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斯多勒的銀行是戈林發財致富的主要渠道。他專門經營獲取“objekte”業務。
“objckte”這個字是德國商業界的行話,指被得走投無路的猶太人所有的企業。
關於一九三九年奇特的德國,亨利剛剛開始有所瞭解。當時,他們十分強調掠奪猶太人的合法,但很少採用公開沒收或暴力剝奪的做法,而是從一九三六年起頒佈了一整套法律條文,使得猶太人實際上很難做生意,法院月復一月作出的各種裁決,使得他們做生意更加困難。猶太人的企業得不到進出口許可證或原料;他們對鐵路和航運的利用也受到限制。處境越來越困難,最後除了出賣別無他法。購買這種“objekte”的市場便興隆起來,許多機靈的上層德國人士爭先恐後出高價收購。沃夫-斯多勒採取的手法是,把所有對“objekte”有興趣的買主都找到一起,聯合起來,提出一個非常低的、唯一的收購價格,業主面臨的選擇是:接受或是破產,別無其他出路。然後斯多勒這夥人把這個企業分成股份。斯多勒通過戈林可以看到秘密警察的案卷,因此他總是第一個發現哪一家重要的猶太人企業已經支撐不住了,象那些大家都垂涎的經營鋼鐵、金屬、銀行和紡織等的大企業,則由戈林自己全部買下或佔有其中較大的股份。斯多勒銀行除得一筆佣金外,還在“objekte”中得到他自己的股份。
所有這些情況都是美國在柏林的廣播評論員弗萊德-費林告訴帕格的。他費了不少力氣才調查清楚。費林帶着憤怒向帕格講述這些情況,特別是他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廣播出去。德國人説,所有關於德國對猶太人待遇不公平的報道都是盟國花錢指使下所作的宣傳。他們還説,頒佈關於猶太人的各項法律,其目的不過是要限制這個少數民族,使他們在德國經濟中所佔的比重不超過他們應得的部分。
帕格有意地把猶太人問題放在一邊,以便集中力瞭解軍事情況,這是他的任務。除了在專門給猶太人規定的購貨時間內,在柏林簡直看不見他們。在購貨時,他們臉蒼白,憂心忡忡,剛剛擠滿商店,一轉眼又無影無蹤。對猶太人的壓迫,表面上並不明顯。帕格甚至連一個集中營的外部都沒看見過。他曾經注意到長凳上或餐廳裏有排猶標語,還看到一些被嚇白了臉憂心忡忡的可憐人從火車或飛機上被拖下來,偶爾也看見過被打破的窗户和破舊的、被燒燬的猶太會堂。有一次他還看到這樣一件不幸的事:一個男人在動物園裏被三個穿希特勒青年團制服的青年打得頭破血,他的子一面哭一面尖聲喊叫,兩個警察卻站在一邊哈哈大笑。但是費林所講的情況是他第一次瞭解到德國排猶主義的本質。在費林看來,它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掠奪,這雖然令人憎惡,但至少還是可以講得通的。當沃夫-斯多勒文質彬彬地鞠了一躬、伸出他的手時,帕格到一陣噁心,當然他還是和他握了手,而且不久還坐在一起吃起來,用摩澤爾葡萄酒、里斯林葡萄酒和香檳酒相互乾杯。
斯多勒是一個熱誠而明的德國人,從各個方面説與維克多-亨利在軍界、工業界以及社場合所遇到的不下數百名其他德國人都沒有什麼兩樣。他講一口好英語,表情豪而懇切。他講了一些聰明的笑話,還敢於取笑戈林的肥胖和他那一身和舞台服裝差不多的制服。他表示對美國有深厚的情(他特別喜歡舊金山),並對美德關係不見好轉表示遺憾與沮喪。他説,難道他不能通過邀請吉阿納裏和亨利夫婦到他的鄉間別墅度一次週末來為改善兩國關係盡一點力嗎?他的別墅當然比不上凱琳別墅,但是他保證你會喜歡他邀請的陪客。亨利上校説不定走運能打到一頭鹿,而野味是不屬於類配給範圍之內的。亨利夫人也許還喜歡吃點鹿呢!銀行家的夫人用她帶着寶石戒指冰涼白皙的手指碰下一下帕格的手,微微眯起那雙藍眼睛,表示邀請的意思。她聽説亨利夫人是美國大使館最有風度和最漂亮的夫人,她一直想見見她。
