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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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亨利坐在薩沃伊的會客室裏等候帕米拉和他那位戰鬥機駕駛員。過往的人們多半穿着軍服,只有寥寥幾個白髮或禿頂的人穿着黑常禮服。年輕婦女穿着彩豔麗的、薄薄的夏季盛裝,容光煥發,活象一羣多情的安琪兒。面臨希特勒強盜進犯的前夕,英國是他見到過的最輕鬆愉快的地方。
這裏一點沒有法國人五月裏手持刀叉坐等滅亡的消沉的享樂主義。這個美國人已經緊張地參觀了一週,已經看過船塢、海空軍基地、工廠、政府機關和陸軍演習,不論到哪裏,他都注意到英國人由於生產數字不斷提高而具有一種堅強、振奮的情緒。英國開始以前所未有的記錄生產坦克、飛機、大炮和船艦。他們現在宣稱,他們製造飛機的速度要比被德國擊落的速度快。問題將在於戰鬥機駕駛員。如果他們告訴他的數字確實的話,開始投入戰鬥的是一千名訓練有素的駕駛員。戰爭的傷亡驟增,而向空中補充生手是無濟於事的。他們不能殺傷德國佬,德國佬反倒能殺傷他們。僅僅靠現有的戰鬥機駕駛員,英國在一九四o年的子是很不好過的。可是,德國空軍練駕駛員的傷亡速度如何呢?梯萊特説,關鍵在此,但願戈林已傾其所有。果真如此,只要英國人堅持下去,德國空中表演總有一天會停止的。梯萊特説,一旦他們開始對英國城市狂轟濫炸,那就是信號。
“我們來晚啦,”帕米拉身穿紫紅綢衣,象小鳥一般唧唧喳喳地喊着,輕飄飄地朝他走過來。和她一起來的飛行員身材矮小,面孔黝黑,鼻樑很寬,身體相當結實。他那一頭帶波的濃密的黑髮實在應該理一理了。如果他不穿那身滿是皺摺的藍軍服,這位伽拉德空軍上尉看來更象個青年律師或商人而不大象演員,儘管他那雙由於疲勞而深陷的美麗的藍眼睛閃閃放光,富於表情。
帕米拉耳朵上的鑽石光豔奪目。她的頭髮臨時隨隨便便一攏。帕格覺得她不象去過美容院,倒象剛從牀上爬起來。但是,此時此地,卻非常漂亮!他這樣想,心中到痛苦,恨不得自己年輕起來,好與別人競爭。他們在擁擠的烤間裏坐下,要了飲料。
“桔子水,”空軍上尉伽拉德説。
“兩杯不帶甜味的馬提尼雞尾酒,一杯桔子水。好極了,先生。”銀白頭髮的侍者低聲説着,深深鞠了一躬。
伽拉德向維克多-亨利動人地一笑,出整齊的牙齒。他這一笑倒使他看來象個演員了。他用左手手指在漿過的桌布上迅速地輕輕敲着。
“在薩沃伊要這樣的飲料很不象話,對不對?”帕米拉對帕格説:“人家告訴我説,他過去簡直是個酒鬼。可是從我們宣戰那天開始,他就光喝桔子水了。”帕格説:“我的兒子是海軍飛行員。我希望他也喝桔子水。”
“這主意不壞。在上邊,”伽拉德指了指天花板“情況變化很快。你務必眼快心靈,要在別人看見你以前先看見別人。一旦發現以後,反應必須迅速,必須接二連三迅速作出決定。情況每秒鐘都在變換。你得為自己寶貴的生命駕駛這架飛機。現在有些青年嗜酒如命,他們説喝酒能消耗力。我的工作可需要我的全副力。”
“我有很多事想問你,”維克多-亨利説。
“可是今天晚上也許你不願提起空戰吧。”
“是嗎?”伽拉德好奇地注視了帕格好一會,然後朝帕米拉看了一眼説:“一點也不。説吧。”
“德國佬到底怎樣?”
“德國佬都是很好的駕駛員,優秀的擊手。我們的報紙使我們很惱火,他們總説德國佬不堪一擊。”
“他們的飛機怎麼樣?”
