楚少朋,唱的是小生。早些年,與王月紅唱對手戲。他們兩個…李小平正想着,負責現場組織的幹部叫開了:請各個方陣的領隊,再檢查一下方陣。英雄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準備。這可是政治大事,一定不能馬虎。

李小平回到學生方陣,檢查了一下,因為陽光強烈,學生們又穿着厚厚的校服,大都汗了。李小平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手錶。八點半了,説好九點十分,歡會準時開始的。整個廣場,現在一下子成了人的海洋。廣場是青桐城重大事件的舞台,可是現在,它上演重大事件的頻率少了。前年,中國人蔘加洛杉磯奧運會,實現了金牌零的突破。那次慶祝大會,也是在廣場召開的。青桐城裏的鞭炮,全部賣空了。

鑼鼓隊進入了廣場,紅地毯開始鋪在過道上了。

李小平有些動。昨天晚上,他還看了一首詩,叫《英雄輓歌》。英雄主義,是每個男人心中最牢固的情結。李小平讀着埃利蒂斯的詩:水晶之鐘在遠處長鳴不歇明天,明天,他們説:是天上覆活節!

埃利蒂斯的情與對自由的歌頌,讓李小平讀着,就到血速加快了。詩歌的年代,年輕的血總是最先被點燃的。李小平站在學生們中間,又默唸了一遍:水晶之鐘在遠處長鳴不歇明天,明天,他們説:是天上覆活節!

人羣一片騷動。接着,廣場上的喇叭裏,有人在喊:"請大家做好準備。戰鬥英雄程解放同志,即將到達。"李小平朝着和平路那邊望過去,他的視線被人羣給擋住了。他回過頭,正碰着高浩月的目光。高浩月站在鐵皮棚子外面,着煙。李小平點點頭,高浩月拿出煙盒,向他示意了一下。李小平又搖搖頭。和平路那邊聽見汽車聲了,接着,鞭炮響了,鑼鼓響了,"歡,歡!歡英雄!"的聲音,也在廣場上回蕩了。

程解放走過紅地毯,他高大的身材和四個兜兒的裝束,一下子就讓人認了出來。與他並排的是縣委書記和縣長,他後面是兩個軍人。再後面,是縣裏一班領導。程解放不斷地向人羣揮着手,上了台子,鑼鼓停了,全場靜了下來。程解放"啪"地一個立正,向着台下敬了個軍禮,接着,又向台上敬了個禮。這兩個軍禮一敬,掌聲便雷鳴般地響起。李小平也鼓掌,鼓着鼓着,他的眼睛一酸。無邊的崇敬,讓他差一點淚了…

會進入了程序化。程解放用夾着普通話的青桐話,作了一場戰鬥報告。李小平一邊照顧着學生們,一邊聽着。高浩月挎着相機,在人羣裏鑽過來走過去,選擇着不同的角度。聽着聽着,李小平竟到有些遙遠。英雄也許只是一個名詞。我們更多的時候,關注的是英雄頭上的光環,而不必要過分地關注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的細節。那些細節,因為與我們的真實生活離得太遠,而顯得像神話甚至近乎虛偽,而英雄是真實的。程解放作為青桐城的一員,他是真實的;而他的父親程大炮,作為青桐城最有影響的老革命,也是真實的,還有民間傳的種種關於程大炮的傳説,都是真實的。李小平經常在人們的談話中,聽到這些。他絲毫不懷疑,而現在,他到一陣落般的悠遠。台上的聲音已然消失,而台下,李小平站在學生方陣之中,漸漸地沉入到了廣場的闊大之中了。

會後,李小平帶着學生返回一小。然後,他到了文化館。

高玄正一個人坐在窗子前煙,屋裏,瀰漫着濃烈的煙味,還夾雜着濕的黴味。李小平説:"開開窗子吧,透透氣。梅天也過了。"高玄道:"我需要的不是這扇窗子,我需要的是靈魂的窗子。"李小平沉默了會兒,高玄問:"中午沒事嗎?我們找王五月喝酒去。"高玄在勝利餐館等着,李小平到了一中,喊了王五月。路上,正碰着慄麗。王五月説:"高玄是一個有思想的人,而青桐,這麼小的地方,不適合有思想的人生活。"

"那麼,我們都是沒有思想的人?"慄麗問。

慄麗的長裙子很寬鬆,李小平只看了一眼。她的領口開得低,説話時,厚嘴翻動着。王五月顯然被慄麗的問話噎住了,好久才道:"不是我們沒有思想,而是我們沒有超越我們生活的思想!"

