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西月復東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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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勁的力道呼嘯着刺入後背,濯纓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弓,跌下馬來。温熱的體,淋淋漓漓淌了滿背。
“濯纓,這是我與你打的最後一個賭。若你相信海市平待你的情分,信她寧可抗命也不願殺你,咱們就賭這一場。若是贏了,你便贏得自由,還有——這七千裏瀚州。”身體騰空而起的時候,那個男人的音容依然歷歷在目。
他趴伏在潤的土地上,聽着迦滿人的馬蹄聲將他圍繞起來,徵軍疾馳而去。他支撐着身子,艱難地坐起身來,箭依然深深紮在背上。濯纓拔劍削斷箭桿,將右手探到左脅下,解下了貼身銀壺,稜角分明的
邊浮現一絲苦笑。
義父,你這一生,竟是從未失算。
箭頭穿透了銀壺,酒漏出大半,而他的傷口,不過半寸深淺。
他無聲地大笑起來,滿面是淚。
我與海市各自一意任行事,到頭來,原來事事皆如你計算。我們苦苦與天掙命,不過是不知身纏絲線的傀儡,唱着你點的戲碼。
織造坊主事施霖畏瑟地站着,看着那些纖細得不似男子的手指,在眼前沉香桌上隨意叩出一串響動。
“想不到…這老狐狸。”年輕男子收起了一貫的嬉笑表情。
“我們費盡心思揀選的兩隻上好蒼隼,反而成了他局中的踏腳石。現在可好,這方濯纓投身關外,因身負刺殺徵朝皇帝的死罪,鵠庫庶民非但不疑心於他,更當他是個忍辱負重十五年的少年英傑。方諸這一手算盤,呵,打得實在細。”施霖的胖臉漲得通紅:“是小、小的不夠伶俐…沒想到方諸為了將禍水引到殿下身上,竟連那柘榴也殺了…小的本該想到…”昶王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説。
“這倒不怪你。那盲女不死,方濯纓回瀚州後一樣是要與我們作對,多了盲女那一條命,不過是使他心意更堅罷了。就好像——就好像牡丹姊姊不死,我一樣是不能任旭哥這樣下去。”説罷,昶王揚起秀麗的眉目來,微微一笑。
“啊呀,本不該與你説這些的。”施霖周身從裏涼到了外。
當年鄢陵帝姬目睹民間伕役税賦沉重,痛恨帝旭暴無道,因勸説昶王弒帝自立。昶王自覺羽翼未豐,時機未足,人前人後有意擺出嬉浮模樣來,竟連鄢陵帝姬亦瞞過了。帝姬憤然而去,數
後自攜鴆酒與帝旭對飲,不料為黑衣羽林所阻。鄢陵帝姬
逃,
軍追趕至外城角樓,帝姬身中兩箭,自拔了穿
的箭鏃,從五丈高的角樓一仰而下,跌死於永樂大道街頭。為求保全昶王,詭稱是汾陽郡王庶女,死不瞑目。
“如今也就只有等明年開,左菩敦王如約佯攻黃泉關,趁着京中防衞空虛…”手指依然叩擊着桌面,燈影下的年輕男子
出幽冷的笑。
“不過,在那之前,一定要將方諸的爪牙全數斬斷。牡丹姊姊她實在太傻,空有膽,智謀全無——不過,我總要讓她死得值得。”偽帝姬死,府內絃歌不改,賓客大醉,王有召侍寢。
天亮問曰:“吾夜來醉語否?夢囈否?”美人對曰:“否。”王曰:“妮子機伶,亦只到今。”拔劍殺之。
