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既定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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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龜是屬鼠的,1960年出生的老鼠。那一年是大災之年,老鼠特別貪婪,特別狡詐,還具有異乎尋常的生存力和繁殖力。小烏龜印證了這種説法。作為男人,他有一張橘子皮般糙的臉,並不算醜,甚至還能看作是一種獷的雄美,大洋馬就這麼説過。大洋馬是公司財務部的會計,在小烏龜當了總經理助理之後對他異乎尋常的殷勤,每天中午都要把午餐送到辦公室與他共進午餐。小烏龜的最大缺陷是不能笑,他一笑,別人馬上就能從他臉上看到老鼠的影子。
原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郜天明就是從他的笑容裏認識了什麼是笑。在這以前,笑在他腦子裏只是一個象的形容詞,見到了小烏龜的笑臉,象的概念具體化、形象化了。
"幹你老母,一笑滿臉相,不得。"郜天明幾乎在所有人面前這樣評價小烏龜。
郜天明是開發區本地人,"幹你老母"既是罵人話,也是嘆語,叫小烏龜更是一本正經的變成了"小烏龜",據説公司的人開始集體有意無意地把肖武貴叫成小烏龜就是從郜天明那兒起步的。郜天明看到別人笑,就拿小烏龜的笑容做標尺,凡是類似於他的,郜天明就一概確定為笑。
小烏龜安頓好姜鈞就匆匆往黃智的辦公室跑,他急於聽聽王部長怎麼解釋沒有按照許諾安排柳海洋接班,卻莫名其妙來一個姜鈞當總經理。一出電梯門卻看到郜天明正等着乘電梯下樓,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郜天明可不管他願不願意見到自己,堵着電梯門問他:"小領導這麼忙,又有什麼陰謀詭計要出台了?"
"小領導"又是郜天明的創造稱呼,這個稱呼更讓小烏龜惱火,他覺得比叫他小烏龜還難聽,頓時就拉長那張坑窪不平的臉,對郜天明説:"郜主任讓開點好不好?我還忙着呢,不像你整天沒事瞎轉。"直到如今,"郜主任"都是讓郜天明最心寒的稱呼。如今的郜天明已經不是初到公司時候的郜天明瞭,那時候他雖然僅僅是總經理辦公室的副主任,還排在柳海洋這個副主任的後面,可是在人們的眼裏他是黃智帶來的親信,是頂替柳海洋當辦公室主任來的。如今他只不過是個靠邊站的閒人,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當面背後説説風涼話,求個嘴上痛快。而柳海洋卻當了副總經理,連小烏龜這個當初的人事科長都當了總經理助理,成了領導班子成員,所以小烏龜本不屑於搭理他。可是看到他那張陰陽怪氣的黑臉,小烏龜就忍不住故意叫他"郜主任"氣他。
郜天明立刻反擊:"新總經理上任了,你們那套按部就班走馬上任的方案行不通了,今後不知道小領導説話還像不像大領導那麼算數了?"小烏龜冷冷地説:"不管誰來當總經理,我在南方集團説了都照樣算。"郜天明説:"趁你還説了算,你還不趕緊給你那些親戚朋友找條活路?我想新來的總經理不會替你養活吧。"郜天明到處散佈南方集團快變成烏龜王八窩的消息,這讓小烏龜很惱火,卻又沒辦法,因為這是事實。他也怕跟郜天明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一來現在鬧起來會很被動,二來確實有急事,沒有時間跟郜天明費時間,於是甩郜天明説了聲:"我還有事兒,你該幹啥幹啥去,我沒時間陪你玩兒。"説着就朝黃智的辦公室跑去。
小烏龜到時,柳海洋正滿面委屈地聽王部長給他解釋什麼,黃智坐在辦公桌後面聽着,臉嚴峻。王部長説:"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希望你能正確對待,再説了,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以後機會還多着呢…"不用再往下聽就知道柳海洋又在哀嘆自己沒能順理成章地接班了。他對柳海洋這副德行反,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説這些話有什麼用?有本事早幹啥去了?
