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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天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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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苗不好意思地打斷肥經理:“王經理,您説了半天,我終於明白了,如果我要把生意做到讓人家來求我,就是成功了。問題是,這成功的第一步,怎麼跨出去?”王經理看着豆苗,最後下個狠心説,再支你最後一招!你去跑股票大户室。那裏面坐的,都是待宰的羔羊啊!你隨便去俘虜兩個來就吃定了。

豆苗又一次揚起希望的風帆。

不過豆苗很快就敗下陣來。豆苗去過幾個易大廳,裏面烏煙瘴氣,小股民們拎着馬革袋,打着線,傳着各種小道消息,什麼馬鋼要資產重組啦!什麼張家界的莊要逃啦!什麼豫圓商城要和第一百貨合併啦!不過所有的消息前面都加着聽説。裏面擠的是除了後腦勺什麼都看不見。除了這些退休老太太和殘疾青年,豆苗連一個具有往大款方向發展趨勢的人都沒看到,更別提摸到大户室的門了。

一週下來,豆苗雖然還是暈頭轉向,不過倒是知道了很多股票信息,回家以後的收穫就是鼓動爸爸媽媽買點股票放上,還負責提供點小道消息。

豆苗很生氣地回去罵肥老大:“你怎麼一點實際幫助都不提供?你大概沒跑過市場吧?講的那些都行不通!你本就是一個坐在辦公室裏吹冷氣的空想家!”肥老大不高興了,説:“你胡説什麼?我要是沒有成功的經驗,怎麼坐這個位子指導你們?我手下成功的範例不要太多哦!湯臣老闆你知道吧?他的紅顏知己,就是從我手下出去的,到現在見了我還叫我一聲老師。謝晉導演你知道吧?他上次選的女主角,就是我這裏出去賣卡的。香港有個黑社會老大叫邵義夫你知道吧…”豆苗一下就恭敬起來,態度馬上變得謙和而温順。老天,這傢伙真敢吹,這都扯上黑社會了,要是自己大不敬,不曉得哪天就給做了,橫屍街頭啊!

“而且,我告訴你,我跟你講的,都不是瞎吹的,我有理論基礎的!”肥經理從屜裏拿出一本葵花寶典,在豆苗面前晃了晃,上書幾個大字“十里洋場淘金記”豆苗拿過來翻了翻,當場暈倒!第一章:古北富人區;第二章:寫字樓的秘密;第三章:股海浮沉記;第四章:夜總會就是小巴黎…洋洋灑灑最少有200多頁紙,豆苗一翻封底,都第五次印刷了。看樣子該手冊基本上海推銷族人手一份。豆苗拍拍腦袋,為什麼到我來淘金的時候,就只剩殘羹剩飯了?

眼見着月底就要到了,馬上就要拿基本工資了。豆苗一點希望都沒有,口袋裏的積蓄倒是不剩多少了,總不能都畢業那麼久了還吃老頭老太的吧?吃自己父母倒也無所謂,但現在豆苗還有另一張口要喂,總不能自己颳着父母,再要求父母貼錢養女婿啊!豆苗想到那邊男朋友不曉得伙食費還有沒有了,心裏很焦急。

拿工資前要提一份工作報告,證明你這個月沒有白混飯,你做了什麼成績,賣了幾張卡片。豆苗一籌莫展。她不曉得這報告怎麼寫。她知道,她如果如實彙報,一定是被炒,更別提什麼基本工資了。

她跑去問比較有經驗的同事。豆苗不太喜歡上海小女孩,讓她覺冷冰冰的,的確有種自顧自、老死不相往來的勁頭。上海本地女孩通常都不怎麼回度假村報到的,也不寫什麼業績彙報,就是到支工資的時候來一趟,把這個月收的預定金拍在會計桌上,然後拿提成。她們都是有路子有來頭混得久的,不太看得起豆苗這樣的外省人。豆苗雖然會講一口上海話,試着跟她們溝通過幾次,都被人家軟釘子碰回來,一問經驗,人家都説,憑本事吃飯,自己去找門路好了,大有絕技不外傳的大家風範。相比起來,倒是肥經理可愛。雖然支的招不太管用,但至少讓豆苗覺到新環境的温暖。

