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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劫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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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芬卻不害怕了。

因為她清楚地看到,對面的呼延雲神情安詳,還略帶一點嘲諷。

同時,她也發現了坐在樓梯口的那個女人。

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麼時候坐在那裏的。她似乎已經坐了很久,一直在喝着一杯紅茶,翻閲着一本線裝的《增訂格古要論》。這女人年齡看上去30歲左右,穿着一身米的連衣裙,梳着齊耳的短髮,一雙秀美的眼睛裏放出深邃的光,嘴角的線條十分鮮明,圓潤的下巴有點前傾,顯得十分知,又略帶一點威嚴。

從那個野的男人闖過來開始,這女人始終沒有往這邊看一眼,但是,就在她將手中的茶杯輕輕往桌面一頓的一刻,那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麼,收起拳頭,悻悻地離開,下樓去了。

二樓又恢復了安靜,彷彿是雷聲大作後滴雨皆無的地皮。但是,一切顯然沒有結束。那個女人把書一合,拿在手中,站起身,慢慢地向這邊走過來,輕輕坐在了剛才那個男人坐過的位子上,先朝郭小芬一笑,又用含有歉意的聲音對呼延雲説:“呼延先生,您好。”呼延雲沒理她。

那女人倒也不生氣,拿起肯德基的彩餐盤墊紙,折了幾折,用細長的指甲順着折線劃出重重的幾道痕,沿着痕跡撕成名片大小,翻過來,從裙子的口袋裏掏出一支簽字筆,在白的背面先寫了一個手機號碼,11個數字不僅絲毫不差地排成一條直線,而且間距幾乎一致。然後她在數字的下面勾勒了一隻鳥的形狀,再把鳥整個塗黑,最後加上了3條腿。她拿起這張紙片,啓開紅,輕輕一吹,把墨漬吹乾,雙手遞給呼延雲,恭敬地説:“呼延先生,這是我的名片。”郭小芬驚訝得瞪圓了雙眼,她立刻意識到這女人的身份非同尋常——大名鼎鼎的國內第一古玩商“朱門”的現任掌櫃朱夫人。

早些年,朱門在古玩界字號並不響亮,只跟在大字號的後面倒騰些隨行就市的二貨,元青花熱了它賣碎瓷片兒,紅木傢俱熱了它賣“仿蘇做”的椅子,玉器熱了它就賣皮料子。老掌櫃朱福全去世之前,將象徵着掌櫃權力的青玉鑰匙給了孫媳婦。此後,不到三年時間,朱門便奇蹟般地迅速崛起,大肆兼併,成為擁有全國各大城市百十個分號的第一大古玩商。行內的人傳説,朱門不乾淨,刨墳掘墓、盜賣國寶,無惡不作,而且轄制了幾個勢力龐大的黑幫作為羽翼,使得生意通關無礙。但傳説歸傳説,沒有人敢公開説朱門半個“不”字。

而使朱門雄霸古玩界的那位孫媳婦,就是眼前這位實際年齡已經40有5的朱夫人。她原本姓袁,真實的身份和名字,一直是個謎。這個女子才識驚人,碑帖印章、青銅玉器、陶瓷字畫…全掛子“掌眼”遊也極廣,黑白兩道的上層人物,無不稔。她的名片最有特,覺得你有際的價值了,撿到什麼紙,順手就裁成名片大小,把聯繫方式寫在上面,並繪一隻“三足烏”為記——《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説西王母“有三足烏為之使”表明自己只為高層採辦的身份。別小看這麼一張隨意書寫的紙片,普通人但凡能拿到一張,都是天大的福分。

偏偏就有人身在福前不納福。朱夫人將紙片捧了半天,呼延雲把手往褲兜裏一揣,絲毫沒有接納的意思,冷冷地説:“朱夫人,您有什麼事情,請直説。”朱夫人一笑,把捧着名片的手放下:“剛才我那個手下鄙無禮,請呼延先生見諒。我今天來,是想和先生説兩件事。”聽這位有錢有勢的朱夫人一口一個“先生”再看對面的呼延雲那張娃娃臉,郭小芬忍不住偷偷地笑。

“第一件事,謝謝您上午救了犬子。”朱夫人説。

呼延雲一愣,把手從褲兜裏掏出,態度謙和了幾分:“哦,原來您是朱志寶兄弟的媽媽,失敬失敬。”朱志寶這事還要從這天早晨説起。

早晨上班的高峯時段,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地鐵車廂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叫罵聲“抓住這個臭氓”、“的”、“別讓他跑了”中間還夾雜着女人的哭聲。乘客們都探頭探腦地想看個究竟,但視線被無數個腦袋擋得嚴嚴實實,直到在下一站停車,才透過車窗看見:三個男人撕擄着一個胖子往外面走,後面還跟着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

胖子被幾個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帶到設在地鐵站裏面的民警值班室,一進門,一個坐着的警察站了起來,問怎麼回事。

