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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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幫着把暈倒的女孩扶在雷克薩斯後座上躺下,又圍着唏噓了一陣子才各自散開,到底萍水相逢,對陌生人的不幸最多是灑兩滴同情的眼淚,要説怎樣怎樣的同身受未免誇張,最後只剩雷克薩斯的夫
倆義不容辭,商量着要麼就直接送到蘭州——小姑娘家遇到這種不幸真是太可憐了,孤零零把她扔
通站實在是不放心,遇到就是緣分,能多幫點就多幫點吧。
嶽峯和季棠棠也回車上待着了,下午的時光本就漫長,加上單調的等待,就更顯得百無聊賴,不一會兒那輛雷克薩斯先掉頭,有兩輛車也跟上了原路返回,周圍就顯得更靜了,打開車窗往外看,罩滿了雪的山尖跟陰霾的霧氣接在一起,偶爾響起一兩聲輒輒鳥叫,彷彿很多年都沒有來過人的模樣。
搖上窗子,季棠棠回頭問嶽峯:“咱們還要等嗎?要是今天路修不好,睡哪兒啊?”嶽峯也在想這個問題:“我兩年前來過這兒,掉頭有條岔路,可以去山裏的一個藏寨,叫甲絨藏寨,那地兒位置偏,去的人少,當年我去的時候,寨子裏的人説我是他們七個月來見到的第一個漢人,我在那跟他們玩的,還認識個好朋友叫扎西多吉,這趟來九寨,我還
想順道去看看他們。”季棠棠很
興趣:“那走起?”嶽峯給她打預防針:“路不好,得有心理準備。”嶽峯説路不好,那還真是説的相當委婉,季棠棠走南闖北,算是見識過不少破路,還是被去甲絨的路顛到面無人
,事實上,去甲絨等同於無路可走,有好幾次,車子45度側起,季棠棠覺得下一秒就能翻個四輪朝天了,還有一次大的顛簸,車後堆着的東西嘩啦啦掉下來,砸的她東躲西竄,跪在後座上往回
的時候,車身又是一顛,整個人往上竄起,腦袋撞到車頂,眼前一顆星接着一顆星的冒。
車子終於在甲絨藏寨的田埂上停下來,已經快暮了,季棠棠的臉上不見血
,五臟六腑顛的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嶽峯拉開後車門,半扶半抱把她
下車,季棠棠也不顧田埂上有雪,一
股坐倒,有氣無力地説:“你自己去找你的扎西吧,我不行了,得歇會。”嶽峯摸摸她腦袋:“別在地上久坐,涼。車子不好開進去,我去找人,乖,看着車啊。”季棠棠腦袋往關起的車門上一抵,目送着嶽峯走遠,又四下打量所處的位置,説這兒是個藏寨還真是抬舉了,其實就是羣山合圍裏的幾排房子,周圍結着經幡,不遠處有個簡陋的白
和平塔,田埂附近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晾架,有些晾架上的乾草還沒收回去,濕漉漉的搭着白雪。
季棠棠記得嶽峯的話,坐了會又回車上坐着,周圍安靜的很,偶爾有一兩聲狗叫,季棠棠窩在副駕的位置上發愣,愣着愣着就困了,閉着眼睛糊糊地想事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敲打車蓋的嘭嘭聲,猛地睜眼一看,有個三四歲的藏族小男孩正坐在車前蓋上起勁地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來的,看到季棠棠醒了,嚇得哧溜一下滑下去了。