吉阿納裏謝絕了,他明天一早就要啓程回國。從工作上考慮,維克多-亨利完全應該接受這個邀請,因為他的部分任務是打入德國有影響的上層人士的圈子。他實在不想再見斯多勒了,但是轉念一想,這是一個機會,可以使羅達享受她抱怨失去的那種歡樂。德國人誰好誰壞臉上也看不出來,斯多勒也可能是在脅迫下為戈林效勞的,雖然他的子從中得到好處,因之能戴上鑽石。帕格説他準備去,斯多勒夫婦相互換了一個眼,這使得他深信,這次邀請決不是偶然的,他們顯然有意要和他結識。
斯多勒帶領着兩個美國人在凱琳別墅內轉了一圈,帕格每當看到納粹的富麗堂皇場面時總給他好萊塢佈景的印象,這一次也一樣。不管建築結構多麼宏偉堅固,不管房頂多麼高敞,不管裝飾多麼緻,也不管那些藝術品多麼珍貴,總覺得不過是個曇花一現的假場面。凱琳別墅裏的走廊和房間似乎無窮無盡。十幾個玻璃櫃子裏陳列着鑲有寶石的純金製品:花瓶、十字勳章、權杖、刀劍、半身雕像、官杖、勳章、書籍、地球儀等等,都是鋼鐵公司、各大城市以及外國政府在元帥生、結婚、生子以及“神鷹兵團”自西班牙返國時送的禮品。牆上掛滿了十三世紀到十七世紀意大利、荷蘭藝術大師的名畫,也有一些經納粹認可的當代畫家畫的毫無藝術價值、只能供商業廣告用的體畫。其他會客室沒有人,但寬敞華麗的程度不下於宴會廳,木製的牆上掛着壁氈和旗幟,室內陳列着雕像和鑲着珠寶的盔甲。但是所有這些也完全可以看成是好萊塢用硬紙板和油畫布搭起來的佈景,甚至宴會桌上陳列的佳餚看上去也很象西爾-畢-德-密勒導演的宴會場面,烤豬裏面的粉紅也很象製造佈景模型用的蠟和石膏。但是維克多-亨利很清楚他看到的是大宗財寶,而且大部分是通過斯多勒搶來的贓物。且不考慮道義上的原因,建築設計的俗也使帕格到很失望,因為戈林據説還是出身名門呢。甚至路吉-吉阿納裏的讚美之詞聽來也帶有明顯的諷刺味道。
佩戴鑲有金剛鑽十字勳章的空軍軍官找到了他們,向斯多勒嘰咕了幾句。
“唉,真可惜,你們現在就得去了,”德國銀行家説“你們還沒有看到別墅的稀世奇觀哩。亨利上校,我的辦公室將會安排好一切,去接您和您親愛的夫人星期五到阿本德魯來,但是恐怕您到過這裏以後會覺得那裏很不象樣子,我們明天給您去電話。”斯多勒陪兩個美國人又穿過一些房間和走廊,停在木製的淺黑雙扇門前,門上滿滿雕刻着狩獵的場面。他推開門,裏面是一間木屋,木頭和灰泥的牆上掛着鹿角、獸頭標本和獸皮,空氣中瀰漫着死獸散發出的濃厚的陳腐味道。在熊熊的爐火兩側分別坐着裏賓特洛甫和戈林,希特勒不在屋內。一張糙的長桌和兩條長凳佔了大部分地面。帕格立刻想到這一定是原先那個供狩獵用的房屋的主要房間,這位元帥圍繞着它修建起這座平庸乏味象宮殿一樣的建築物。這是凱琳別墅的中心,除了紅彤彤爐火外,空內陰暗清冷。
戈林懶洋洋地靠在長沙發上,翹起一隻穿白長統厚皮靴的腿。他用雕花矮大理石桌上金質餐具中的一個小金盃呷着咖啡。他拿着杯子的五個手指中有三個鼓起了鑽石戒指。他向吉阿納裏親切地點頭微笑。裏賓特洛甫兩眼瞧着天花板,兩手叉地放在肚皮上。德國銀行家介紹完維克多-亨利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元首給你整整七分鐘的時間來談你的事情,”裏賓特洛甫用德文説。吉阿納裏結結巴巴地説:“閣下,請允許我用英文回答。我是以私人身份來到這裏的,我認為給我這麼多時間是對我的國家和俄國總統的特殊禮遇。”裏賓特洛甫坐在那裏,眼睛瞧着天花板,臉上毫無表情。維克多-亨利見此情況,不管是否需要,便進行翻譯。外長不等他説完,用標準的牛津口音打斷他説:“我懂英文。”戈林對吉阿納裏説:“歡你到凱琳別墅來,路吉,好幾次我都想請你來。但是這次你遠道而來,所得到的會見卻是很短的。”
