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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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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格。亨利同他的兩個兒子、傑妮絲和卡塔爾。埃斯特一起站在總督府大草坪上游園會的歡行列裏。那位貴賓處在棕桐樹、鮮豔的熱帶灌木叢和那一大羣鬧嚷嚷的時髦人士中間,顯得很突出。雖然埃里斯特。塔茨伯利乘着一艘沒有甲板的小船在公海上受了苦,他卻並沒消瘦;要不然,即使消瘦過的話,他已經把自己喂得不但恢復了老樣子,而且更胖了。他穿着一套黃綢衣服,繫着一條彩鮮明的黃領帶,脖子上戴着一個黃花環;他用一黃棕櫚杖支撐着身子,在將近黃昏的夏威夷的黃陽光裏,從頭到腳活象個油人。他左眼上戴着一個黑眼罩。

帕格走上前去的時候,塔茨伯利象熊似的把他一把緊緊抱住。

“啊一哈!帕格。亨利,我的上帝!剛從柏林、倫敦和莫斯科轉了一圈回來啊!我的上帝,帕格,你好啊!”他走上前來擁抱帕格,出站在背後的他的女兒,她穿着一身灰緊身連衫裙。直到那時候,帕格一直拿不準她有沒有來參加遊園會。雖然報紙上説她已經同塔茨伯利一起來到夏威夷。那個通訊員由於不好意思或者惡作劇,在電話上沒有提到她。維克多。亨利被塔茨伯利擁抱着,眼前盡是香噴噴的黃花,看不見她了,心裏想她的個於多麼小,她出的苗條的胳膊多麼白;她在熱帶呆了好幾個月,難道一直沒曬到過陽光嗎?她的淡棕頭髮同以往一樣高高地堆在頭上,一點也不時髦。

“好啊,美國佬,”塔茨伯利湊着他耳朵説,聲音響得象打雷,嘴裏噴出一股濕的熱氣“你們現在跟我們一起陷在戰爭中啦!陷得齊脖子深啦!不見個你死我活不罷休啦!”他放開帕格。

“啊一哈一哈!這一天總算盼到啦,總算盼到啦,我的上帝。哦!你總記得帕姆吧,是不?還是你已經把她給忘啦?”

“你好。”低低的聲音,乾巴巴和簡短的握手。她的花白的臉顯出平靜、冷淡和不認識的神情,就象他們在“不來梅號”上初次會面時那樣。但是由於她父親龐大的身軀遮住了她,他才產生她個子矮小這個錯覺。帕米拉的灰綠眼睛同帕格的眼睛差不多一樣高低;她的脯在灰的連衫裙下比他記憶中更豐滿了。

塔茨伯利説:“總督,這位是‘諾思安普敦號’的維克多。亨利上校。我告訴過您,是許多總統和首相的親密朋友。”他這樣吹捧的介紹,對總督來説,是白白費;他是個滿臉皺紋、神情疲勞的人,穿着一身泡泡紗,向帕格淡淡地微笑一下,這是一種適合巡洋艦艦長身份的待遇。塔茨伯利大叫着説,壓倒了遊園會上的鬧聲:“好啊,帕格,三個結實的兒於,嗯?我想我記得是兩個。你好,參議員的漂亮的女兒來了。”帕格介紹埃斯特少校的時候,總督厭煩的眼神活潑起來。

“啊,‘烏賊號’艇長?説真的!哦,好啊,我聽到過你。讓本人也嚐嚐他們讓我們嘗的滋味嘛,是嗎,艇長?幹得好!”

“謝謝您,總督。”埃斯特謙虛地點點頭。

塔茨伯利那隻好眼睛機靈地閃閃發光。

“潛艇英雄,嗯?咱們以後談談。”埃斯特冷淡地咧開嘴笑笑,算是回答。

在花園深處一棵棕櫚樹下,斯普魯恩斯站在海軍上將尼米茲身旁,尼米茲雙手叉在前。斯普魯恩斯的雙手卻放在自己的股上,好象他不知道還有別的地方可以放手似的。兩位海軍將領都用苦惱的眼光在斜視。斯普魯恩斯向帕格招招手。他走近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心裏有點慌張,因為他從來沒見過尼米茲。

“長官,這是亨利上校。”

“哦!我們今天夜晚在制訂計劃的會議上將見到你。上校。”尼米茲的袋上佩着海豚獎章和一排排彩鮮豔的作戰勳表。剪得很短的白頭髮、紅潤的皮膚、安詳的藍眼睛、方下巴、平坦的肚子;是一個飽經風霜、身強力壯、神情温和的老潛艇人員,然而充分具有最高統帥的氣派。尼米茲把腦袋向歡的行列斜了一下。

“我聽説,你是那個新聞記者的朋友。”

“我在歐洲眼役的時候,司令,我們就認識了。”

“有人勸我在這兒臉,因為陸軍大規模出動了。”尼米茲指指擠在軍事總督理查遜將軍周圍的那些穿卡其軍服的人,接着他向密密匝匝地擁在草坪上那幫歡樂的夏威夷上社會人士揮揮手。

“值得用這樣的場面來歡這個人嗎?”