季棠棠擔心他摔着,趕緊下車去看,才轉到車前頭,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小男孩又跑到了車後,季棠棠低子從車底盤下頭望過去,就見着兩條藏袍下的小短腿兒,她覺得好笑,狼外婆一樣屏着氣悄悄往後走,探出身子時,那個小男孩也恰好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看,乍看到她腦袋,嚇得呀一聲,又縮回去了。
那反應,跟受驚的小松鼠似的,季棠棠繃不住咯咯笑,笑着笑着,那小男孩又把腦袋一點點探出來了,好奇地盯着季棠棠看。
藏區的小孩,眼睛都特別亮,清的真跟一汪水似的,朝你那麼一看,似乎就要看到心裏頭去了——季棠棠剎那間就驚豔了,她向那小孩招手:“乖乖的,過來,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孩估計是聽不懂她的話,歪着腦袋含着手指頭看她,看了一會,忽然含糊不清地叫她:“棠…棠…”季棠棠驚的目瞪口呆,她騰騰往前兩步:“你怎麼知道我叫棠棠?”她這往前一進,把小男孩給嚇壞了,兩條小短腿翅膀一樣撲稜撲稜跑出去老遠,跑一段還回頭看她一眼,像是怕她追過來,季棠棠不死心,衝着他叫:“你怎麼知道我叫棠棠啊?”這一叫壞了,小男孩跑的沒影兒了。
季棠棠愣愣站着,很有些悵然若失,站了一會,遠遠看到嶽峯帶了個藏族男人過來了,猜到大概是他的朋友,趕緊了上去。
藏族人長期生活在高原,空氣中的紫外線對皮膚傷害很大,加上環境的惡劣,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大很多——季棠棠還以為扎西多吉比嶽峯要大上個六七歲,哪知道他才二十不到,更驚悚的是,他十五歲結婚,已經有三個小孩兒了。
扎西多吉會簡單的漢語,嶽峯給他介紹季棠棠是自己女朋友時,他盯着季棠棠左看右看,然後驚歎:“哦呀,女朋友,像仙女一樣漂亮,高原上的拉姆。”季棠棠沒見過夸人這麼直白的,一張臉騰的就紅了,嶽峯毫不留情潑她冷水:“棠棠,藏族人誇你,你可別當真,他們也沒別的形容詞,要麼誇是拉姆,要麼誇是卓瑪,兩個都是女神,你要真當真了,高原上是個女人就是女神了啊。”扎西多吉摸着腦袋嘿嘿笑:“就是,就是。”居然還“就是”這也太直白了,季棠棠險些昏過去,後來才發現“就是”和“哦呀”是他們的口頭禪,相當於“嗯”和“啊”跟漢人説話時,即便一句沒聽懂,也先來一句“就是”很是讓人捉急。
車子開不進去,兩人拎着東西跟扎西多吉回家,路上,嶽峯給季棠棠講上次來的事兒:“這寨子裏的小孩沒見過車子,新奇地跟什麼似的,十幾個團團圍住,敲敲打打,還有拿石頭刮的,可把我給心疼壞了。”這話提醒了季棠棠:“哎,嶽峯,這寨子裏有個小孩認識我。”嶽峯心裏咯噔一聲:“認識你?”有人認識或者認得出季棠棠,很多時候,是個危險的訊號,不能不提防。
季棠棠點頭:“嗯,是個藏族小孩兒,三四歲吧,喊我棠棠。”嶽峯眉頭皺了起來:藏族小孩兒?三四歲?秦家人的眼線應該不會埋的這麼偏遠且深入且低齡化吧?