豆苗去請教的,都是那些也是外省來混飯的女孩。其中一個霞姐説:“報告報告,就是把指標報高一點。沒有客户,就講在培養,有點苗頭的客户就講在辦銀行手續,總之,工作和報告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豆苗心領神會。別的豆苗不會,寫這些東西豆苗水平是很高的。為混那點基本工資,豆苗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紙,提一份自己閉門造車的市場調查——潛力客户的開發與培養。

雖然一個老闆沒見過,但豆苗儼然把自己寫的是整天穿梭在達官貴人中間;雖然豆苗最多也就坐過幾部大樓的電梯,但豆苗寫的是成天與客户促膝長談,瞭解了很多不為人知的內幕消息和對最近市場的把握,以及對未來銷售的展望。其中,豆苗借鑑了一些經濟導報,商報,甚至包括了股市老太太的閒聊,這些,豆苗都蒐集起來作為非常有用的情報彙報上去。這個報告是非常轟動與成功的,奠定了以後豆苗搞宣傳升職成副經理的堅實基礎。

這個度假村有水平的人實在太少太少,能寫出三張紙沒有10個錯別字的公關人員簡直鳳麟角。豆苗的這篇報告不出三天就呈送到度假村副老總的手裏。副老總龍顏大悦,覺得賽艇俱樂部出了個將才,才到公司一個月不到,就寫出這樣有分量的工作總結,大筆一揮,寫下“調度假村公關總部留用,主攻市場調研及宣傳”嘿嘿,豆苗順利拿到當月基本工資1400,並且收拾了行裝,離了街頭兜售的行列。在廣大公關小姐的嫉妒眼光中,蹦蹦跳跳地換了個部門上班。

豆苗發現,這世界吃虧的一定是老實人。豆苗調整了自己做人的目標,既然好大喜功是所有領導的特點,以後看樣子歌功頌德的寶貝筆桿不能丟,這就是以後的飯碗了。

豆苗把1000塊送進郵局,給新東方的男友寄去,附言欄裏寫着:“一切都好,勿念。”豆苗從上海的家中正式駐紮鄉下了。豆苗跟媽媽説,我換了個部門,不賣卡了,主要搞接待和宣傳,不用跑市場。媽媽欣喜若狂,説這下好多了!豆苗在上海的這一段不是很習慣。父母也是剛調動到上海不久,單位沒給房子,就分了一間房子,吃喝拉撒都在裏面,豆苗好像又回到好多年前住的大學筒子樓。不過當時豆苗小,不覺得,現在豆苗大了,就到很不方便,一點隱私都沒有,每天回家,雖然父母很高興,可總忍不住問豆苗這啊那的。豆苗開始實話實説,回來仰面朝天往牀上一癱,説,跑一天,除了費鞋子磨損腳,什麼都沒得到。母親就不免擔心豆苗的現狀,母親倒不怕養豆苗,但不忍心閨女這樣走街串巷,又怕聽女兒説自己一無所獲覺得委屈,每天就陪着發愁,想安又不是地方,發牢騷又説不到正點上,結果總以“當初要是不那麼匆忙辭職就好了”結束例行詢查。這樣的結果搞的豆苗很心煩。辭都辭過了,現在再發這種慨。豆苗當然知道母親不是嫌棄自己,母親反倒怕豆苗傷心,先把後悔話説在前。偏偏豆苗不太想吃後悔藥,一聽到母親責怪自己的魯莽決定就到厭煩,慢慢的,豆苗就學會跟母親打哈哈,藏着掖着不説實話。母親一問今天跑得有結果嗎,豆苗就説大有希望。母親一聽情況好轉,就很開心,也鼓起創業的勇氣,再扯就扯到“搞不好我的女兒最終真的駐紮在上海灘,發了一大筆也沒一定,看看以後媽媽老了能不能享女兒的福”這樣的慨。雖然這慨發得叫豆苗心裏很酸,讓父母養了這麼多年,對家都沒一點貢獻,但豆苗也應承着,拍拍媽媽腦袋説,老太太以後就等吃香喝辣吧!努力營造一個很有憧憬的未來。豆苗心裏覺得空蕩,好像一間沒有傢俱的房。原本自己在需要支持,需要安的時刻,每天居然還要強打神安爹孃,也不能跟遠方的男朋友訴説衷腸。豆苗一心想叫男朋友讀好書,不要為生計奔忙,不要為她擔心。如果男朋友知道自己過得這樣淒涼,一定想早早回去掙錢養豆苗。

