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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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是小宴,並無過多講究,二人寒暄一陣入席。
東華被那幾聲輕微的寒暄擾了清靜,抬手拾起蓋在臉上的經冊,隔着花痕樹影,正瞧見五十步開外,鳳九微微偏着頭,皺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盤。
托盤裏格局緊湊,布了只東陵玉的酒壺並好幾道濃豔菜餚。
天上小宴自成規矩,一向是人手一隻托盤,布同一例菜,按不同的品階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話題:“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時管的正是神族禮儀修繕,此前有聽白淺上神談及,鳳九殿下於禮儀一途的造詣也是…”
“登峯造極”四個字還壓在舌尖沒落地,坐在對面的鳳九已經風捲殘雲地解決完一整盤醬肘子,一邊用竹筷刮盤子裏最後一點醬汁,一邊打着嗝問:“也是什麼?”嘴角還沾着一塊醬汁。
知禮的青衣神君看着她發愣。
鳳九從袖子裏掏出面小鏡子,一面打開一面自言自語:“我臉上有東西?”頓了頓:“啊,真的有東西。”她果斷地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頃刻,白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潔癖的青衣神君一張臉,略有些發青。
鳳九舉着鏡子又仔細照了照,照完後若無其事地揣進袖中,大約手上本有些油膩,紫檀木的鏡身上還留着好幾個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臉青得要紫了。
碰巧竹筷上兩滴醬汁滴下來,落在石桌上。
鳳九咬着筷子伸出指甲颳了刮,沒刮乾淨,擼起袖子一抹,乾淨了。
青衣神君遞絲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兩人對視好半天,黑着臉的青衣神君啞着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還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再同殿下小敍。”話剛落地便倉皇而去——幾乎是跑着的。
東華挪開臉上的經書,看到鳳九揮舞着竹筷依依不捨告別,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卻無半分不捨,反而深藏笑意,聲音柔得幾乎是掐住嗓子的:“那改再敍,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喲~~~~”直到青衣神君遠遠消失在視野裏,才含着笑,慢悠悠從袖子裏取出一方繡着雨時花的白巾帕,從容地擦了擦手,順帶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壓出褶痕來的袖子。
興許兩百年間這等場合見識得多了,青丘的鳳九殿下打發起人來可謂行雲水遊刃有餘,第二位前來相親的神君也是一路興致
前來,一路落花
水離開,唯留石桌上一應狼藉的杯盞,映着
光,一派油光閃閃。
一個時辰不到,連吃兩大盤醬肘子,鳳九有些撐,握了杯茶背對着芬陀利池,一邊欣賞太晨宮的威嚴輝煌,一邊消食。東華那處有兩條小魚上鈎,手中的經書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後一頁,抬眼看頭越來越毒,收了書起身回宮,自然地路過池旁小宴。
鳳九正老太太似地捧着個茶杯發愣,聽到背後輕緩的腳步聲,以為來人是近越發老媽子的
谷,回神搭話:“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擔心我和他們大打出手麼,”往旁邊讓了讓:“姑姑近
的口味越發奇異了,挑的這兩個瞧着都病秧子似的,我都不忍心使拳頭揍他們,隨便誆了誆將二位細弱的大神誆走了,可累得我不輕。”抱着茶又頓了一頓:“你暫且陪我坐一坐,許久沒有在此地看過
升
落,竟還有些懷念。”東華停下腳步,從善如
