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白雪飛花亂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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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這時韋勢然了出來,他一見羅中夏,熱情地伸出手來“羅先生,別來無恙?”
“託您老的福,擔驚受怕了一個多星期。”羅中夏沒好氣地回答。
韋勢然絲毫不尷尬,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小榕,隨即笑道:“呵呵,進來再説吧。”説完他把羅中夏引進小屋,這時羅中夏才發現原來這小屋後面還有一個後門。穿過後門,眼前霍然出現一個緻的四合小院,院子不大,青磚鋪地,左角一棵枝葉繁茂的棗樹,樹下一個石桌,三個石凳,樹下紫白的野花東一簇、西一叢,牆草窠裏油葫蘆唱得正響。雖不比松濤園茂盛,卻多了幾分生氣。
羅中夏沒想到在寸土寸金的鬧市之內,居然還有這等幽靜的地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略微一舒。
他們三個走進院子,各自挑了一個石凳坐下。小榕端來了一盤花生米還有一壺茶。韋勢然似乎不着急進入正題,而是不緊不慢地給羅中夏斟滿了茶“來,來,嚐嚐,上好的鐵觀音。”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先啜了一口,深一口氣,閉目神遊,似乎為茶香所醉。
小榕端坐在一旁,默默地抹掉桌上滴水。有她爺爺的場合,她似乎一直都默不作聲。
羅中夏於茶道六竅皆通,草草牛飲了一大口,直截了當地問道:“韋老先生,請你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韋勢然似乎早預料到他會這麼問,眯起眼睛又啜了口茶,回味片刻,這才悠然説道:“今夜月朗星明,清風獨院,正適合二三好友酌飲品茗,説説閒話,論論古今。時間尚早,羅先生也不急於這一時之…”
“誰説我不急!”羅中夏一拍桌子,他已經被這種覺折磨了一星期,現在沒有閒心附庸風雅。
韋勢然見狀,捋了捋鬍鬚,把茶杯放下,徐徐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權且閒話少提吧。”他頓了頓,又道:“只不過此事牽涉廣博,節甚多,需要一一道來,請耐心聽着。”
“洗耳恭聽!”羅中夏深深了一口氣,擺出正襟危坐的樣子。只是這姿勢坐起來委實太累,過不多時他就堅持不下,重新垂下肩膀,像個了氣的充氣猴子。小榕見了,偏過頭去掩住口,卻掩不住雙肩微顫。
韋勢然又啜了口茶,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沉一下,兩道白眉下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可聽過筆冢?”
“手冢我就知道,畫漫畫的。”羅中夏生如此,就是在這種時候還忍不住嘴欠了一句。
韋勢然用指頭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寫了“筆冢”二字,羅中夏嘟囔道:“聽起來像是一個秘密組織。”
“呵呵,也是也不是吧。説筆冢,就得先説筆冢主人。”韋勢然舉臂恭敬地拱了拱手,羅中夏轉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院裏多出了一幅畫,正是先前掛在小屋神龕裏的那一幅古畫。風吹畫動,畫中男子衣袂飄飄,似是要踏步而出。
“筆冢主人就是他?”
“不錯,這一位筆冢主人姓名字號大小都不詳,只知道本是秦漢之間咸陽一個小小書吏。筆冢主人一生嗜書,寄情於典籍之間,尤好品文,一見上品好文就喜不自勝。你也知道,那時候時局混亂,焚書坑儒、火燒阿房,一個接着一個,搞得竹書飛灰,名士喪亂。筆冢主人眼見數百年文化華一朝喪盡,不痛心疾首,遂發下一個鴻願:不教天下才情付水東。”
“…説白話文,聽不太懂。”韋勢然解釋道:“就是説,他發誓不再讓世間這些有天分的人都被戰火糟蹋。”羅中夏似懂非懂,只是點了點頭“於是他把那些人的書都藏起來了嗎?”
“夾壁藏書的是孔鮒。”韋勢然微微一笑“書簡不過是才華的投,是死物,才華才是活的。筆冢主人有更高的追求,他希望能把那些天才的才氣保留下來,傳千古。”
“這怎麼可能?”
“呵呵,別看筆冢主人只是一介書吏,卻有着大智慧,乃是個研諸子百家的奇人——最後真的被他悟到了一個煉筆收魂的法門。”又是煉筆。羅中夏已經聽到過這個詞許多次,知道這與自己關係重大,不由得全神貫注起來。
“所謂煉筆收魂,就是汲取受者的魂魄元神為材料,將之熔鍊成筆靈形狀。《文心雕龍》裏説過:『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可見才自心放,詩隨神抒,魂魄既被收成筆靈,其中藴藏的才華自然就被保存下來。”
“聽起來好玄,為啥非要選筆做載體啊?”
