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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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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這上頭幹了好幾個星期了,”拜倫説“我告訴過你。”錫耶納的主要廣場是意大利的名勝之一。已被人們遺忘了的中古時期的城市設計家,曾佈置了這麼一塊令人難忘的漂亮的空曠場地。在它的邊沿上,形成一個半圓形的,是一片紅的宮殿,和十四世紀修建的市議廳壯麗的、幾乎垂直的正面。這一切都籠罩在托斯卡納的藍穹隆之下。市議廳那紅石頭砌成、高三百五十多英尺的鐘樓直雲霄。一年到頭,這個貝殼形的巨大廣場除了一些攤販和稀稀落落的行人外,始終是空蕩蕩的。環繞它的那些古老建築似乎已被遺棄或在那裏沉睡。

今天,在金的夕陽照耀下,廣場上人山人海,都在木柵欄圍起的圈子裏擁擠着,喧譁着。在柵欄與宮牆之間,是土鋪成的跑道。貼着牆是一排臨時搭起的長凳形成的陡坡。廣場周圍每座建築物的每個窗口都擠滿了一張張的臉,宮殿用旗幟和彩鮮豔的幃幔裝點起來。長凳上坐滿了人,所有的屋頂上也擠滿了人,廣場中間那大塊場地看來也是滿滿的。可是還有更多的人從六條窄小的街巷跨過跑道朝這裏湧着,硬擠進來。遊行隊伍正在環着跑道行進,在人羣不斷的喝采以及好多個銅樂隊刺耳的奏鳴之下,所有各區的隊伍同時都旋轉起旗子,把它們擲到半空,然後捲成美的圖案。

拜倫把他們領到座位上,一手依舊抓住傑斯特羅的細胳膊。

“喏,大主教對咱們多優待啊!”教授説着,和大家一起在裁判員席下邊糙糙的細長板子上坐下。

“找不到比這裏看得更清楚的位置啦。”他無緣無故地笑了起來,顯然是由於擺了人羣的擁擠而到高興。

“看見那些草墊子嗎?”娜塔麗快活地説“就在那兒哪,下邊犄角上。”

“哦,看到了。老天爺,多麼奇特的勾當!”人羣的嘈雜聲更大了,漸漸形成一片歡呼。一輛木製的大車,由四頭長着巨大而彎曲的犄角的白托斯卡納牛拉着,正進入跑道。車的周圍簇擁着穿華麗服裝的遊行者。那面獎旗在大車上一高聳的旗杆上飄揚。

“嘿,畫的是聖母昇天,”傑斯特羅説,一邊用小型望遠鏡端詳着那面彩鮮明的狹長旗子。

“畫得質樸,然而一點也不壞。”大車繞着廣場緩緩地滾動。戴盔的警察走在後面,從跑道上把人羣趕開,清道夫在掃除紙屑和垃圾。鋪過土的廣場上如今是密密匝匝的一片白襯衫、五顏六的上衣和黑的頭顱,呈顯出跑道的半月形和它的危險。紅的宮殿向下傾斜一直連到市議廳,那裏一條筆直的街道把寬闊的彎路切掉一段。在這些急轉彎的地方,外面的木柵欄都用厚厚的草墊子墊起來。連試跑的時候,拜倫和娜塔麗也看到有些馬猛撞到草墊上,騎師就被摔得人事不省。

照在市議廳正面的夕陽,顏越來越深,變成血。廣場的其他部分都在陰影中,鐘樓上響起巨大的鐘聲。市議廳那邊奏起長長的軍樂。人羣靜了下來。喇叭吹起古老的賽馬進行曲——一個星期以來,這曲調一直在錫耶納街頭巷尾迴響。在宮廷外邊,穿了馬衣準備參加比賽的馬馱着穿了五彩服裝的騎師在快步跑着。娜塔麗-傑斯特羅把手指滑進拜倫的指縫裏,緊緊攥着。她把那涼、瘦削而細的臉頰往他的臉頰上貼了一下。

