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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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困於道矣,願息於事君,可乎?”孔子曰:“詩云:『温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之難也,焉可息哉!”曰:“然則賜願息而事親.”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賜請願息於子.”孔子曰:“詩云:『刑于寡,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子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賜願息於朋友.”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願息於耕矣.”孔子曰:“詩云:『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將無所息者也.”孔子曰:“有焉,自望其廣,則睪如也,視其高,則填如也,察其從,則隔如也,此其所以息也矣.”子貢曰:“大哉乎死也!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哉乎死也!”孔子自衞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趍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犨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二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也,而殺之.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凰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者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況於人乎.”遂還息於鄒,作槃琴以哀之?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芸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名不稱孝,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順與,不悦與.古之人有言曰,人與己與不汝欺,今盡力養親而無三者之闕,何謂無孝之名乎.”孔子曰:“由,汝志之,吾語汝,雖有國士之力,而不能自舉其身,非力之少,勢不可矣.夫內行不修,身之罪也,行修而名不彰,友之罪也,行修而名自立.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賢,何謂無孝名乎.”孔子遭厄於陳蔡之間,絕糧七,弟子餒病,孔子絃歌.子路入見曰:“夫子之歌,禮乎?”孔子弗應,曲終而曰:“由來,吾語汝,君子好樂,為無驕也,小人好樂,為無懾也,其誰之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子路悦,援戚而舞,三終而出,明免於厄.子貢執轡曰:“二三子從夫子而遭此難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惡何也?夫陳蔡之間,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者,皆幸也.吾聞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憤厲志之始,於是乎在?”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止之曰:“惡有修仁義而不免世俗之惡者乎?夫詩書之不講,禮樂之不習,是丘之過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為咎者,則非丘之罪也.命之夫.歌,予和汝.”子路彈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甲而罷.孔子曰:“不觀高崖,何以知顛墜之患;不臨深泉,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巨海,何以知風波之患,失之者其在此乎?士慎此三者,則無累於身矣.”子貢問於孔子曰:“賜既為人下矣,而未知為人下之道,敢問之.”子曰:“為人下者,其猶土乎.汨之之深則出泉,樹其壤則百穀滋焉,草木植焉,禽獸育焉,生則出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意,<弓幾>其志而無不容,為人下者以此也.”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獨立東郭門外.或人謂子貢曰:“東門外有一人焉,其長九尺有六寸,河目隆顙,其頭似堯,其頸似皋繇,其肩似子產,然自已下,不及禹者三寸,纍然如喪家之狗.”子貢以告,孔子欣然而歎曰:“形狀永也,如喪家之狗,然乎哉!然乎哉!”孔子適衞,路出於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衞而止之.