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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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項圈和烙刑相比,並沒有讓人比較釋懷。因為慕容霜華旋即想起在巴圖爾後宮所在的營區裏,也有些女人是戴着項圈的,她們顯然是因為服侍巴圖爾而得以與奴隸有所區別。
她希望巴圖爾不是有某種獨特的興趣。慕容霜華這下反倒有些擔心了。
察覺藍非的視線往下一轉,瞪着某個點良久,慕容霜華循着他的視線,才發現巴圖爾還握着她的手,她不着痕跡地開了手。
而巴圖爾靜靜地看着一切,甚至在最後接收到藍非不友善的注視時,有些饒富興味地笑了。
一名潑水的羅賽人上前確認項圈已經完全降温,轉身向巴圖爾稟報。
“那麼,我想回營賬休息了,族長大人應該沒有別的『節目』了吧?”慕容霜華實在無法阻止自己語帶諷剌。
“當然。”巴圖爾做了個請的手勢。
“殿下就和『您的』護衞回去歇着吧,有什麼需要吩咐給其他奴隸就行。”慕容霜華做了幾次深呼,她原想跟過去一樣出所謂“得體的微笑”卻不料這回她真的笑不出來!她也不費心深想了,直接扭頭便走。
她先去找巫醫,討了燙傷的藥便一刻不耽擱地回到營賬裏,讓帕瑪去提來乾淨的水,待藍非換了件衣裳,他一邊把頭髮擦乾,她則立刻幫他上藥。
傷口不只起了水泡,貼近接合處的兩處傷口甚至有嚴重灼傷的痕跡,慕容霜華一口氣梗住。一路上藍非沒開口説話,她心裏也因為愧疚而忐忑着,直到這一刻才忍不住看向藍非,卻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慕容霜華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原來那麼澄澈明亮,因為被潑了一身濕,黑髮和長睫都仍有水氣,看起來竟然顯得有些無辜…
她原本窒悶的口像被什麼揪緊了,心緒紊亂地躁動着。
“對不起。”她沒料到開口時她的聲音竟有些顫抖,像泫然泣。她從來不曾如此軟弱,而這時萌現的軟弱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惡。
她將會是女皇,此時此刻,她該做的不是透自己的軟弱,她應該要讓他知道,他不會白白承受這些屈辱;她應該展現她的魄力,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帶着他夾着尾巴逃走…
藍非眼裏有些什麼閃動着,但那些情緒就和過去一樣難以捉摸。
“我沒事。”他的語氣與其説是安撫,倒不如説較像保證,“不是你的錯。”他當然不會説那是她的錯。慕容霜華心裏清楚,強迫自己打起神來,替他把傷口處理好。
而藍非默默地,眼瞼半垂,收斂着自己的呼,他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讓他心神不寧的香氣,尤其處在羅賽族這種充滿各種汗水和牲畜異味、並且以濃烈嗆鼻的香料做薰香的環境裏,她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氣息更讓他在意。
她前垂下的長髮又拂過他嚴謹地擱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沒縮回手臂,只是收攏五指,開始把過去在各種混亂的環境裏讓自己保持冷靜的方法全用上。因為出生那時未足月,他小時候身體一直過於貧弱,父親在他五歲時就讓他習武,所以要如何控制自己,讓心緒如止水般不起波瀾,對他來説並不困難。
他幾乎以為自己像過去一樣做到了,然後慕容霜華的手指撫上他鎖骨灼傷較輕微處,只有些許泛紅,她仍然用手指輕輕推着膏藥,她專注得不知自己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和頸間,藍非身子一顫,只覺一股惱人的,難以言喻的痙攣與酥麻,從她摸過的那處肌膚竄向心窩,接着熱氣湧向全身…
“怎麼了?”慕容霜華注意到他輕微的顫抖,稍稍退開,藍非卻撇過頭不讓她見到自己的神情。
“沒事。”他有些倉促地離開她,起身後才發覺自己的舉動太無禮了,於是有些僵硬地朝她行禮,退到五步之外。
“末將已經無恙,殿下休息吧,請允許末將告退。”
“…”他是要退去哪?慕容霜華挑眉,看着他盯着地板,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發現,這傢伙只要旁人疑似逾越他心裏某道界線…雖然不知那是一道什麼樣的界線…他就會把自己退到最保守的位置上,例如現在他滿口“末將”和“殿下”他小時候進到宮裏,都不知要向她下跪,就是站得遠遠地,臉蒼白地冷睇着她,而她的父皇因為疼愛這個晚輩,從來沒怪罪他,還親口允諾藍非可以有特權。這樣的人開口閉口“末將”實在很好笑。
而且他耳朵好紅啊!慕容霜華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不許。我不是叫你要先用膳嗎?”
“…”慕容霜華讓帕瑪去招來巴圖爾的廚師,一開口就點了一連串羅賽族慶典時才會享用的奢華菜:烤羊羔,烤豬,馬酒,甚至是羅賽族沒有,得和大辰或高陽以物易物換取的珍貴蔬果,洋洋灑灑一大串,然後嬌聲嬌氣地道:“本公主只要受到驚嚇,就會想要大吃大喝,我相信你們族長大人不至於那麼小氣,羅賽族第三大部落,應該不會這點東西都拿不出來吧?”這些應該夠藍非吃個八分飽吧?他們吃飽了撐着找她的人麻煩,她慷他之慨以他膏粱來犒賞她的人,很過分嗎?
慕容霜華幾乎一整天都在關心藍非脖子上的傷口,得空就走過來東看看西瞧瞧,一下子拿扇子往傷處掮風,一下子拿手巾擦他本沒汗的脖子,她謹記着巫醫的吩咐,傷處的藥薄了就再抹上,還不時吹兩口氣。
剛開始藍非沒提防,身子一顫,差點又要狼狽地躲開,熱氣不由自主地往臉上竄。後來他乾脆在自己睡卧的地方打坐,她來檢查傷口時他就八風吹不動,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雕像,由她去折騰。
但就算是這樣,一整天下來也會讓人受不了。
藍非,大辰皇朝英軍隊首領,敵人以“武煞”這個恐怖的字眼稱呼他,他在戰場上經歷過諸多難以想象的考驗…可是面對這個把他當成受傷的小動物,時不時就走過來拍拍吹吹摸摸還一臉理所當然的女人,他的理智正在一片片崩潰。
到最後,只要坐在帳篷另一個方向的慕容霜華稍微一有動作,他的心就打個突,哪怕表面上不為所動,但全身所有知覺和官卻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打轉。最可恨的是當他發現她其實沒有打算走過來,只是起來走走,或到外頭看看,或做別的事,他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