地應聲坐了,就坐在她的身後,將石桌上尚未收走的兩個茶壺挑揀一番,隨手倒了杯涼茶潤嗓。
鳳九靜了片刻,被半塘的白蓮觸發了一點想,轉着茶杯有些唏噓:“他們説這芬陀利池裏的白蓮全是人心所化,我們識得的人裏頭雖沒幾個凡人,不過你説啊
谷,像青緹那個樣子的,是不是就有自個兒的白蓮花?”似乎是想了一想:“如果有的話,你説會是哪一朵?”又老成地嘆了口氣:“他那樣的人。”配着這聲嘆息,飲了口茶。
東華也垂頭飲了口茶,谷此人他隱約記得,似乎是鳳九身旁隨侍的一個地仙,看來她是認錯了人,青緹是誰,卻從來沒有聽説過。
樹影映下來,鳳九兩條腿搭在湖堤上,聲音含糊地道:“半月前,西海的蘇陌葉邀小叔飲酒,我賴着去了,騰雲時正好途徑那個凡世。”停了一會兒,才道:“原來瑨朝早已經覆滅,就在青緹故去後的第七年。”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道:“我早覺得這個朝代的命數不會太長久。”唏噓地嘆了一聲回頭添茶,嘴裏還嘟囔道:“話説蘇陌葉新制的那個茶,叫什麼來着,哦,碧浮,倒還真是不錯,回頭你給我做個竹籮,下次再去西海我…”一抬頭,後面的話盡數咽在喉中,咽得狠了,帶得天翻地覆一陣嗆咳,咳完了保持着那個要添茶的姿勢,半晌沒有説出什麼話。
東華修長的手指搭在淡青的瓷杯蓋上,亮晶晶的陽光底下,連指尖都在瑩瑩地發着光。沒什麼情緒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她沾滿醬汁的衣袖上,緩緩移上去,看到她粉裏透着紅的一張臉此時嗆咳得緋紅,幾乎跟喜善天的紅葉樹一個顏
。
許是回過神來了,鳳九的臉上緩緩地牽出一個笑,雖然有些不大自然,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笑,客氣疏離地先他開口,客氣疏離地請了一聲安:“不知帝君在此,十分怠慢,青丘鳳九,見過帝君。”東華聽了她這聲請安,抬眼打量她一陣,道了聲坐,待她垂着頭踱過來坐了,才端着茶蓋浮了浮手裏的茶葉,不緊不慢道:“你見着我,很吃驚?”她方才踱步過來還算是進退得宜,此時卻像真是受了一場驚,十分詫異地抬頭,嘴動了動,還是客氣疏離的一個笑:“頭回面見帝君,喜不自勝,倒讓帝君見笑了。”東華點了點頭,算是承了她這個措辭,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那僵硬一笑裏頭着實難以看出這個“喜不自勝”東華抬手給她續了杯涼水。
兩人就這麼坐着,相顧無言,委實尷尬,少時,鳳九一杯水喝得見底,伸手握住茶壺柄,做出一副要給自己添茶的尋常模樣,東華抬眼一撇,正瞧見茶杯不知怎麼歪了一歪,剛倒滿的一杯熱茶正正地灑在她水白的衣襟上,烙出鍋貼大一個印痕。
他手指搭在石桌上,目不轉睛瞧着她。
他原本只是興之所至,看她坐在此處一派懶散地瞅着十三天的出瞅得津津有味,以為這個位置會覺出什麼不同的風景,又聽她請他坐,是以這麼坐了一坐。此時卻突然真正覺得有趣,想她倒會演戲,或許以為他也是來相親,又礙於他身份,不能像前兩位那樣隨意地打發,所以自作聰明地使出這麼一招苦
計來,不惜將自己潑濕了尋藉口遁走,那茶水潑在她衣襟上還在冒煙,可見是滾燙的,難為她真是狠心下了一番血本。
他撐着腮,尋思她下一步是不是遁走的打算,果然見她三兩下拂了拂身前的那個水印兒,意料之中地沒有拂得開,就有些為難地、恭敬地、謙謹地、客氣疏離地又難掩喜悦地,同他請辭:“啊,一時不慎手滑,亂了儀容,且容鳳九先行告退,改再同帝君請教佛理道法。”白蓮清香逐風而來,他抬起眼簾,遞過一隻碩大的瓷壺,慢悠悠地:“僅一杯茶算得什麼,用這個,方才過我手時,已將水涼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當得上亂了儀容。”
“…”東華帝君閉世太晨宮太長久,年輕的神仙們沒什麼機緣領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輩的神仙們卻沒幾個敢忘了,帝君雖然一向話少,但説出來的話同他手中的劍的鋒利程度幾乎沒有兩樣。
相傳魔族的少主頑劣,在遠古史經上聽説東華的戰名,那一年勇闖九重天意找東華單挑。結果剛潛進太晨宮,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隨侍抓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