孔子弟子有公良儒者,為人賢長有勇力,以私車五乘從夫子行,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於匡,又伐樹於宋,今遇困於此,命也夫,與其見夫子仍遇於難,寧我鬥死.”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曰:“苟無適衞,吾則出子以盟.”孔子而出之東門,孔子遂適衞.子貢曰:“盟可負乎?”孔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衞侯聞孔子之來,喜而於郊之.問伐蒲,對曰:“可哉?”公曰:“吾大夫以為蒲者,衞之所以恃晉楚也,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吾之所伐者,不過四五人矣.”公曰:“善!卒不果伐.”他,靈公又與夫子語,見飛鴈過而仰視之,不悦.孔子乃逝.衞蘧伯玉賢而靈公不用,彌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魚驟諫而不從,史魚病將卒,命其子曰:“吾在衞朝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吾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則死無以成禮,我死,汝置屍牖下,於我畢矣.”其子從之.靈公弔焉,怪而問焉,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過也.”於是命之殯於客位.進蘧伯玉而用之,退彌子瑕而遠之.孔子聞之曰:“古之列諫之者,死則已矣,未有若史魚死而屍諫,忠其君者也,不可謂直乎.”譯文子貢向孔子問道:“我對學習已經厭倦了,對於道又到困惑不解,想去侍奉君主以得到休息,可以嗎?”孔子説:“《詩經》裏説:‘侍奉君王從早到晚都要温文恭敬,做事要恭謹小心。’侍奉君主是很難的事情,怎麼可以休息呢?”子貢説:“那麼我希望去侍奉父母以得到休息。”孔子説:“《詩經》裏講:‘孝子的孝心永不竭,孝的法則要永遠傳遞。’侍奉父母也是很難的事,怎麼可以休息呢?”子貢説:“我希望在子兒女那裏得到休息。”孔子説:“《詩經》裏説:‘要給子做出典範,進而至於兄弟,推而治理宗族國家。’與子兒女相處也是很難的事,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説:“我希望在朋友那裏得到休息。”孔子説:“《詩經》裏説:‘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使彼此舉止符合威儀。’和朋友相處也是很難的,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説:“我希望去種莊稼來得到休息。”孔子説:“《詩經》裏説:‘白天割茅草,晚上把繩,趕快修屋子,又要開始去播谷。’種莊稼也是很難的事,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説:“那我就沒有可休息的地方了嗎?”孔子説:“有的。你從這裏看那個墳墓,樣子高高的;看它高高的樣子,又填得實實的;從側面看,又是一個個隔開的。這就是休息的地方了。”子貢説:“死的事是這樣重大啊,君子在這裏休息,小人也在這裏休息。死的事是這樣重大啊!”孔子將要從衞國進入晉國,來到黃河邊,聽到晉國的趙簡子殺了竇犨鳴犢和舜華的消息,就面對黃河嘆息着説:“黃河的水這樣的美啊,浩浩蕩蕩地淌!我不能渡過這條河,是命中註定的吧!”子貢快步走向前問道:“請問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孔子説:“竇犨鳴犢、舜華都是晉國的賢大夫啊,趙簡子未得志的時候,依仗他們二人才得以從政。到他得志以後,卻把他們殺了。我聽説,如果對牲畜有剖腹取胎的殘忍行為,那麼麒麟就不會來到這個國家的郊外;如果有竭澤而漁的行為,蛟龍就不會在這個國家的水中居住;捅破了鳥巢打破了鳥卵,鳳凰就不會在這個國家的上空飛翔。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君子也害怕受到同樣的傷害啊!鳥獸對於不仁義的事尚且知道躲避,何況是人呢?”於是返了回來,回到鄒地休息,作了《槃》一曲來哀悼他們。
子路問孔子説:“這裏有一個人,早起晚睡,耕種莊稼,手掌和腳底都磨出了趼子,以此來養活父母。然而卻沒有得到孝子的名聲,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説:“想來自身有不敬的行為吧?説話的言辭不夠恭順吧?臉不温和吧?古人有句話説:‘別人的心與你自己的心是一樣的,是不會欺騙你的。’現在這個人盡力養親,如果沒有上面講的三種過錯,怎麼能沒有孝子的名聲呢?”孔子又説:“仲由啊,你記住,我告訴你:一個人即使有全國著名勇士那麼大的力量,也不能把自己舉起來,這不是力量不夠,而是情勢上做不到。一個人不很好地修養自身的道德,這是他自己的錯誤;自身道德修養好了而名聲沒有彰顯,這就是朋友的過錯。品行修養好了自然會有名聲。所以君子在家行為要淳厚朴實,出外要結賢能的人。這樣怎會沒有孝子的名聲呢?”評析此篇都是講遇到困境如何對待。
“子貢問於孔子”章,孔子引詩説明事君、事親、處家、友、耕田都是很難的事,人只有死後才能得到休息。
“孔子自衞入晉”章,孔子譴責趙簡子殺害賢人。
“子路問於孔子”章,孔子講不怕賢名不彰,“行修而名自立”賢而名自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