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指着胖子説:“他在車廂裏對那位小姐進行騷擾,被我們抓住了。”站在門口的女子還在哭泣,她長得漂亮,就是眉眼的妝上得太重了,梳着個蓬鬆的“一把抓”身穿一件紅吊帶連衣裙,腿上是一對黑的大格子漁網襪,白花花的大腿彷彿要從網眼裏綻開似的。

“別哭了,怎麼回事啊?”警察問她“你自己説。”

“他一直在我身後站着,用他的那個…那個不停地頂我,我躲都躲不開。”女子哭得更傷心了。

警察嚴厲地問胖子:“有沒有這回事?!”胖子看上去20出頭,一張肥嘟嘟的臉上掛着一雙小眼睛,也許是着急的緣故,他説起話來有點結巴,而且一結巴就翻白眼,給人覺有點缺心眼:“我…我沒有頂她,她…她撒謊。”

“你就是頂我了!”女子指着他的鼻子説“我往前,你也往前,朝我股上頂,硬硬的,你以為我覺不出來?”

“我…我沒有。”胖子打了個噴嚏。

另外那三個男人一齊作證:“他就是頂了!簡直是他媽的禽獸!”

“我們在旁邊都看見了…”

“這位小姐急得直叫,我們拉開時,這胖子的那玩意兒還支稜着呢!”胖子急得一腦門子汗,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對那警察哀求道:“你們放我走…走吧,我今天有事兒呢。”

“有事兒?”警察冷笑一聲“你現在就有事兒了,去,牆角那兒蹲着去。”

“我真的沒有頂…頂她!”胖子臉漲得通紅“他們合夥兒欺負我!”

“我讓你牆角那兒蹲着去!你沒聽見是不是?”警察瞪圓了眼睛“合夥兒欺負你?他們怎麼不合夥兒欺負我啊?你把我們警察當傻瓜?!”胖子嘴哆嗦着,眼睛裏泛起了淚花。

“喲喲喲,還哭啦,一個大男人也不害臊,早知道別他媽幹那髒事兒啊!”警察説“瞧你丫那樣兒,整個一傻子。”胖子一下子昂起頭,憤怒地喊了起來:“我…我不是傻子!”顯然“傻子”這兩個字刺了他。

“給我蹲下!”警察當將他一推,胖子乎乎的後背就哐地撞在了牆上。胖子竟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就在這時,值班室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用明亮的目光將這房間裏的情形掃了一遍,然後對那警察説:“這個胖子是被人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你算老幾!”警察火了“你憑什麼説胖子是被冤枉的?”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得很清楚,這位胖兄弟並沒有對那位小姐進行騷擾。”亮眼睛很肯定地説。

“他和胖子是一夥兒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氣急敗壞地指着他對警察説。

“真是賊喊捉賊。”亮眼睛笑了笑“我要是你們四個,就把嘴角的雞蛋黃都擦乾淨了,再合夥兒坑人,不然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們一起在早餐攤上吃過茶葉蛋。”三個男人和那個女人都是一愣,然後趕緊擦了擦嘴角。

警察覺得有點不對勁,問亮眼睛:“你是幹嗎的?”

“我只是一名坐地鐵上班的乘客,不想看見有人被冤枉罷了。”亮眼睛説“你看這位胖兄弟急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趕緊把他放了吧。”

“不行!”那個女子一下子急了“那胖子就是對我進行騷擾了,不能就這麼完了,我們這邊有三個人給我作證呢!”警察點了點頭,問亮眼睛:“你説胖子被冤枉了,有證據嗎?”騷擾本來就是説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又是在擁擠的地鐵裏,哪裏能有什麼證據證明胖子被冤枉?!三個男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浮起了陰笑。

“我有證據。”輕輕鬆鬆一句回答,滿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亮眼睛走到那女子面前問:“他對你進行騷擾的時候,你站在車廂的什麼位置?”女子想了想才説:“我就站在中間,當時特別擠,我前面一個人拉着吊環,這胖子貼着我的股站在我後面,一個勁兒地頂…”亮眼睛打斷她:“也就是説你站的位置,頭頂上就是風扇嘍?”女子點點頭。

“你肯定嗎?”亮眼睛追問了一句。

女子慌了,琢磨了半天,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才説:“肯定。”亮眼睛抬頭往值班室的天花板上看了看:“正好,這裏也有一台跟地鐵車廂裏一樣的嵌入式風扇,麻煩你站在下面好嗎?”女子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老大不願意,但沒有辦法,只好走到了嗚嗚作響的風扇下站定。

“現在,我要麻煩一下您,因為您的身高和這位胖兄弟差不多。”亮眼睛對警察説“請您配合我做個實驗,好嗎?您現在就站到那位小姐的後面,用您的小腹儘量去貼近她的部…您不用猶豫,這純粹只是個實驗而已。”警察頗不情願地站到那女子身後,剛往前一湊,就像被馬蜂蜇了一般,後退一步避了開來。