“文房四寶之中,硯乃文之鎮,紙乃文之承,墨乃文之體,而筆卻是文之神,因此位列四寶之首。你想,人寫文作畫之時,必是全神貫注。一身元神自心而生,自言而立,無不傾注筆端。所以煉筆實在是採集才華的最佳途徑。”韋勢然説到這裏,又斟了一杯茶。小榕不失時機地添了些熱水。羅中夏也學着啜了一小口,一種奇異的苦澀味道從舌尖盪漾開來,他抬頭看看院子上空四角墨黑的天空和棗樹,忽然想起了魯迅先生當年的一篇文章。憊懶如他,一時間也不覺有些心清。
韋勢然放下茶杯,繼續娓娓説道:“筆冢主人自從修得了這個手段,就周遊天下,遍尋適於煉筆之人,俟其臨終之際,親往煉筆。常言道,身死如燈滅,所以那些名士泰半都不願意讓自己才情隨身徒死,對筆冢主人的要求也就無有不從。他把煉得的筆靈都存在一處隱秘之地,稱之為『筆冢』,自己自稱筆冢主人,本名反而不傳。”
“那後來呢?”
“且聽我慢慢説。”韋勢然示意他稍安毋躁“筆冢主人自從領悟了煉筆之道,循修循深,最後竟修煉成了一個半仙之體。嗣後經歷了數百年時光,由秦至漢,由漢至三國,由三國至南北朝隋唐,筆冢主人煉了許多名人筆靈,都一一收在筆冢中。後來不知生了什麼變故——我估計可能是筆冢主人雖是半仙之體,畢竟也會老去——筆冢主人不再出來,而是派了筆冢吏代替自己四處尋訪…”這時羅中夏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神話故事和我有什麼關係?”韋勢然不以為忤,他從小榕手裏拿過那管被打回原形的湖筆,用指尖從筆鋒劃至筆尾,説道:“剛才我也説了,筆靈乃是用名士的魄煉就而成。名士情迥異,煉就出的筆靈也是個個不同。凝重者有之,輕靈者有之,古樸者有之,險峻者有之,有多少種名士,便有多少種筆靈。”韋勢然説到這裏,聲音轉低,他把臉湊近羅中夏,嚴肅道:“接下來,才是我要説的重點。你可要聽好了。”羅中夏嚥下一口唾沫。
“筆冢主人發現,筆靈自煉成之後,除了收藏才華之外,卻還有另外一層功能。所謂天人合一,萬物同體,筆靈自收了魄以後,與自然隱然有了應和之妙。而且每枝筆靈的應合之妙都不同,各有神通。”韋勢然指指身旁的孫女:“小榕能冰雪,歐子龍能風雲。這都是他們體內筆靈顯現出來的神奇功效。”羅中夏回想起他們那對決的情形,在這麼一間小屋之內居然風雪加,這筆靈未免也太過奇妙了。他又想到自己那次還曾和小榕撞了個滿懷,那種温香軟玉的覺至今思之仍叫人神往,邊不微微瀉出絲曖昧笑容。他恍惚間忽看到小榕正盯着自己,雖然面無表情,一雙俊美的電眸卻似看穿了自己的齷齪心思,面一紅,連忙去問韋勢然問題,以示自己無心:“他們的筆靈是如何得來?”韋勢然道:“筆靈乃是神物,有着自己的靈與才情,但非要與人類元神融合才能發揮。筆冢稱與筆靈融合的人為筆冢吏。”羅中夏連連點頭,不敢側眼去與小榕眼睛直視。韋勢然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可知小榕她體內寄寓的是什麼?”
“啊…呃…韋姑娘會縱冰雪…這個…”
“她體內的這枝筆靈,乃是煉自西晉才女謝道韞。當年謝道韞少時曾有詠雪名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奉為一時之絕。所以這枝筆的名字,就叫做詠絮筆。”
“那個歐子龍呢?”
“唔…”韋勢然捋着鬍子想了一下,又道“我當不在場,據小榕描述,他自稱凌雲,又以『子虛』二字為招。有此稱號的只有漢代司馬相如。司馬相如擅作漢賦,尤以〈子虛賦〉為上佳,漢賦氣魄宏大,小榕的詠絮本非敵手,若非你及時出手,只怕…”羅中夏經這麼一提醒,猛然想到自己被黑筆穿的記憶,不驚道:“難道,難道説我內的不是怪物,而是筆靈?”
“不錯。”韋勢然盯着他“而且你的那枝筆靈,大大地有來頭呢。”羅中夏腦子裏電光火石般地閃過那首絕命詩,説話不由得結結巴巴:“你、你們別告訴我是李、李白的啊?”
“也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