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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媽媽和兩件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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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有一天,早晨就冷得很厲害,傍晚還結了冰。那些天早晨天暗暗的,傍晚天也是暗暗的。安紹尼把小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下面,他動身走長路去上學時夜晚好像還沒有真正結束。而當他站在學校門口張望,看媽媽有沒有在路上駕車過來的時候,就好像白天還沒有真正開始。

是的,她就要來了,這段長路他沒有必要再用雙腳去走了,一步也不用走了。他要走那麼長的路,跟別的孩子都不一樣。現在擁出學校大門的學生大部分都住在鎮上。只要穿過幾條街,腳還沒有暖和過來就到家了。安紹尼很高興在這樣寒風凜冽的傍晚,花斑馬能跑多快,他就能多快回到家裏。他的媽媽從雙輪馬車上爬了下來。

“你的大衣在什麼地方,安紹尼?哦,在你的手裏。趕快穿上,寶貝,要不你會着涼的。”

“沒有事,媽媽!”安紹尼在同學面前漫不經心地説。他們動不動就叫別人“沒有出息的小丫頭”。他開始穿起大衣來了,他媽媽幫他把大衣穿上,幫他把夾克衫的袖子從大衣的袖筒里拉下來。他不想讓她在夥伴們面前這樣做。這樣做倒好像他是一個小小孩,什麼事情都讓媽媽替他做。

“好啦,”她説,“現在穿上這個,親愛的!”她説着又從雙輪車裏拿出了一件大衣。這種事還是頭一次發生。有一兩個男孩已經發笑起來,安紹尼臉都紅了。

“我不要穿,媽媽!”他嘟囔着説。

“不,親愛的,你要穿。你不知道今天坐車有多冷!我要你穿上。我敢肯定,明天一定會下雪。”他還在猶豫,不過那也沒有用。當着大夥兒的面,她把第二件大衣穿在了頭一件大衣外面。這使他到又厚又不舒服,不過那些不是他懊惱的原因,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男孩的譏笑,他們看着他像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丫頭,抵禦寒冷還要靠媽媽。她好像本沒有注意到孩子們這種嘲笑的目光,把他的袖子拉拉齊,還在他的脖子上圍上一條圍巾,得他覺得自己看上去簡直成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他爬進了馬車,媽媽又在他細細的小腿上裹上一條毯子,這時候他聽到他們説話了:“丫頭氣的男孩!丫頭氣的穿兩件大衣的男孩!好一個穿兩件大衣的小丫頭!”他的媽媽靜靜停下了一會兒,而且看了那些男孩一眼,他們才安靜了下來。接着她彈了彈舌頭,花斑馬就快步出發了。因為安紹尼坐在車上,可憐巴巴地縮在他媽媽的身旁,花斑馬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安紹尼滿臉羞愧,他無法原諒她這樣做。他寧可凍死也不坐車回家,是的,寧可凍死。他很清楚明天在學校裏會是個什麼樣子。噢,她怎麼能這麼幹呢?她應該早就知道這些的。

他們回到家裏,他也本不想跟她説話。她幫他下了車,在暖和的門廳裏,她想幫他把兩件大衣下來,他卻掙了她的手,自己把那兩件可惡的大衣了下來。他吃飯的時候悶悶不樂,後來一直到上牀睡覺也都是如此。他的爸爸在讀書,好像什麼也沒有注意到。他媽媽也沒有一點表示,也沒有做一點引起他特別注意的事。她只是不時和和氣氣地説個三言兩語,有時建議跟他玩一個遊戲,有時差他去為她拿件東西。他很不情願地去為她拿了她要的東西,但是他不肯玩遊戲。他不肯這樣就原諒了她。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了。他去睡覺既沒有吻她,也沒有道晚安。

他睡到牀上就聽到媽媽走進了他的房間。他假裝已經睡着了。她走上前來,站在牀邊,説:“親愛的安紹尼。他並不回答。

“晚安,安紹尼。”不,他就是不願意回答。

“可憐的安紹尼!”她輕輕地説道,吻了吻他的臉就走出了房間。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着,又難受,又生氣,又覺得很丟臉。明天總是要來到的。

第二天果然來到了,又暗又冷,媽媽預言要下的雪還沒有下。安紹尼匆匆忙忙吃完早飯,趁媽媽離開房間去跟拉拉説話的一會兒工夫,就匆匆揹着書包離開了家。他加快步子衝過小巷,奔跑的時候把書包頂在頭上。他生怕他媽媽會建議那天早晨駕車送他去上學,還一定要他在路上穿兩件大衣。他不幹!這種事永遠也不會再有了!就是讓他穿着一件大衣走路去,他也不幹。他故意把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都留在家裏。他要滿不在乎地敞着,光着手出現在學校裏。他要讓他們看看!