“全世界都聽他廣播,長官。”

“新聞處也要我明天同他談談。”藍眼睛裏出探詢的神情。他這句話實際上是提出一個問題。尼米茲已經到即將來到的戰鬥的份量了,帕格心裏想。這個要求使他想到《綜藝》上那篇吹捧梅德琳的短文。

“司令,您要是有時間接待記者,那他倒是好的人選。”尼米茲扮了個鬼臉。

“時間可是個問題啊。不過他們老是對我説,我們得鼓舞國內的人心。”

“有一個鼓舞人心的好辦法,司令,就是用勝利。”尼米茲眼睛一亮,點點頭,就讓他走開了。幾分鐘以後,帕格看到兩個海軍將領一前一後穿過人羣,溜出花園。塔茨伯利這個穿着黃衣眼的龐然大物現在站在帳篷酒吧前理查遜將軍身旁,一圈服裝鮮豔、只想往前擠的女人圍着他。

帕格獨自個兒站着,沒去喝酒。為了免得被熙來攘往的客人擠着,他退到那棵棕桐樹前,不知不覺地象斯普魯恩斯那樣把他的手指關節貼在股上,用幾乎同樣的苦惱的斜視看着周圍。帕米拉。塔茨伯利同傑妮絲、他的兩個兒子和埃斯特在一起喝酒,她在講故事;那是一件新加坡的軼事,帕格據那些人聚會神的模樣這麼猜想。他看到拜倫過得很快活,到高興,因為他今天下午看上去一直垂頭喪氣,悶悶不樂,這種心情是兩天內他同國務院裏一個言語支吾的小人物進行了第二次不解決問題的談話後造成的,那個人既不肯證實,又不肯否認,娜塔麗是否已經啓程回國。至於帕米拉,儘管帕格急於想同她談談,他不願去打擾那羣年輕人。自從他們在莫斯科分手以來,已經有半年了。再等幾分鐘也沒什麼關係。歸結蒂,她看上去是多麼年輕啊!她三十一歲了,比他那兩個兒子年紀大。但是大得不多,大得不多。

帕格的心上沉甸甸地壓着一個念頭:本艦隊正在公海上乘風破近中途島。同這個念頭相比,另一個是一件可笑的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在他心頭卻有同樣的份量,那就是帕米拉。塔茨伯利對他冷淡的招呼。他並不指望得到熱情奔放的對待,但是哪怕在歡行列裏一個女人也能用嘴一扭、手緊緊一按、眼睛一瞟來暗暗表達情啊。什麼也沒有!第一眼看到的帕姆沒他料想那樣引人;有點差勁,甚至單調乏味,而且相當憔悴。但是現在,隔開了幾碼,她生氣地在同年輕人談話,正在恢復他在回憶和幻想中賦予她的彩虹似的光芒;他白天在海上想念她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沮喪起來,他眼下又到同樣的心情,雖然她站在那裏有血有,生氣

這次洋溢着談笑聲的歡樂的盛會,在他陰鬱的眼光中,看上去好象是穿着大人的盛裝的孩子們的一場遊戲。他頭腦裏栩栩如生地浮起了詩歌、小説和電影中再現的滑鐵盧戰役前夕在布魯爾舉行的那場盛大的舞會;美麗的女人、英俊的軍官、音樂、酒、惠靈頓公爵自己也在跳舞;接着是遠處傳來法國大炮低沉的隆隆聲;於是一片歡樂煙消雲散,變成驚慌、亂竄、眼淚、告別和匆匆拿起武器。也許華盛頓大廈花園裏這次鬧嚷嚷的豪華招待會不及拿破崙時代那樣豐富多采,但是即將發生的戰爭,在維克多。亨利的幻想中,已象滑鐵盧戰役那樣隆隆地近。它的後果,他認為,對打敗的一方來説,會造成更大的災難。

“你怎麼啦,怎麼啦,帕格。亨利?”埃里斯特。塔茨伯利離開酒吧,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

“獨自個兒站在一旁,在你男子漢的臉上顯出了一副為世界擔憂的神情?”

“哦。給你舉辦了這個遊園會,玩得高興嗎?”

“啊,人有時候不能説不。”塔茨伯利扮了一個古怪的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