“元帥,我想説,”銀行家用蹩腳的德文回答“賠賺幾百萬元只開幾分鐘會就定了的事我見過,為了世界和平,值得作出任何努力,不論前景看來多麼沒有希望。”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戈林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坐在他附近的椅子上。
裏賓特洛甫抓着椅子的扶手,閉着眼睛,突然象連珠炮似的大聲用德語説:“這種奇特的訪問是你們總統對德國國家元首的又一次蓄意侮辱。誰曾聽説過在這樣的事情上只派一個普通公民作為特使?在文明國家之間是利用外機構的。並不是德國願意撤回它駐美國的大使,而是美國首先表示出敵對態度。美國在國內允許抵制德國貨,允許發動仇恨德國人民的運動。美國已經修改了它所謂的‘中立法’,公開傾向於這場衝突中的侵略者一方。德國並沒有對英法宣戰,而是它們對德國宣了戰。”外部長停止了講話,閉上眼睛坐在那裏,那張下頦很長、瘦削的臉一動不動,臉上披着幾撮已經發灰的金髮。加利福尼亞銀行家先望望戈林,再看看維克多-亨利,顯然到很吃驚。戈林又給自己倒了點咖啡。
維克多-亨利全力以赴地把外長冗長而烈的言詞翻譯成英文。裏賓特洛甫沒有更正或打斷他。
吉阿納裏剛要講話,裏賓特洛甫又叫起來:“這種拙劣的態度除了説明再次蓄意挑釁之外,還能起其他什麼作用?這又一次表明你們總統對一個擁有八千萬人民的強國領袖的蔑視,而這是非常危險的。”吉阿納裏用顫抖的手向亨利揮了一下,表示他聽懂了他的話,然後説:“我想很尊敬地回答——”裏賓特洛甫睜開又閉上他明亮的藍眼睛,用更高的聲音説:“在這種情況下元首仍然願意聽你的意見,這證明他對和平的願望,這點總有一天會載入史冊。這就是這次奇怪的會見所具有的唯一價值。”戈林用比較温和但並不友好的語調問銀行家:“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路吉?”
“元帥,我是我國總統派到元首這裏來的一個非正式使者。據總統的指示,我有一個問題要向他提出。提出這個問題和回答這個問題用不了多少時間。但是謝上帝,它卻可以導致有持久歷史意義的成果。”維克多-亨利把他的話譯成德文。
“什麼問題?”戈林問。
銀行家的臉有點發黃。
“元帥,據我國總統命令,這個問題是向元首提出的。他用德文説,聲音有點沙啞。
“要由元首來回答,”戈林説“但是,很明顯,無論如何我們也會聽到的。是什麼問題?”他把聲音提高,眼睛盯着銀行家。
吉阿納裏避開戈林那雙懶洋洋的嚴酷眼睛,了嘴,對亨利説:“上校,我請你向大元帥證實我所得到的指示。”維克多-亨利正在迅速估計形勢,包括人身可能遭到危險的跡象,這種覺在進入凱琳別墅圍牆後就象陰影一樣一直籠罩在他的心上。儘管從外表看來戈林這大個子很和氣,實際上是一個陰險兇惡的殘暴傢伙。如果這個一張塗了胭脂似的紅臉、兩瓣鮮紅的薄、一雙小手戴滿珠寶的醜惡胖子要傷害他們,外人員不受侵犯的特權在這裏也起不了多大保護作用。但是帕格判斷他的談話只不過是貓耍耗子,以此消磨時間。他在戈林兩眼緊盯之下把銀行家的回答譯成德文,然後補充説:“我證明總統的指示是把這個問題直接提給元首,就象吉阿納裏先生在意大利向元首的好友ilduce①所作的那樣,當時我也在場,ilduce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些我們都知道,”裏賓特洛甫説“我們也知道你要提的問題是什麼。”戈林朝亨利眨了眨眼,緊張空氣才緩和下來。銀行家用手指擦了擦額頭。大家沉默了大約一分鐘。這時阿道夫-希特勒從一個掛着虎皮的側門進來,一面把一綹頭髮從前額往上掠。