可是天哪,難道他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扣子都沒有扣,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凍得又紅又僵?他剛一到學校,他們就開始起鬨了:“丫頭氣的男孩穿兩件大衣!穿兩件大衣的男孩丫頭氣!”學校里人人都知道頭天傍晚他媽媽替他穿了兩件大衣回家。安紹尼知道他得到了這樣一個壞名聲,會在學校裏永遠傳下去。這個壞名聲永遠粘在他的身上了。它會毀了他的童年。

那一天過去了,安紹尼儘可能早早地離開學校。這種事再也不能發生第二次了,但是他無法阻止他媽媽來接他。那一天天甚至比頭天還要暗,她一定會在門廳裏發現他的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全都沒有帶。

安紹尼故意繞到學校後面溜掉,他另外挑了一條路,跟她可能會來的老路不同。他要在鎮上的后街出鎮,直接進入開闊的農田,那裏的鄉間小道雙輪馬車是沒法走的。那樣走的話路要長一倍,而且在一年的這個時候走起來非常困難,再説糕餅店也去不成了。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這種事絕不能發生第二次了。

要是她到學校去找不到他,她會擔驚受怕的。那也該讓他媽媽受受這樣的罪。

安紹尼得意洋洋,心懷報復的念頭氣吁吁奔過後街,穿過了幾條大路。他在有可能撞在農田裏的橫路柵欄上以前,還得穿過一小段馬路。不過他很安全地越過了這個危險,那裏本沒有看到媽媽的影子,也沒有遇到過一個可以告訴他去向的人。這時天已經非常非常暗。在他爬過頭一道橫路柵欄,穿過農田的時候,已經下起雪來了。

起初雪下得很慢很慢,飛揚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他的臉頰上。但是很快雪就下得快了,不久就成了一場暴風雪。空中紛紛揚揚的大雪下個不停,迫使他低下頭來。雪鋪滿了所有的小徑,他連地都看不到了。他抬起頭來,天也看不到。除了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餘了厚厚的叮人的雪片,他什麼也覺不到。又過了一會兒,安紹尼了路。

他在農田裏到處磕磕碰碰,一腳高一腳低地到處亂轉,遇到的東西形狀和大小都很陌生,這時他連上坡下坡都記不清了。有時候他會碰到一些陌生的樹籬,上面已經蓋滿了雪,這些樹籬他十分肯定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掉在陌生的溝裏,撞在陌生的樹上。他又冷又怕又累,於是他就哭了起來。噢,他是那樣的冷,要是他穿上那件大衣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害怕,要是他媽媽來了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累,要是他敢於停下來,躺下來就好了!

最後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他的腿已經不聽使喚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躺在什麼地方,他只是躺在那裏哭啊,哭啊,這個時候雪還在下啊下啊。有時候他嗚嗚咽咽哭道:“我冷,我冷!”有時候他叫:“媽媽,媽媽,媽媽!”

“可憐的安紹尼!”有一個聲音輕輕地説道。那多麼像是媽媽的聲音,他抬起了頭。有一個穿着大斗篷的女人正向他彎下來。儘管樣子看上去,聲音聽上去都像是她,他還是説不準這是不是他的媽媽。他向她伸出雙臂,喃喃地説:“我凍壞了,媽媽,我凍壞了!”

“可憐的安紹尼,”她又説道,“我們一定得替你找一件大衣。不過哪一件最好呢?”她想了一會兒,叫道,“咩——咩!”有一隻茸茸的小羊在雪上一溜小跑過來了。

“唉,媽媽,什麼事?”

“安紹尼冷,要一件大衣。”

“那就讓他穿我的吧!”小羊説着下了整張茸茸的羊皮。那女人將它裹在了安紹尼的身上,説:“這下行啦!”

“我還是冷,我還是冷,一件大衣不夠!”安紹尼哭着嚷嚷。

“嘎——嘎!”那女人説,從天空中飛下來一隻野鴨。

“唉,媽媽,什麼事?”

“安紹尼冷,他要穿兩件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