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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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回事。
美國人在登過記並且掛上牌子以後,又由衞兵帶領穿過一扇扇門。再過兩天,他們的家庭將從國際紅十字會獲悉他們仍活在人世間。
走在畢利身後的是答應要為羅蘭·韋鋭報仇的小個兒保羅·拉扎羅,他此刻想的不是報仇,而是他可怕的腹痛。他的胃已縮小到胡桃那麼大,幹縮的胃囊像生癤子似地疼痛。
拉扎羅的後面是可憐的、判決要死的老埃德加·德比。他的美國和德國的牌子像項圈一樣展示在他的衣服外面。他曾期望憑他的年齡和智慧能升任上尉,個連長噹噹。如今他卻在半夜裏來到這個捷克斯洛伐克邊界上的德國俘虜營。
“立定。”一個衞兵喊。
美國人停下步來。他們靜靜地站在寒冷之中。他們現在住的小屋與他們走過的幾千間小屋外表是一樣的。不過也有差異:這些小屋有小煙囱,煙囱上飛出的火星像星星般閃閃發亮。
一個衞兵在一個門上敲了敲。
門一下了從裏朝外打開了。亮光立刻出門外,似乎以每秒十八萬六千英里的速度從監獄門逃出。同時走出五十個中年英國人。他們邊走邊唱《彭贊斯海盜》的曲:“歡,歡,我們一夥全在這兒。”這些身體強健、滿面紅光的歌手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被抓到的第一批英國戰俘中的一些人。他們正向很可能是最後的一批俘虜唱歌。他們有四年或四年多的時間未見過一個婦女或一個孩子,也沒見過鳥兒,連麻雀也不能到俘虜營。
這些英國人是軍官。他們之中每一個人曾在別的牢房試圖越獄,至少一次。現在他們被集中在這裏,海中的一個死亡中心,在這兒的俄國人正在成批死亡。
讓這些英國人任意挖地道吧。他們爬出地道時必然會進入被鐵絲網網着的長方形地段。跟他們打招呼的將是那些無打采的走向死亡的俄國人,這些俄國人不會講英語,沒有食物,沒有能派用場的情報,也沒有逃跑計劃。讓這些英國人任意去偷車逃走或躲在車裏逃走吧,可是他們的住地從來見不到車輛。如果他們高興的話,可以裝病,但這也不能使他們獲得去別的地方的機會。英國俘虜大院裏有一所醫院,俘虜營裏只有這麼一所醫院,裏面有六張病牀。
這些英國人整潔,熱情,體面而結實。他們的歌聲嘹亮,悦耳。
幾年來他們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唱歌。
幾年來他們還一直舉重,拉單槓。他們的腹部好像衣板。
他們的小腿和手臂的肌像炮彈。他們全是下棋、打牌、玩字謎遊戲、打乒乓球和打彈子的能手。
就飲食而言,他們可以歸入歐洲首富之列。戰爭初期,可以把食物送給俘虜,由於辦事員心大意造成筆誤,紅十字會每月應該運送給他們五十包食物卻運送了五百包。英國人巧妙地把這些食物儲存起來,因此當戰爭行將結束的現在,他們還有三噸糖、一噸咖啡、一千一百磅巧克力、七百磅煙草、一千七百磅茶葉、兩噸麪粉、一噸罐頭牛、一千二百磅罐頭黃油、一千六百磅罐頭酪、八百磅粉和兩噸桔子醬。
他們把這些東西保存在一間沒有窗户的房間裏。他們把敲平的罐頭鐵皮鋪在牆上和地板上,以免老鼠光顧。
他們受到德國人的敬慕,德國人認為這樣做符合英國人的派頭,他們使戰爭顯得時髦、合理而有趣。因此德國人讓他們住了四間小屋,雖然一間小屋已足夠他們居住。為了換咖啡、巧克力或煙草,德國人還給他們油漆、木料、釘子和布,供他們修整房屋。
在十二個小時之前,英國人已經得知美國客人上路了。他們從未接待過客人,而現在他們就像可愛的小淘氣一樣工作起來,打掃,烹調,烤麪包,作稻草牀墊和麻布揹包,擺好桌子,在每個席位上放上花束和禮品等等之類的玩藝兒。
此刻他們在冬夜裏唱着歌歡他們的客人。他們的衣服散發着籌辦盛宴的香味。他們的裝束半似打仗的服裝,半似户外運動的服裝。他們為自己的殷勤好客,為那擺在屋子裏的糖果而十分高興,以致他們唱歌時沒有好好看看客人。他們想象自己正為剛平定騷亂面凱旋歸來的軍官同僚唱讚歌呢。
他們一邊親熱地把美國人拉到小屋門口,一邊讓夜空響徹他們男人的胡話和兄弟般的狂言。他們稱客人為“美國佬”告訴他們“有趣的演出”並斷定“傑裏①在溜之大吉”等等。
【①傑裏即德國佬。】畢利·皮爾格里姆茫然不知誰是傑裏。
畢利走到屋裏,站在紅通通的鐵爐旁邊。爐子上燉着十多把茶壺,有的發出噓噓聲。還有一大鍋金黃的湯。湯很濃。畢利只見湯上面重重地飄浮着一層原汁濃湯的油沫。
室內排着一條條為舉行宴會而佈置的長桌。每個座位上擺着用粉罐頭盒做的碗,用小罐頭盒做的杯子,用細而高的罐頭盒作為高腳“玻璃”杯。每個高“玻璃”杯裏盛滿了熱牛。
每個座位上放着一把保險刀、一條巾、一包刀片、一塊巧克力、兩雪茄、一塊肥皂、十支香煙、一盒火柴、一支鉛筆和一支蠟燭。
只有蠟燭和肥皂是德國貨。它們都帶有同樣可憐的白光澤。英國人無從知道其中底細:這些肥皂和蠟燭是用猶太人、吉卜賽人、漂亮姑娘、共產黨人以及這個國家的其他敵人身上的脂肪製成的。
就這麼回事。
宴會廳被燭光照得通明。桌上擺滿一堆堆新烤的白麪包、一塊塊的油、一罐罐桔子醬、一盤盤罐頭牛片。快要搬上桌的還有湯、炒雞蛋和熱騰騰的果醬餅。
在小屋的那一邊,畢利看見了一些粉紅的拱門,門上懸掛着天藍帷幕,還見到了一座大時鐘、兩把金的寶椅、一隻提桶和一把拖把。這是在為即將舉行的招待晚會,演出大家十分悉的歌劇《灰姑娘》作準備。
畢利·皮爾格里姆因為站得離火紅的爐子太近,衣服着了火。
他的太小的外套的折邊在燃燒。火靜悄悄地、不慌不忙地燃燒着,像朽木着了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