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愷撒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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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時刻，很少有人還能頭腦冷靜到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甚至於平裏顯而易見的事，這時候也會不明理由地忽略。￠￡，比如，愷撒就完全忽略了穿上灰鎧甲之後，小龍便莫名消失了這件事。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一次穿上鎧甲的持續時間，已經完全過了上一次，身體的痛苦煎熬逐漸麻木，鎧甲帶來的力量好似海，依然源源不斷地從不知名之處湧現出來。

愷撒只是看着着海、長飄揚的鳳凰，思緒飄忽着回到了以前和藍老師的一次談話，那應該是狩獵季之後，軍部舉行的戰死者葬禮結束後吧，天空下着小雨，愷撒和藍老師走在地球街濕漉的青石地板上，心情有些沉重。

“好啦，不用這麼難過，每一個軍人的最終宿命都是戰死啦。”藍老師用很隨意的口吻打破了沉默。

愷撒不由一怔。

“怎麼，沒想到我會這麼説嗎？”藍老師很自然地聳聳肩，“可我是真的這麼想的啊。我很早就設想過我未來戰死的一幕了呢。”愷撒倒也不忌諱這樣的話題，於是問道:“老師假想中的最後一刻是什麼樣的？”

“會很平靜吧。”藍老師説。

見愷撒滿臉不信的樣子，她少見地有些惱火，“沒騙你，我仔細假想過了，什麼悲壯的、熱血的、殘酷的、血腥的、盛大的…這些都不太符合我的個啊。戰鬥到最後一刻，做完自己所有可以做的，然後接受一個早有心理準備的結果，不會很平靜嗎？”愷撒仔細回味着藍老師的話。有關死亡這個話題，很多人都能淡然地談論，這是因為最後那一刻還沒到來。等真正來臨之時，又有幾個人能像嘴上説得那麼輕飄飄？但不知為何，愷撒覺得藍老師説得是真的，她真的不怕死亡，甚至早有準備。

“老師真的是一個…奇怪的人。”愷撒想了好半天，選擇了奇怪這個形容詞。

“喂喂，別把我想成某些心理不正常的怪異分子好嗎？”藍老師笑着拍了拍愷撒的肩膀，然後看着地球街上來往的人們，輕聲説，“我只是很早就想明白了自己戰鬥的理由，知道即便自己戰死也有意義，所以才無懼。”雖然天下着小雨，地球街上仍有不少的人，有青木城的居民，也有遊客。各的雨傘將街道點綴得彩繽紛。忘帶雨傘的年輕母親將年幼的孩子抱在懷裏，急步竄到最近的一家店鋪裏，嘴上叫着:“哎喲我的鞋我的鞋掉了…”幾名遊客笑着走過去，將女人的鞋子撿起來遞過去。店鋪的老闆笑着説:“哎呀這是哪家小孩這麼漂亮，是女孩兒吧？”女人一邊接過鞋子有些狼狽地穿上，一邊還不忘糾正店鋪老闆:“我們家是男孩兒！”

“不覺得很美好嗎？”藍老師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似乎入了神，連雨點落下打濕了頭臉都沒注意到，她只是面帶一絲讓愷撒覺得説不出的柔和的笑容，靜靜看着，然後像是在對愷撒説，也想對自己説:“我想守護這份美好。”那一瞬間，愷撒真正認識了藍老師。雖然還是不知道她的經歷，也不知道她的實力，但愷撒明白了這個年紀輕輕便掌握如此力量的女人的強大源。其實真的很簡單啦，就是想要守護帝國，軍部裏隨便抓一個軍人出來，都會説出類似的話吧。但愷撒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過那樣堅定的温柔。

“所以我自己其實…並不真正愛這個國家啊。相比較起來的話。”此時此刻，愷撒身穿灰鎧甲，站在巨尖上，默默地想。

諾諾説過自己是一個很有責任的人，但剛才明白了災難幾乎無法阻止的瞬間，愷撒的本能反應是立刻回城，救下和自己親近的人，如果救不了整個城市，那就管好自己身邊的人嘍，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

愷撒不是沒想到海嘯無法平息但還可以改變方向，而自己穿上灰鎧甲後的力量，其實是可以做到這點的。

但這個念頭只飛快地閃過腦海，然後被愷撒有意或無意地…放過去了。

從有記憶開始，這座城市給予愷撒的注意和善意便少得可憐，藍老師出現之前，更多的記憶畫面是因為度太慢而不得不忍受的各種嘲笑、譏諷、還有無視。為什麼要為這樣的一座城市豁出命呢？