①意大利語:領袖(指墨索里尼)。
戈林和裏賓特洛甫跟這兩個美國人一樣,迅速地站了起來,裝出十分恭順的樣子。戈林從舒適的長沙發換到另一張椅子坐下,希特勒坐在戈林原先坐的地方,做了個讓坐的手勢,沒有和客人握手。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元首外表很健康,很鎮定,雖然眼睛有點浮腫,身體也過於肥胖。兩鬢黑髮剪得很短,象普通士兵一樣。除了那撮有名的小鬍子之外,他的長相很一般,和在德國城市大街上走着的任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小人物沒有什麼不同。和他這種普通老百姓樣子相比,那兩個納粹黨人的一身穿戴顯得特別可笑,不協調。他那身只在左前佩戴一枚鐵十字勳章的灰上衣,跟裏賓特洛甫穿的繡金邊的深藍制服以及空軍元帥身上的鮮豔彩、五光十的寶石和勳章,形成尖鋭的對比。他兩手重疊着放在腿上,嚴肅地看了兩個美國人一眼。
“路吉-吉阿納裏,美國銀行家。維克多-亨利上校,美國駐柏林的海軍武官,”裏賓特洛甫帶着諷刺的口吻説,表示這兩個來訪者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我的元首,他們是美國總統特派的非正式使者。”銀行家乾咳了一聲,先試用德文説了幾句對這次會見表示謝的話,然後急急忙忙表示了歉意,轉用英文講話。當亨利翻譯時,元首眼睛一直盯着銀行家,在椅子上不斷改變坐的姿勢,兩隻腳一會兒叉,一會兒放平。吉阿納裏把他會見墨索里尼時講過的關於世界和平的一套開場白重新講了一遍,然後向元首提出關於薩姆納-威爾斯的問題。他剛用英文講完,裏賓特洛甫臉上就出輕蔑的微笑。亨利翻成德文後,希特勒和戈林互相看了一眼。元首態度很冷淡,戈林聳了聳肩,揮動着他那戴滿寶石的手,搖搖頭,好象是説:“果然是這個問題,令人難以置信!”希特勒沉默地思索着,深凹的灰藍眼睛直望着遠處,出一絲苦笑,小鬍子和小嘴巴動了一下。他開始平靜地、用清晰的巴伐利亞口音的德文説:“吉阿納裏先生,看來你們尊敬的總統對當前整個世界歷史進程具有不平常的責任,這種責任特別表現在大國中只有美國沒有參加國聯;你們國會和人民多次表明不願捲入國外糾紛。
“我在四月二十九主要對你們總統講的那次講話中,承認貴國人口比我們這塊小國土多一倍多,生存空間大十四倍多,礦物資源更是多得無法相比。也許因此你們總統覺得他必須不時地向我提出嚴父般的警告。當然,我已將我的一生致力於我國人民的復興,我只能從這個狹窄的觀點來看待一切事情。”維克多-亨利盡了他最大努力來進行翻譯,到怦怦心跳,嘴巴發乾。
希特勒現在開始喋喋不休地回顧了萊茵區、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蘭等歷史往事。他們情況講得很詳細,似乎津津有味,慢慢地揮動着雙手,語調比較緩和。他講的理由都是人所共知的老一套。只有在談到英國對波蘭的保證那會兒才提高嗓門,用詞尖刻。他説,英國的保證鼓勵了一個殘酷的反動政權對它的德國少數民族採取殘暴措施,使它錯誤地以為這樣做是保險的。戰爭就是這樣發生的。從那時起,英法一次又一次輕蔑地拒絕了他關於和平解決和裁軍的建議。英法加在一起共控制了地球上五分之三的可居住的地面,和將近地球一半的人口,作為一個國家負責首腦,除了武裝他的國家抵禦這兩個軍事大帝國之外,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