"安排好了?"黃智見小烏龜進來,就打斷王部長的話問他。
"喔,安排好了。"黃智點點頭沒有再説什麼。王部長問:"你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回省城的航班?"小烏龜説:"天天都有,有時候一天兩三個航班呢,你什麼時候走隨時説話。"王部長滿意地點點頭,對黃智説:"我看就這樣吧,下午你先跟姜鈞見見面,介紹介紹公司的情況,接着就開全公司職工大會,宣佈任命。我明天就回去,家裏一大攤子事兒,忙得人姓啥都忘了,汪主任只給了我兩天時間,明天無論如何要趕回去。"黃智明白,他這是不好意思,面子上過不去。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拍着脯打保票,黃智退下來保證讓柳海洋接班,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姜鈞,等於他這個人事部部長許了空願放了空炮。其實黃智也理解他,他不過就是個人事部部長,雖然有幹部考核權,提拔任用建議權,卻沒有最終的決定權。南方集團説到底是國有企業,不是誰家的私有財產,幹部任命絕對不可能那麼簡單。汪主任當初也表過態的,不照樣説變卦就變卦?想到這裏黃智對小烏龜吩咐道:"就按王部長説的安排,一會兒你跟海洋陪王部長、姜總一起吃午飯,吃過午飯下午三點請姜總到我辦公室來,下午四點半開全公司職工大會,明天的機票就買上午的,還按老規矩辦。"老規矩就是機票錢由公司出,機票王部長照樣報銷,這樣無形中他就得到了1000多元的外快。住宿也是這樣,他住在酒店裏不收錢,發票卻照樣開,回去可以報銷,還能拿出差補貼。
"算了,不要再麻煩你們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回去後能報銷。"王部長頭一次對這種慣例表示謝絕。黃智心裏暗笑,覺得王部長有意思,事情沒辦成連這種小便宜都不好意思佔了。
"別,你怎麼也客氣起來了,這是集團的慣例,不光對你,上面來的領導都是這麼辦的。"黃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説,王部長也就不再吭聲了。
柳海洋突然説:"中午就讓肖助理陪陪算了,菡菡快高考了,我得回家飯。"菡菡是柳海洋的女兒,今年要高考。黃智卻知道,柳海洋的老婆已經在原單位辦了內退,拿着2000多元內退工資在家裏待着,本用不着他回家做中午飯。他這是推辭,是不願意陪那個從他嘴邊搶了包子的姜鈞。到機場接姜鈞,剛開始柳海洋死活不去,黃智説:"你不但要去,還得熱情周到,王部長跟他一起來,你裝也得裝出個樣子,起碼讓王部長有個好印象,不然你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別再想總經理這個位子。"這樣他才跟小烏龜到機場辛苦了一趟。這會兒他又推辭,黃智不由就有些生氣,暗罵這小子真是抹不上牆的爛稀泥,一點勁頭都沒有。不管怎麼説,今後人家是常務副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黨政一把手,你面子上怎麼説也得過得去,不然今後還怎麼共事?除非你不在這兒幹了。要是在過去,他可能會給柳海洋做做工作,説説目前的情況下陪姜鈞吃飯的重要意義,可是今天他卻沒有心思再費口舌,就冷了臉對柳海洋説:"隨你便吧。"小烏龜連忙對柳海洋説:"柳總,別人陪不陪不要緊,王部長你總得陪陪吧?"王部長也説:"陪不陪我不要緊,姜鈞新來乍到,還是得熱情一些。"柳海洋很不情願地説:"那我就陪王部長。"黃智説:"你們去辦你們的事兒吧,我跟王部長還有事情談。"小烏龜看看錶,提醒他們:"已經十一點了,一會兒我下來請王部長。"黃智説:"不用了,我跟王部長就幾句話,説完了我送他到房間,你們到餐廳之前直接到他房間叫上他就成了。"小烏龜跟柳海洋正要出門,黃智又叫住他們説:"這樣吧,十二點整,你們準時到王部長房間請他。"小烏龜跟在柳海洋身後出來,小心翼翼地替黃智關嚴房門。柳海洋悄聲問:"你估計黃總跟王部長能談什麼?"小烏龜暗想這還用問,肯定是套套底,打聽姜鈞上任的背景和經過,因為這件事情確實太出乎意料了。按黃總的格,他不打聽明白肯定放不下手。想歸想,他卻不對柳海洋説出來,只搖搖頭:"我哪知道?"柳海洋嘆了一口氣説:"我們跟着黃總打天下,鞍前馬後,奔波勞累,吃苦受累好容易有了今天這個局面,到頭來卻鬧了個兩手空空,人家坐享其成,真他媽的窩囊。"小烏龜有些好笑,這些話是他接到國資委關於姜鈞的任命通知後對柳海洋説的,才過了一天柳海洋又返給他了,這小子腦袋裏面的電路真亂套了。小烏龜想,其實黃智也是多此一舉,事情已經定了,再打聽內幕還有什麼意義?他自認為算是消息極為靈通人士,對這件事情卻也是懵然不知。突然任命姜鈞這樣一個名聲並不好的人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也徹底打亂了許多人的長遠計劃。