三個男子的臉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原來那女人梳的“一把抓”本來就在腦袋後形成蓬鬆的一團,在風扇正下方一吹,紛亂的髮絲像奔跑中的馬尾巴一樣亂晃,刺在後面的人臉上,極其難受,別説往前湊了,避之唯恐不及。

“您尚且貼不上去,這位胖兄弟的肚子比您大得多,想實施騷擾必須貼得更近才行。而且從他愛打噴嚏、鼻翼又有點腫大的情狀看,他似乎還患有過鼻炎,我想他應該不可能去對這位小姐進行騷擾才對。”亮眼睛對警察説“可以放他走了吧?”警察當即將胖子釋放了。

出了值班室,胖子也沒跟救他的人説個謝字,傻呵呵急匆匆地又往地鐵趕。而亮眼睛竟也毫不在意地慢慢往地鐵走。沒過多大會兒,胖子轉過頭來,一把揪住他問:“你上午有事沒有?”亮眼睛説:“沒什麼事,反正上班也遲到了。”胖子説:“那好,你跟着我吧。”亮眼睛好奇了:“我為什麼要跟着你?”胖子説:“我怕待會兒上地鐵又有人冤枉我,你跟着我,隨時能給我作證。”這話典型缺心眼,但又透着那麼一點兒小聰明。亮眼睛不笑了:“好吧,我叫呼延雲,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朱志寶。”胖子十分高興地説。

兩人坐上地鐵,一路上朱志寶不着邊際地閒聊,也不管呼延雲愛聽不愛聽:一會兒説起自己早晨偷偷溜出家,聽説打車路上太堵才坐的地鐵,可沒想到那麼擠,從來沒受過這份罪;一會兒又説自己因為貪吃,又不注意鍛鍊,身體才變得越來越胖…呼延雲看他不諳世事的樣子,倒覺得他十分可愛。等到站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出了地鐵口就是長城飯店。一進去,面是一塊巨大的黑展板,展板上繪着一隻浴火的朱雀高飛空中,一顆熠熠生輝的夜光珠抓在爪中,珠光投出“雅德龍夏季古玩珠寶拍賣會”數個大字。朱志寶拉着呼延雲坐電梯上了三樓,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他就傻了眼,只見金碧輝煌的拍賣大廳裏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幾個侍者在清掃。

朱志寶靠在牆上,咬着嘴,臉漲得通紅。半晌,突然嗚嗚嗚地大哭起來,淚珠兒順着腮幫子往下滾,他用蒲扇大的巴掌一擦,連眼淚帶鼻涕地濕淋淋抹了一臉。呼延雲站在一旁,也不勸阻,遞給他紙巾,他用完一張就伸手要,呼延雲就再遞給他一張。一直哭到紙用光了,沒得擦了,他才停下不哭了。

然後兩人坐電梯下樓。出了飯店的大門,呼延雲説:“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回家吧。”朱志寶呆呆地看了看他,忽然冒出一句:“你是個好人!”呼延雲一笑。

“你是個好人。”朱志寶肯定地點了點頭“你沒巴結我,好多人都巴結我,可是你沒有。你也沒有打聽我什麼,你是唯一一個不打聽我什麼的人。你是個好人!”呼延雲大笑,擺擺手,就此別過…

“回到家裏,志寶一直跟我講您是怎麼幫助他的,又是怎麼陪他去拍賣會的。我聽着覺得好奇,他怎麼會遇上這等奇人?後來他一説您的名字,我大吃一驚,原來是呼延先生,這便不奇怪了。”朱夫人笑着説“他也真是走運,居然能和您結識。我可知道,呼延先生是當今為數極少的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良友。”呼延雲神情漠然地説:“沒什麼,朱夫人,反正您派去地鐵裏的那四個人,也不會傷害朱兄弟。”頓時,朱夫人杏目圓睜,目光十分震驚,其後,又很優雅地一笑:“呼延先生連這個都看出來了?”

“這要謝朱兄弟上掛着的那塊子岡牌(明朝制玉大師陸子岡製作的玉材掛件,琢有子岡印款)了。”呼延雲説。

“子岡牌?”朱夫人更驚訝了“一塊牌子,就能讓您看出那四個人是我安排的?”呼延雲有點不耐煩:“朱夫人,您大老遠的專程來見我,相信既不是單單為了謝我幫助您的兒子困,也不是來聽我的推理。您剛才説想和我講兩件事,第一件算講完了,下面請您直截了當地説第二件事吧。”朱夫人一怔,説:“好吧,我今天來見您的第二件事,是想委託您幫我找一樣東西…這個,您先收下。”説着她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紙,連同剛才的“名片”一起遞了上來。

呼延雲依舊不接:“什麼東西?”

“支票。”朱夫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説“50萬元,算是定金。事成之後,再加一倍,一共100萬元。”

“這麼多!”旁邊的郭小芬不由得一聲驚呼“您要讓他幫您找什麼啊?”

“郭記者,我要讓呼延先生找的東西很簡單。”朱夫人嘴角微微一揚,彷彿告訴她,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面鏡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