再一想,險些噴了:“認識你個頭啊,那是朝你要糖呢!”很多漢人遊客到了藏區有給當地小孩兒糖的習慣,當然也有
一塊兩塊錢或者鉛筆、筆記本兒什麼的,久而久之,把小孩兒慣出來了,見着遊客打扮的就會要個糖什麼的,季棠棠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了,低着頭怪不好意思的。
扎西多吉家在村子的中央,黑石頭砌起的屋子,窗子外圍都刷成白,頂又是尖尖的紅
,門楣上用彩漆勾出吉祥八寶的圖案,看着很是喜慶,一進門就是廚房和大鍋莊,青銅鍍金的勺子在牆上掛了一長溜,金燦燦的,扎西多吉請兩人在鍋莊邊的藏牀上坐下,吩咐
子卓瑪給上酥油茶和炸面果,卓瑪不會説漢話,看着兩人只是笑,跟她説什麼都只答一句“就是”季棠棠平時是喝得下酥油茶的,但是剛暈過車,胃裏還難受着,聞到酥油味就有些不舒服,加上多吉和卓瑪好客,酥油放的多,
白
的
面上浮着一厚層金黃金黃的油,季棠棠求救似的看嶽峯,這回嶽峯的臉
相當嚴肅,壓低聲音警告她:“棠棠,這必須得喝,不然主人家會覺得你瞧不起他。”這話是真的,藏族漢子
直,一句話能當你是兄弟,一個不如意也能拔刀子見紅,酥油茶敬上,看起來是一杯茶,實則裏頭的意義大,喝不喝,喝完不喝完,關係到主人家的面子和雙方的
情,絕對不能怠慢,季棠棠自覺深明大義,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低聲回了嶽峯一句:“放心吧,我演技派。”嶽峯冷眼瞧着這位演技派笑的跟朵花似的,異常優雅地端起銅碗,咕嚕嚕一口到底,然後手背擦擦嘴角,朝着卓瑪嫣然一笑,似乎還有句潛台詞。
味道好極了!
卓瑪開心壞了,轉頭向着多吉嘰裏呱啦説了幾句什麼,然後抱着酥油壺上來,壺嘴兒一傾,又給季棠棠斟滿了一大碗。
季棠棠傻眼了,嶽峯客氣地向着卓瑪微笑,話卻是向着季棠棠説的:“壞了,這是要給你上三碗了。”有些藏人待客是“茶三酒四”連喝三碗才算賓主盡歡,嶽峯很同情季棠棠,委婉地提醒她:“演技太過了啊,過了也不好。”季棠棠麪皮兒帶笑,笑臉下頭都是苦水:“嶽峯我真喝不下。”
“這個幫不了你。”嶽峯低頭喝自己那碗“必須喝啊棠棠,為了民族團結。”季棠棠那個哀怨啊,她説:“黨中央未必知道我為了民族團結作出這麼大貢獻了。”喝完酥油茶,晚飯時間也到了,顯然多吉他們不準備簡單地用糌粑待客,他興奮地朝兩人比劃:“面片,揪面片,羊腿,犛牛。”季棠棠那終於能
離酥油茶的興奮在見到揪面片兒之後蕩然無存,揪面片兒居然真的能用字面來解釋,就是面擀成了長條,卓瑪一片片地揪斷,扔到沸騰着水的大鍋裏去。
季棠棠蹭到鍋邊看了看,一鍋的麪湯水,連點葱花都看不到,她有不祥的預,果然,面片兒上來之後,她捧着碗差點
淚了,低聲問嶽峯:“一點菜都不放的?”嶽峯嗯一聲:“藏族人養牛養羊,你聽過他們種菜沒有?”
“那怎麼消化啊?”
“高原上太冷,都吃牛羊抗寒,喝茶助消化,但是藏區又不產茶,所以得費大工夫去外頭買,茶馬古道就是這麼來的。過去茶可貴了,一匹馬才換那麼丁點茶。”説話間,犛牛和羊
也上來了,盛在盆裏頭,大塊大塊的,不加油鹽,煮
了上,蘸辣沫兒吃,季棠棠覺得一塊能有自己腦袋大,多吉熱情地往兩人跟前的小碟子裏各夾了一大塊,犛牛
筋道,咬着都費勁,季棠棠終於意識到先前自己多幸福了:“嶽峯,我能去吃方便麪嗎?”嶽峯朝她磨牙:“主人家這麼盛情款待,你去煮方便麪,你這不是打多吉的臉嗎?你是指着他捅我一刀是吧?你這女人怎麼這麼狠呢?”季棠棠委屈地看嶽峯,嶽峯打完了一
子又安
她:“乖啊,為了民族團結,藏漢友誼源遠
長就看你今晚上的表現了,咱們老中青三代領導人維繫藏漢兩族團結的努力,不能毀在你一個人手上啊。”季棠棠堅持着又吃了一陣子,説話都帶哭音了:“嶽峯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你再讓我吃你不如挖個坑把我埋了吧。”嶽峯嘆氣,他埋頭咕嚕嚕喝完自己那碗,覷着多吉沒看這頭,動作飛快地把季棠棠那碗倒到自己碗裏,又把她碟子裏的犛牛
拔拉過來。
季棠棠動到熱淚盈眶,對着嶽峯深情表白:“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個男人這麼帥呢!”嶽峯咬牙切齒:“邊兒去,少給我狗腿!”