黃智面臨退休,他極力推薦的接班人選是柳海洋,這是人所共知的,而且他已經替柳海洋,或者説是替他自己鋪好了班子:柳海洋擔任總經理,小烏龜擔任常務副總經理,裴國光擔任分管經營的副總經理。裴國光是財務總監,郜天明給他起綽號"賠個光"。這幾個人都是黃智在任期間一手提拔上來的。據王部長告訴小烏龜的情況,對這個班子佈局國資委汪主任剛開始是同意的、認可的。也有一兩個副主任對這個方案持保留甚至反對的態度,認為黃智想在退休後當太上皇,垂簾聽政。雖然幾個副主任有不同看法,可是如果汪主任堅持,黃智的安排還是非常有可能實現的。開會討論的時候,只要不牽涉到個人的重大利益,副主任們誰也不會因為一個南方集團的總經理人選跟主任鬧個面紅耳赤。所以,小烏龜一直認為黃智退了之後他們按部就班各自走馬上任順理成章。誰也沒想到,汪主任不知道怎麼一夜之間就徹底變卦,突然提出來個姜鈞,而且態度極為堅決,得其他副主任莫名其妙,結果黃智的"臨終安排"徹底落空,也打亂了柳海洋他們一幫人的事業規劃。
電梯來了,小烏龜跟柳海洋鑽了進去。小烏龜這才説:"你以為光你窩囊啊?我比你還窩囊,你好賴還了個副總經理,我算什麼?總經理助理。什麼叫助理?不上不下,-騾子幹部。"
"不行,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柳海洋説。
"你咽不下這口氣又能怎麼樣?你以為你爸爸還在台上叱吒風雲哪?"柳海洋他爸去年退休了,小烏龜估計他沒當上總經理跟他爸退休絕對有關係。如果他爸爸沒有退休,柳海洋這個公子哥兒當上總經理那是手拿把攥的事兒。説心裏話,柳海洋能不能當上總經理小烏龜比他自己還關心,因為黃智的佈局把他們捆在了一起,只有柳海洋當上總經理,他才能當上副總經理。而小烏龜自信,如果柳海洋當了總經理,他就是管總經理的總經理,他相信自己絕對有這個實力。
小烏龜對於自己騾子幹部的身份一直耿耿於懷,也一直想成為由國資委任命的副局級幹部。總經理、副總經理的任命必須經過省國資委批准,還得在董事會上走個過場,不過總經理助理和財務總監可以不經過國資委批准,由總經理直接任命,比部門經理高半級,又比副總經理低半級,享受副總經理待遇,有點像富貴人家的私生子,雖然待遇不低,卻名不正言不順。
想到這裏,小烏龜問柳海洋:"我剛才碰上郜天明瞭,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幹啥?"
"這是啥時候,你還有心思想他?怎麼,他是不是又説什麼了?"柳海洋知道小烏龜最恨郜天明,也最怕郜天明。恨郜天明是因為他這個綽號就是郜天明有意無意叫成名的。而且郜天明從來都擺出一副對他不屑一顧的樣子,從來沒有好好叫過他一聲"肖助理";怕他是因為他那張嘴能説,他那雙手能寫,如果貶損起什麼人來,口誅筆伐讓你遍體鱗傷鮮血淋漓。
"我是擔心這小子見來了新領導就貼上去,萬一這小子再得了勢,我們的子就難過了。"
"他還能得什麼勢?黃老頭退下來他就更沒戲唱了,新來的認識他老大貴姓?"柳海洋對郜天明倒是不屑,那傢伙自從被撤職打進清欠組那個冷宮之後,就跟冬天裏的茄子一樣,蔫得直不起身來,渾身上下也就剩了那張嘴。就算還剩下那張嘴,也沒人聽他胡咧咧。
下電梯之前,小烏龜對柳海洋鄭重其事地囑咐:"不管怎麼説,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穩住神,定下心來看一看再説。他來了,跟他坐得穩是兩回事兒,現在不還是代理嗎?見機行事吧。"小烏龜給姜鈞安排了一個豪華套間。他和柳海洋上來接姜鈞去共進午餐的時候,姜鈞的門沒有關,就那麼敞着,好像隨時歡客人前來拜訪。小烏龜禮貌地在門上輕敲,姜鈞在裏面應答:"請進。"小烏龜和柳海洋進去,房間裏沒有人,衞生間的門關着,一聽就知道有人。
小烏龜悄聲對柳海洋説:"他剛來就便秘了。"果然,過了半晌就聽見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響,姜鈞隨後走了出來。
小烏龜裝作關心地詢問:"肚子不好了?是不是換水土?"