“109是好飛機,但噴火式戰鬥機與它也不相上下。旋風式略微慢一些,好在它更容易縱。他們那種雙引擎110比較次,看來不便於掌握。當然,他們的轟炸機都象孵蛋的鳥,很容易打中。”
“英國皇家空軍的士氣怎麼樣?”伽拉德往嘴裏送了一支煙,用一隻手迅速地把它點燃。
“我可以説,士氣很高。但也不象報紙上宣傳的那樣。不是所説的那種英勇的愛國主義。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英國上空作戰,空中戰鬥機控制中心所説的那個地方果然出現了小黑點。我有那麼一種覺。我心裏想:‘這些瞎了眼的德國佬,他們真的來了,憑什麼進犯我們的領空?狗雜種。看我不把你們接下來!’沒想到這之後。我為了自己不被打下來,忙得不亦樂乎。以後的情況大致都是這樣。”他默默地着煙,眼睛睜得很大,凝望着遠方,他的手指不斷地彈動。他在椅子裏換了一下姿勢,好象嫌椅子太硬。
“這是任務,我們必須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做。我們在這裏打的仗要比在法國時更多了。上校,您可以告訴您的兒子:恐懼是個重要因素,尤其是戰爭一直持續的話。要學會懷着恐懼生活下去。有的人簡直不能夠。我們稱這種人是士氣不振。殘酷的事實是:程越短,準確度越大。可是這個程要靠你去縮短。古代的兵法在這裏可用不上。您知道打仗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老遠就開火一用完彈藥就掉頭往回跑。有些人把敵機追到雲層裏就找不到了;也有人從來找不到敵機,白白起飛一趟。大家很快都會知道誰幹了這種事。也沒有人責備他們。過一段時期,他們就調離了工作。”他又沉默了,眼睛朝下注視着緊緊捏在雙手裏冒着煙的香煙,顯然在想一些往事。他在椅子裏又挪動一下身子,抬頭看看維克多-亨利,又把視線轉向帕米拉,帕米拉正聚會神地望着他的臉。
“嗨,不管好歹,總是我們在抵抗德國佬,亨利上校,這總是振奮人心的。我們現在駕駛的飛機能在半小時內飛越整個英倫三島。最優秀的炮台,舉世無雙。我們現在乾的事可説是很少人幹得了或者幹過的,也可能將來永遠不會再有人去幹了。”他環視這間雅緻的小餐廳,這裏坐滿了盛裝的婦女和穿軍裝的男子。他出野的笑容,翻了翻白眼説:“如果您對絕技興趣,那麼——”他把拇指往上一翹“就在上邊找。”
“您的桔子水。先生,”侍者説着,鞠了一躬。
“來的正是時候,”伽拉德以。
“我話説得太多啦。”帕格舉杯對伽拉德説:“謝謝你,祝你幸福,願你狠狠打擊敵人。”伽拉德張嘴笑了笑,呷了一口,在椅了裏不停地挪動身子。
“您知道,我可以説是個演員。給我一點兒提示,我就能誇誇其談。您的兒子駕駛什麼飛機?”
“sbd,無畏式道擠拉斯。”帕格説“他是航空母艦上的飛機駕駛員。”伽拉德慢騰騰地點點頭,指頭彈動得越來越快了。
“俯衝轟炸機嗎?”
“是的。”
“關於這種飛機,我們還有爭論。德國佬從你們海軍那裏仿造了這種飛機。我們司令部對此不興趣。我們認為駕駛員在可以預測的垂直航線中會遇到困難。我們的小夥子打下不少斯杜加式俯衝機。而且,還得俯衝順利。投彈命中目標。不過,我得向那些航空母艦上的飛機駕駛員致敬,他們能在海里一小塊搖搖晃晃的地方着陸。我卻要回到我那廣闊無垠、穩如泰山的大地母親的懷抱,我對它越來越熱愛了。”
“啊,我有個情敵啦,”帕米拉説。
“我很高興她是那樣古老,又那樣平坦。”伽拉德揚起眉,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