豆苗就這樣活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每天硬着頭皮出門,內心覺得很寂寥,而面子上還得表現得很風光。雖然父母在身邊,豆苗卻老懷念家鄉小城市的安寧,閒暇的時光與朋友一起去逛商場的子。那時候的豆苗心無芥蒂,衣食無憂,從沒想到有一天要為自己討生活而傷。而現在的豆苗,才幾個月,就生活在自己編制的花環與謊言中,心裏覺得很沒有着落。豆苗在這城市裏沒有朋友,沒有可以傾訴的對像,這城市的霓虹燈一到夜晚分外明亮,這城市的人每天在身邊穿梭像螞蟻一樣,這城市的街道有的康莊有的小雞肚腸,這城市的商店琳琅滿目五彩繽紛卻沒有一樣屬於豆苗這樣的異鄉。

突然間,豆苗可以擺走在大城市的無助與恐慌,常駐鄉間了。很多公關不願意,特別是出身大上海的本地姑娘,它們無法忍受鄉下的寂寞和清苦。但對豆苗這樣的異鄉客來説,卻有種發自內心的解放。豆苗想,最少,我在這城市立足了,最少,我在這城市憑自己的能力放下一張牀了。這是個好的開端,我先在這城市的拐角上一面小紅旗,以後再慢慢向裏推進。以前共產黨鬧革命,不也是農村包圍城市的嗎?只要不叫我跑單幫,讓我穩定下來,我就可以好好幹啦!豆苗突然對肥經理的理論不屑一顧,什麼阿土仔買地買房子?這都是富人吃飽了撐的,對窮人的笑話。豆苗現在非常理解第一批暴發户的心態。豆苗也下定決心,等自己賺到第一桶金的時候,也首先就買房置地,隨你吹得天花亂墜,我再有錢都不會去買遊艇。不為什麼,就為買個安心。

豆苗的宿舍被安排在一幢租來的民房的3樓。豆苗進去的時候心頭一涼,裏面除了兩張牀,連張桌子都沒有,頭頂就一盞30瓦的燈,光禿禿一個頭,連罩子都沒有。更別提什麼衣櫥梳妝枱了。也許是因為鄉下地界,房間卻很寬敞,足有30個平方,張口一説話都有回聲。

和豆苗同住一間屋子的是公關部另一個小頭目。豆苗進去的時候,她一點沒有他鄉遇故知的喜悦,卻是板個臉頭也不歪地繼續做自己的事情。豆苗滿臉的堆笑就僵硬在那裏不曉得怎麼收回。不過豆苗很快就調整好尺度,也擺出一副別人欠她5000塊錢的衰相回應。大家都出來混飯吃的,誰想擠走誰啊?

豆苗跑到最最附近的小店去買生活必備品。這個最最近的小店在度假村與豆苗的宿舍之間。如果豆苗哪天沒趕上班車去度假村,走過去的話,得走45分鐘才到村門口,而這小店就在豆苗走22。5分鐘的拐彎口上。小店的東西都很劣質,連洗衣服的盆都薄到手按到底的話可以覺地面的凹凸不平。肥皂也是那種當地的土產,好像都不放什麼化學劑的,就是豬油與皂莢汁捏在一起。豆苗苦笑笑,想,就算純天然吧!奇怪,都90年代了,還上海的鄉下,怎麼這樣落後?下次從上海來,記得要帶香皂洗衣粉過來。

後面更落後的地方豆苗還沒想到。豆苗第一天洗衣服,當然是手洗。把衣服了領口袖口後泡在盆裏,打算第二天一早清乾淨。結果第二天早上一網盆底淤積的泥,還有已經由白染成黃的襯衫,心下大驚,忍不住呀地叫了出來。一樓水房裏的一個男服務生看了一眼,笑道:“你一定剛來,南匯的水是不能泡衣服的,一半都是泥,要抓緊洗。”豆苗説:“現在還有這樣的自來水?”男服務員説:“已經好多了。我們剛來的時候,這裏是不通自來水的,兩年前。”豆苗眼睛張得老大:“不會吧?這裏是上海啊!94年還沒有自來水?我們鄉下大概都有了。”男服務員説:“你以為上海就滿地黃金啦?南匯是上海最窮的鄉下,這裏是離南匯縣最遠的鄉下。20年前,你腳下的這片地是沒有的,都是大海。”豆苗真的眼珠都要掉下來,趕緊抬腳,輕輕踩,生怕把這片還沒自己壽命長的土地踩出海水來。