"闢!"李小平嘆了句。

到了餐館,唐東方拿着眼鏡,湊近來笑着説:"我剛才在歡會上看見小平老師你了。真沒想到,程大炮的兒子也成了英雄!"王五月就問:"難道不能?"唐東方退回到桌子邊,坐下,才道:"怎麼不能?當然能。想程大炮當年,放着地主家的少爺不做,上山打游擊,差一點送了命。敵人懸賞一百塊大洋抓他。那可相當於現在的一兩萬呢。子被敵人關了,大兒子也被殺了。他就是認準了一條路。解放了,好了,當了地委書記。你們知道吧?程大炮有兩個老婆。"沒有人應他。

唐東方乾咳了一聲,"第一個老婆,就是被敵人關了的。聽説還被…第二個老婆,就是後來的程解放的媽媽,叫馮素,是個知識分子。解放後,程大炮跟馮素在一塊兒過,可是跟前面的老婆也沒斷。老革命,又立過大功,誰還過問?"菜上來了,陳麗平移着木桶身子,回到了店裏。一進店,就嚷着要唐東方和她一塊回家一趟。唐東方攥攥手,跟着陳麗平出了店。這邊,李小平將酒開了,給高玄和王五月各倒了一杯,正準備給自己倒,慄麗説:"沒我的了?"李小平説:"你也喝?"

"廢話。我怎麼不喝?"慄麗翻動着厚嘴,伸手在李小平的臉上揪了一把。

李小平給慄麗也倒了一杯,剩下的,還有小半杯,他給自己倒了。王五月説:"你這少了吧?我給你點。"李小平説:"正好,我下午還有課。喝多了,臉紅,誤事。"慄麗道:"真是個好孩子,小夥子,不錯!"高玄一直不説話,王五月問:"怎麼了?思想者都是痛苦的?"

"非也!只有真正的思想者,才是。五月啊,最近我突然有些悲觀。尼采説一切的藝術都是酒神藝術。那麼,它也是悲劇的。換回來説,我們的寫作,我們的生活,到底也是一場悲劇。因為我們選擇了酒神的藝術。在此藝術之中,我們獲得了悲劇的快樂!"高玄繼續道:"這是一個產生藝術的年代。然而,我們已經過多地陷入在盲目的歡樂與自戀中了。雖然有很多事物正在改變,但是,還有許多的事物,依然如故。而思想者,要思考的,就恰恰是的規律。就像藝術,藝術到底是為什麼?為誰?藝術給我們的常生存帶來了什麼?又從我們的創作中,獲取了什麼?"

"藝術是個體的發。我覺得藝術只是個人的,不需要為羣體承擔。"慄麗話道。

高玄喝了口酒,他皺着眉:"也許慄麗説的一點不錯。可是,良知是寫作者,不,是藝術家所必須持有的。改革的年代,我們更應該看到良知在社會存在中的意義。同時,藝術是個體的,那是指單純的藝術活動。而真正的藝術,必須走出自我,成為推進社會良知的武器。"

"太理論了。"王五月與高玄碰了下杯子,"我不覺得你寫小説有什麼不好,但是,你也是在改變着的。比如最近你寫的《守夜者》,我覺得就受了西方哲學的影響,宣揚了人的解放與民主。"

"這正是我最近思考的方向。"高玄正要繼續往下説,關紅兵提着一包滷菜,在門口就喊着:"喝酒不喊我!你們哪!哲人總是寂寞的。"王五月説:"剛才沒見你。既然來了,就喝吧。"唐東方已經又拿來了一瓶酒,李小平給關紅兵倒了一杯。王五月和高玄也都加了點。慄麗問關紅兵:"哲人既然寂寞,那何必還出來喝酒呢?"

"喝酒,外化也。哲人,內心也!竹林七賢就是喝酒呼嘯,盡情揮灑人生與舒展心中憤懣。"關紅兵聞了下酒,低頭喝了一大口,"再比如西方的許多大哲。啊,高玄哪,聽説你最近正在研究尼采?"

"正在看他的《偶像的黃昏》。"

"好書!不過,尼采最彩的還是他的《查拉斯圖拉如是説》:"自從我更瞭解了體。"查拉斯圖拉如是説:"我覺得神只不過好像是神罷了。而一切所謂永恆也僅僅只是一種譬喻。"

"關紅兵道:"神只是神!永恆只是瞬間。人生是悲劇的,生活也必是悲苦的,無意義的。"

"你這違反了尼采的原意!"高玄將杯子使勁地在桌上叩了一下。

關紅兵冷冷地一笑,李小平看着。對於他們之間的爭論,李小平基本上一知半解。王五月轉了話題,問關紅兵:"好像聽説你有好幾天沒上課了?"

"我不願意給他們上課。他們本不可能理解。"關紅兵不屑道。

"不是他們不理解。而是你的上課方法有問題。對於高中的學生,你整天講哲學,他們能懂嗎?而且,這樣,他們怎麼高考?"

"這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必須告訴他們!"高玄與李小平碰了下杯子,王五月問高玄:"什麼時候到北京?"

"下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