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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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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到來之前,在富貴客棧中,風蔚然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胡斯歸——就是那個胖行商。胡斯歸接下來説的話令他目瞪口呆。

“你果然就是風靖源的兒子。陳福跟隨在你身邊那麼多年,是為了保護你。你父親也是為了你,才變成了那個樣子,”胡斯歸説“這一切都是為了一樣東西,和你自身有關的一樣東西。”

“什麼?我?”風蔚然目瞪口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雖然他隱隱猜到陳福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必然有原因,卻也沒想到,這原因竟然和自己的身體有什麼關聯。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胡斯歸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陳福那時候語焉不詳,就急急忙忙的離開了,此後我們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我所知道的是,此事和辰月教有關,而且就是辰月教主下的手,也就是你那天晚上所見到的白袍人。”風蔚然本來已經站起來了,此時卻一股坐了回去,只覺得一顆心在腔內劇烈的跳動着,頗有些不知所措。他發現自己的身世忽然間變得極度複雜,彷彿是有無數的藤蔓突然從地底鑽出來,將自己捆得不能動彈。

恍惚之中,胡斯歸説的話倒是一句也沒聽漏。胡斯歸告訴風蔚然,十六年之前,他本來正在瀚州同蠻族人做生意,突然接到了陳福的飛鴿傳書。陳福在信中説,羽族武士風靖源的兒子被辰月教主盯上了,似乎是因為他身上有某種東西。風靖源對天驅有大恩,此事他必須出手。

此前陳福本來在瀾州,發出這封信時卻已經身在寧州。他在信內簡單的説明,此事和辰月教關係重大,解決之前,他將會保護風家父子隱姓埋名,就此消失不見。胡斯歸曾尋找過他,一無所獲,卻想不到他會扮成不起眼的僕人,隱姓埋名那麼多年。顯然,出於某種原因,他將守護風蔚然當成了自己唯一的使命。

“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風蔚然一陣茫然。父親死了,陳福也死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天驅似乎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可即便是他,也只不過知道一丁點模糊的真相。

胡斯歸思索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最後他開口説:“不是我們,是我。事實上,我這一趟來到寧南,就是因為發現了辰月教主的蛛絲馬跡。他和你所在的雲家主人云棟影之間似乎有什麼關係,你向我描述的陳福的死,證明他就在寧南,很有可能就在雲家。因此,我原本是打算今晚夜探雲宅。”

“至於你,”他接着説“還是趁早離開寧南吧。我此去生死未卜,你可拿着我的錢遠走高飛。希望有一天,你能再遇到一個天驅…”他揮揮手略去後話。

風蔚然大搖其頭:“雖然我聽人説,雲宅這樣的房子放在人類的地方本算不得什麼,可我還是覺得它很大。沒有我帶路,你恐怕會路的。何況,我也走不了。他們在我身上施了秘術,還得靠雲棟影去解開。如果我一走了之,只要我的腳跨出這座城,我的心就會像一個被捏碎的包子一樣,湯汁四濺…”——這是謊話,雲家在陳福死後的那一年就不屑於給他施術了。

胡斯歸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羽人不是不吃麼?”

“理論上是這樣,”風蔚然説“但實踐之樹常青…”胡斯歸喃喃地説:“好吧,你的意思就是説,你不想逃走,你要跟着我一起去送死?”風蔚然微微一笑,揚了揚手裏的指環:“聽起來是這個意思。雖然我還不清楚你們天驅究竟惡在什麼地方,不過至少有一點,都不怕死。我也不能給陳福丟臉哪。”這一夜寧南城中下起了綿綿的細雨。在這深秋的夜裏,雨點淅淅瀝瀝滴落在遍地的枯葉之上,預示着冬腳步的臨近。整座寧南城似乎是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水霧之中,在墨黑的夜中隱隱顯出一種令人睏倦的靜謐。

雲棟影坐在房內,聽着窗外無休止的雨聲,默默思考着些什麼。突然之間,他本已別好的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一個白的身影走了進來,長袍的衣角上還在滴着雨水。

“你們辰月教都喜歡這樣不請自入麼?”雲棟影不動聲的問。

對方發出一聲輕笑,徑直在雲棟影對面坐了下來。也不知他嘴裏唸了一句什麼,身上的雨水在一瞬間完全乾透了。

“你真該去走街串巷表演戲法,”雲棟影也笑了“肯定大賺。”身着白袍的辰月教主輕輕搖頭:“你們商人就是一身的銅臭。我早説了,羽人不要像人類那樣醉心於經商。”雲棟影説:“咱們不必聊家常了。看來你的傷勢全好了,不然也不會違揹我們的約定,大搖大擺的出來晃。”

“時辰到了,”對方只回答了這四個字。隨後,雲棟影的房中陷入一片心照不宣的靜默。兩個人一動不動的坐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也似乎只是在聽着窗外的秋雨。

“此事一完,你的心願就算了結了,”雲棟影打破了沉默“我也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怎麼,多留我一天也不肯麼?”

“一分鐘我也不願意。”辰月教主緩緩摘下面幕,出臉來。那張面孔上赫然沒有明顯的五官,鼻子和嘴都已不知去向,森白的牙齒在外面,沒有眼瞼的雙目呈現出血的暗紅

“我既付出如此代價,必不會輕易放手,”他陰沉的説“你現在就迫不及待的得罪我,是因為已經和人類的衍國國主講好價錢了麼?”雲棟影一震,辰月教主繼續説:“可是你想錯了一點。你們雲氏和風氏相互不合,即便別人要藉助你們的力量,也必然會先協助一家削滅另一家。你以為他一定會選擇你?”他看着對方頭上滾滾冒出的冷汗,從容地説:“更何況,你們強大了,對他的國家也是一種威脅。可是我辰月教千百年來,和國家政權也不過是互為倚助…”雲棟影忽然虎吼一聲,跳起來伸手去抓掛在牆上的弓箭,但他只邁出一步,身子便軟了下來,如一灘爛泥般栽倒在地上,口鼻中慢慢出血來,竟然是碧綠的。

辰月教主看了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嘴裏唸唸有詞。片刻之後,雲棟影的身體漸漸化為綠的膿水,隨後很快的蒸發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