“是瞎胡鬧嗎,拉尼?”她小聲説。這一接觸使他心蕩神馳,一時顧不上回答。

比賽的起點就在他們跟前,他們後邊,在裁判席上面,掛在旗杆上的那面獎旗着從廣場上吹來的涼風在微微飄揚。一套古代用木頭和繩索設計的玩藝兒攔着起點。把攔在繩子裏一羣蹦蹦跳跳、過度亢奮的馬排成隊證明是辦不到的事。這些暈頭轉向的馬東蹦西跳,轉身,後退,跌倒,兩次起錯了步,掙出去。最後,十匹馬轟地一下擠成一堆跑開了,騎師們一邊瘋狂地打着馬身,一邊彼此打着。在這片經久不息的喧譁中,聽到一聲更大的喊叫:兩匹馬摔在頭一堆草墊上了。那以後,拜倫就沒再去注意比賽了。正當他望着一個摔得人事不省的騎師被人從塵土中拖走時,人羣中又發出一聲驚呼,説明另一起事故發生了——這回他望不到了。這羣馬隨着子的揮舞,塵土飛揚,拉成五個距離亂哄哄地跑過來了。一匹沒有騎師的馬也奔馳着趕了上來,嘴裏吐着泡沫,繮繩耷拉着。

“沒人騎的馬能贏嗎?”傑斯特羅朝拜倫嚷道。

在他們下邊一排的一個男人,長着翹起的小鬍子和黃的金魚眼,向他們仰起一張肥胖的、長滿瘊子的紅臉。

“si,si。①沒人騎的馬scosso②。先生,是scosso。virabruco!③scosso!”當這羣馬第二趟從裁判席前跑過的時候,那匹沒人騎的馬清清楚楚地跑在最前頭,拜倫還可以看出它身上蟲區的顏和徽記。

①意大利語:蟲萬歲!

②意大利語:亂跑。

③意大利語:是,是。

“scosso!”那張長滿瘊子的紅臉又掉過來,朝着傑斯特羅博士快活地嚷着,嘴裏噴出大蒜和酒的濃烈氣味。他還向他揮舞着兩個拳頭。

“先生,看到嗎?嗬!bruco!————蟲,先生!”

“對,確實是這樣,”傑斯特羅説,一面朝拜倫那邊躲閃一下。

跑到第三圈——也是最末一圈的時候,一直沒被馬從背上摔下來的騎師拚命鞭打他們騎着的老爺馬,想要趕到蟲區那匹沒人騎的馬前頭去。廣場上聲音更大了,形成普遍一片瘋狂的嘶叫。在塵土飛揚、一陣混亂的騷動中,騎師們使勁伸直頭部,用胳膊捶打着,跑過了終點。那匹沒人騎的馬翻動紅紅的眼睛,還是勉強跑在前頭。

“bruco!”那個長滿瘊子的男人尖聲喊着,跳得足足有兩英尺高。

“scosso!scosso!哈哈!”他扭轉身來對傑斯特羅狂笑了一下,然後用一假想的皮下注針紮在他自己的膀子上,使勁打氣,用這樣生動的手勢來向他比劃説,那匹馬是注過‮物藥‬的。

“brauissi摸!①呼!”他沿着狹窄的走道奔到跑道上,一直衝到塵土中,消失在那些從座位上跳起來跨過木柵欄的熙熙攘攘的人羣當中。跑道上立刻擠滿了人,打着轉,嘶喊着,揮舞着胳膊,在狂喜中蹦跳擁抱,晃着拳頭,抱着腦袋,捶着膛。在人羣中,還夾雜着了翎、來回搖動的馬腦袋。在裁判席前邊的跑道上,十二個穿白襯衫的小夥子正在揍一個沒戴盔的騎師。他跪在土道上,舉着雙臂在求饒。騎師的臉上淌着鮮血。

①意大利語:最勇敢的!

“老天爺,那是怎麼回事?”傑斯特羅用發抖的聲音説。

“有人沒能照原來約好的那樣搞鬼,”拜倫説。

“或者又另外搞了鬼。”

“我想——”傑斯特羅用顫巍巍的手捋着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