豆苗生活在這裏,吃住都在這一片,才發現裏面的故事很複雜很彩。首先,她的同屋,那個小頭目很少回來過夜,後來才知道她和這裏的財務總監有特別關係,夜夜與郎共眠。再後來發現其他的小女孩也都或明或暗找了個靠山。有跟部門主管的,有跟副老總的,有跟項目經理的,最可笑的居然有女孩相貌不怎麼出眾的,就找了南匯土著的鄉長。雖然是鄉長,你也不可以小瞧,因為上海就是省,南匯就是縣,這鄉長好歹也是局級以上幹部,而且現官不如現管,靠上地頭蛇,連副老總都奈何不得,逢個卡脖子的事情,總請那比較難看的姑出面擺平。因此,這裏是個公關部的姑娘,都頭昂昂的,自以為自己是副宮娘娘。誰拿誰都不當數,誰領導誰都困難。剛進公關部的女孩剛開始總被壓迫在最底層,苦活累活都包攬,説話也不硬氣,做事陪着小心,受不住的沒多久就捲了鋪蓋滾蛋,受得住的因為心理不平衡,很快也加入這個行列。這裏的絕配就是,領導都是男同志,當然也許城裏有家眷,但這裏天高皇帝遠,所以領導都以配個小而長臉,因為大家都有,所以誰也不笑話誰,就算是孤身在外燉的野餐吧!

豆苗就覺得不適應了。別看豆苗從外省來,還是很自命清高的,把這裏當鄉下,把這裏所有沒品位的男人當驢馬。雖然面上笑眯眯,心裏很是看不起。豆苗也是見過世面的,從不覺得所謂的行政總裁,財務總監很牛,心想,出了這村子,估計都是失業中年。不找個靠山吧,受人欺;找個靠山吧,那真是沒把自己當人,低賤了自己。

豆苗這時候下定決心,我誰都不靠,大不了我也走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人還不至於落魄到到個鄉下地方賣身的程度吧?

豆苗於是被大姑娘小姑娘,少,通房丫頭撥火丫頭像算盤珠一樣撥來撥去。每個人都對豆苗説:“去,看看蒙古包裏的客人投訴什麼。”

“去,跟客人通報一下今天的菜單。”

“去,把這個月的工作彙報寫一下。”

“去,看看今天是不是大汐。”豆苗最慘的時候,被客人着通過廁所的下水道。有變態就喜歡折磨公關,不把公關當人看。任你跟他解釋這裏有專門的水管工,他就以讓你替他服務,看你穿一步裙卻蹲着身體拿水拔通廁所為消遣。豆苗碰上這樣的主,恨不得直接拿水拔捶到客人臉上,順便把他眼屎鼻涕都拔出來。

豆苗很多時候都想不幹了,甩袖走人。更多時候想,要是這時候掉下一年青英俊富裕有修養的大款來救命就好了,給豆苗房子汽車户口一切,豆苗也能分出多餘部分養她的小白臉哥哥。豆苗在痛苦中煎熬的時候就全靠幻想,編織美麗的童話故事麻痹自己,比方説某天摩洛哥王子來這裏度假,然後開着勞斯萊斯就把自己接走了,順便走的時候要求那些少沿街歡送,另幾個特別可惡的女魔頭專門請來給自己倒痰盂罐。想着想着,豆苗就很平衡,有時候邊幹活邊忍不住笑出聲來。

周圍的人都對豆苗敬而遠之,覺得這姑娘很奇妙,每天忙碌着並不多言,脾氣好到非常能忍耐。豆苗對客人永遠掛着職業的微笑,而對所有的同事都不理不睬。有些大膽的當地民工,主動向豆苗發出信號,比方説替豆苗洗衣服,或者早上等豆苗用自己的摩托載豆苗上班,都被豆苗禮貌回絕。

豆苗從沒想過紮這裏,就等着有一天混到户口馬上走人,或者有更合適自己的職業也趕快離開。但不曾想到某天出了個意外,導致她差點成了鄉下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