“哦呀,拉姆,這麼愛吃,還有,一盆,吃,再夾!”季棠棠頭皮發麻,她對着多吉笑的比哭還難看:“我吃飽了…”
“哦呀,你們漢人,太客氣,朋友,不要客氣,客氣不是真朋友,我生氣,哦呀,吃,再夾!”什麼叫盛情難卻啊,為了藏漢友誼,那是必須再夾的啊,季棠棠的筷子顫巍巍地又伸了過去,多吉熱情地幫她選:“這塊,大的,好吃!”季棠棠偷眼看嶽峯,嶽峯那眼神是要殺人了,她趕緊夾了一塊小點的。…一餐飯吃完,嶽峯真是站都站不起來了,多吉開心極了,轉頭又有些埋怨季棠棠:“哦呀拉姆,你沒有放開吃,我看的出來,你還能吃,多多的吃。”嶽峯讓他這話説的心肝兒都顫了,心説再吃老子這條命真要報銷在這了,於是趕緊岔開話題,讓多吉安排休息的地方。
多吉把兩人帶到樓上的房間,裏頭同樣有鍋莊,兩張藏牀,卓瑪點牛糞燒鍋莊的時候,多吉跑進跑出抱了兩牀被褥過來給兩人鋪上,季棠棠帶着牙筒去院子裏舀水洗漱,洗完了回來一看,多吉正趴在桌子上擺影碟機,桌子上原先沒電視的,估計是把自己屋的小彩電給抱來了——藏族人待客,的確是熱情到無以復加,季棠棠有點好奇:“這兒能收到信號嗎,都有什麼台啊?”多吉搖頭:“信號沒有,給你們看碟片,唐僧喇嘛的故事,哦呀,好看的很。”季棠棠半天沒反應過來唐僧喇嘛是誰,直到屏幕上有了畫面,才知道原來是《西遊記》,她把多吉放碟片的紙盒子拿過來看,除了《西遊記》,還有幾張《還珠格格》的碟片,之前就聽説這兩部片子在藏區的受歡
程度極高,如今看來,還真不是蓋的。
收拾停當,多吉和卓瑪下去忙活,留兩人單獨在屋裏待着,嶽峯坐不了兩分鐘也下去了,季棠棠拽住他問時,他滿心沒好氣:“下去運動!消化!”季棠棠笑噴了,嶽峯走了之後,她趴在窗子邊朝外看,果然就看見嶽峯繞着房子在走,走了一圈又一圈,偶爾停下來做個體轉舒什麼的,季棠棠看了一會,實在繃不住,回到牀上笑到打滾,好不容易止住,靠着牀板坐起來看電視。
據説當年拍攝《西遊記》花了足有八年時間,其工細作的程度,是現在的速食電視劇所不能比擬的——即便放到今天來看,也不失為一部
引觀眾的
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多吉買的碟片是藏語的,雖然能夠通過畫面和語氣連蒙帶猜出情節和內容,看的時間久了,天書一樣的藏語還是聽得季棠棠漸漸睏乏,腦袋像雞啄米一樣點個不停。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身子一墜,給驚醒了,四下茫然一看,發現嶽峯居然還沒有回來,碟片應該是放完了,藍瑩瑩的屏幕上彈出更換碟片的提示,周圍安靜的叫人心慌,在一片讓人有些發瘮的寂靜中,門外響起了“噠、噠、噠”的聲音,像是有人拿着什麼東西,不斷地在地上磕打。
季棠棠有點緊張,大着膽子問了一句:“誰啊?誰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