原來自己是個沒什麼崇高信仰的人啊，會記恩，也會記恨，就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

但説完全沒信仰也不對，因為愷撒看着鳳凰的背影，心底湧起強烈到無法抗拒的念頭:我想守護你想守護的。

濤似乎比之前更大了，海底已經清晰地傳出隆隆的轟鳴之聲，像是百年前那個被帝國伏擊而死的戰鬥法師的亡靈的咆哮。

鳳凰已經將體內每一分還能提聚起來的力量，都釋放了出去，這時候任何體術或法術，亦或是她能夠在戰鬥王朝潛伏多年所依仗的那個龍醒能力，都已經沒有作用，就是單純地以能量扭轉能量，以人力，扭轉天地之力。

“咳咳…”鳳凰忽然咳嗽了幾聲，嘴裏嚐到了血氣特有的甜腥味，眼前一陣陣的模糊，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啊。她想。

真是的，原來最後關頭，還是無法像自己預想的那樣，那麼平靜地接受戰死的結局啊。就差一點了，再給我一點能量，讓我把這該死的海嘯徹底轉過方向然後再無聲美麗地墜落不好嗎？就差那麼一點！

鳳凰漂亮的臉蛋隱隱有些猙獰，什麼平靜淡然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現在只想把手裏的事情完成，沒有別的。

直到某一刻，她忽然到體內的力量運轉滯澀了一下，彷彿有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勒令她停止這種自殘式的力量壓榨。

灰鎧甲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就是這麼一按，讓藍老師拼命的架勢瞬間收斂。

“你…你…”鳳凰怔了怔，忽然憤怒地叫道，“你幹什麼？！”就差一點了，卻被眼前這灰的鐵疙瘩給阻止了。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了過來，黑漆漆的眼孔裏好像有着某些微弱而異樣的瞳光，鳳凰有些看不清。

“…我來吧。”鳳凰聽到對方説。

然後，眼前的灰鎧甲就像剛才的自己一樣，對着巨，張開了雙臂，但覺卻完全不同。鳳凰張開手臂時，就像一團即將綻放的煙花，在巨面前顯得那麼柔弱，卻又堅決。灰鎧甲張開手臂時，則好像一位來自上古的帝王！

他從沉睡的王座上醒來，起身，展臂接整個世界的覲見！

鳳凰不可思議地看到——原本狂烈無匹的巨，忽然間就好像被下達了某些無法抗拒的指令，扭曲着，咆哮着，掙扎着…最終被硬生生地，扭轉了方向！

無法形容的巨響充斥在這片海域之上，那已經不是巨拍擊之聲，因為聲已經被蓋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而濃烈的呼。

鳳凰清楚地知道聲源來自於眼前的灰鎧甲，因為那呼的節律，和灰鎧甲周身血氣湧出又回的節奏完全一致。

灰鎧甲已經淹沒在一片氤氲的血之中了。它仍穩穩立着，以不可思議的偉力，扭轉着本不可扭轉的。

但鳳凰心中沒來由地疼痛了一下。她想要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去拉對方:“你…你別亂來，已經可以了，停下吧，停下！”出於某種本能，又或者是直覺，鳳凰知道對方付出的代價或許比自己要大的多。

當巨完全被扭轉的時候，灰鎧甲會怎麼樣？他會徹底崩碎在那片令人觸目驚心的血之中嗎？

灰鎧甲陡然迸出一聲長嘯，他的雙臂似乎隔空抓住了，做了一個奮力拉拽的動作，好像力挽狂瀾於既倒的巨人。

這是決定最終成敗的一次拉拽。

強勁的能量碰撞和摩擦，營造出無法形容的混亂狂。驚叫聲中，鳳凰被強勁的衝擊波狠狠推開。

這時候，下方的濤已經徹底調轉了方向，雖然最先的一波濤已經湧入了城市，損失在所難免，但後續的更大的災難已經被引向了別處。鳳凰咬緊牙關，硬生生在能量亂中穩住身形，然後奮力向灰鎧甲伸出手去。

鎧甲中湧出又回的血氣已經沒有了，灰還是灰，並沒有崩潰或碎裂，但那鎧甲上隱隱動的某種光澤也消失了。

就好像從一個活物變成了真正的死物，一套沒有生命的鎧甲。

鳳凰用盡一切力氣朝對方衝過去，儘可能把手臂伸到最長。

“抓住我！”她大聲喊道。

灰鎧甲應該聽到了，因為盔甲的頭部微微轉動了些許，雖然很明顯地滯澀，卻還是轉向了鳳凰的方向。

愷撒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了，意識處於即將昏的邊緣，他只是隱約聽到了藍老師的呼喊。

然後他掙扎着，朝聲源的方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