——《徵書·列王紀·百卅一·昶王》因追緝蠻人奪罕,海市錯過了回黃泉關的時,瀚北大雪阻途,只得南渡,在東陸耽擱到來年開
。
迴天啓的途中,她在赤山城外病倒了。到驛館的時候,人已經伏在馬背上,一氣昏睡不醒。請了郎中來診治,延至別室看茶開方,説是風寒內侵,女孩子家氣血兩虛,順便開個補養方子。符義聽了不説二話,重金賞了郎中。郎中回家當夜暴斃,得來的打賞銀錢恰好辦喪事。
方子確是對症,卻不見得高明。海市的燒漸漸低了,只是難退,符義留了幾個人在驛館照料,待她痊癒後再追上大隊。她倒對自己不管不顧,九月天氣初涼,依然披着單衣四處走動,亦不知道避風,燒總也不退。迴天啓的子,也就一天天地延宕下去。
到了十月,新添了咳嗽的病,發燒時好時壞。她並不焦急,彷彿遲一點回京也好似的,將照顧她的兵士一個一個遣了回去。
十一月,鵝雪鋪天蓋地而來,海市每
依然在驛館後院習
。
眼中恍如無箭,手中恍如無弓,心靜似水。新的一箭,將舊的一箭從翎羽破到鏃頭,劈為兩半。反反覆覆,只有一個靶心,殘箭漸漸攢成一束,初看神乎其技,久了便十分無聊。
在驛館幫傭的十五歲女孩名叫小六。有時小六端着盆子經過廊下,會佇足看她挽弓箭,飽滿的臉頰凍得透紅,眼裏含着些晶瑩的意思,海市只有暗自苦笑。
有一,小六不知為何壯起了膽子,怯怯來詢問海市的生辰,海市隨口告訴了她,她卻又侷促不安起來。猶豫片刻,扭捏地從懷裏摸出一枚“柏奚”來。海市曉得,所謂“柏奚”是柏木製成的三寸人偶,每當孩童出痘或是家人久病,平民人家多半會隨手做一個柏奚,在心口寫上病人的名諱生辰,將人偶劈裂兩爿,意在讓柏奚替病人承受災厄。小六不會寫字,只得讓海市自己寫上。海市並不十分相信這些巫蠱玩意,看小六興沖沖的模樣,亦不好拂她的興致。寫好後,小六便將那人偶擺在劈柴樁子上,用斧子一劈兩分,又慎重地拿到灶膛裏燒化了,歡
喜喜將燒出的灰燼捧來給海市看。怪的是,那之後海市的病果然有了起
,發熱的
子漸漸少了。
小六出生的時候,儀王之亂當已平定。赤山郡光復較早,加之天然富庶物產豐足,人民亦不會像海市的父輩那般,土地枯鹼耕種無獲,只得淪為珠民,在風濤鯨鮫中討一份生活。這女孩雖然出身微寒,幫傭過活,卻趕上了十幾年平靜的子,得以一派純真地成長。大約她不會知道,那一點鮮豔青
的顏
,加上那分天真,在亂世中亦會成了她的禍端。
或者就這樣以武立命,做一輩子男人也好。再捱上二十年,待到容衰老,便連這一點被少女注目的煩惱也不會有了。念至於此,海市自己也覺心灰,淡淡搖頭一哂。
前邊驛路上人聲馬聲,老軍曹扯起破鑼嗓門喊那幫傭女孩“小六!小六!”小六慌慌答應一句,趿着鞋子啪塌啪塌地着聲音跑了過去。大雪天沒別的客人,全是跑文書急牒的軍吏,招呼起來總是特別費勁,進門就嚷嚷着温酒來,餵馬去,替軍爺把斗篷烤乾,拿飯來老子吃了趕路,總得叫小六折騰上半個時辰。
海市仰頭看天,雪片茫茫灑灑,棲落上,漸漸融為一點刺人的冰寒。那混沌的天,卻是怎麼也看不清楚了。
廊下的破地板又是一陣啪塌啪塌響動,海市側目看去,小六竟又折了回來,手裏揮舞着一封書簡,老遠嚷道:“方大人,你的信。”遞過來時手指相觸,漲得她滿臉通紅。
海市窘迫地接過書簡,邊走邊拆。書簡極薄,封套上落了下款,簡單一個“方”字。與他三個月未通音信,於海市是少有的事。她微微咬齧下,顯
出少年般的負氣神情,探進兩個指頭,將內裏的紙張
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