"我這人有病,夜裏睡不好就容易便秘,沒事兒,過兩天自然就好了。"柳海洋説:"咱們下去吃飯吧。"姜鈞剛剛説完自己便秘,柳海洋便叫他下去吃飯,這個話茬接得實在讓小烏龜想笑,但他忍住了。
姜鈞便匆匆忙忙穿衣服,邊穿衣服邊問:"王部長呢?"小烏龜説:"他先去了,在餐廳等我們。"姜鈞又問:"黃總什麼時候有時間跟我見面?"柳海洋説:"吃過午飯你休息一會兒,下午兩點半肖助理過來接你,先跟黃總見面接,過後開全體職工大會,由王部長宣佈人事任免,明天王部長就回去。"姜鈞跟着他們來到三樓,王部長已經等在餐廳了。服務員見幾個人就座,便水般把酒水飯菜端上來。姜鈞想問問公司的基本情況,但柳海洋跟王部長滔滔不絕地研究開發區有多少種地方名小吃,獨有的煎蟹跟傳統的清蒸螃蟹在做法上、味道上有什麼不同,螃蟹有多少種吃法,每種吃法各有什麼特點。姜鈞不上嘴,也沒心思跟他們研究螃蟹的問題,只好沉默不語。倒是小烏龜熱情地給他斟酒加菜,一個勁兒勸他多吃土筍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土筍凍富高蛋白,在全世界也只有這裏有,還有補腎壯陽的功效。土筍凍不能細看,細看就噁心,吃的時候要蘸上芥末、醬油等等。姜鈞本不願吃,但架不住小烏龜的極力推薦,只好夾了一塊蘸了味料進嘴裏,滿嘴滿鼻腔都是芥末的辛辣,嗆得他一個勁咳嗽,眼淚鼻涕噴湧而出。他連忙掏了一大卷手紙捂住了嘴臉,心裏暗暗提醒自己,今後吃東西一定不能輕信別人的推薦。
吃過午飯,姜鈞回房間睡了一會兒,小烏龜就來叫他跟黃智會面。黃智給姜鈞的印象好,一個風度翩翩的老頭兒,雖然已經滿頭白髮,皮膚保養得卻很好,白皙紅潤,絕對沒有一般老年人的皺紋和斑點。衣着卻不講究,穿的更不是名牌,上身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棕褐條絨夾克,下身是一條深藍的呢西褲,繫着一條藏藍暗花領帶,顯得莊重、儒雅。
接班程序按照黃智的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熱情握手寒暄幾句之後,黃智開始給姜鈞介紹公司情況:人員、資金、已經完成的項目和正在開展的項目,公司目前的機構設置等等。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固定的步驟,僅僅具有一種前後任領導接班的象徵意義。之前,國資委安排的審計組已經完成了對黃智的離任審計,他來之前汪主任已經將審計報告給了他,報告應該説是關於南方集團目前經濟狀況的最有權威的資料文件。他認真看了一下報告,審計組對黃智任期內南方集團的經營業績是充分肯定的。公司的註冊資金為1億元人民幣,在黃智的領導下,幾年來,國有資產增值了100%,股東權益增值了90%,動資金擁有額3000萬元,資產總額達到了2億零50萬元;上一年貿易額2億零500萬元人民幣,利潤1450萬元,利潤率偏低,可是如今生意不好做,這是誰都知道的。國有企業做生意不賠就已經不錯了,能有利潤就是優等生。姜鈞暗中竊喜,他得到的並不是一家瀕臨破產入不敷出的爛攤子,而是一個肥碩的大包子。憑這份家當,就夠他姜鈞折騰後半輩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