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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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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真。”二我盼望生個女兒——因為生命是女人給我的禮物,我願把它奉還給女人;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個溺愛的父親,我怕把兒子寵驕,卻不怕把女兒寵嬌;因為兒子只能分擔我的孤獨,女兒不但分擔而且撫我的孤獨;因為上帝和我都苛求男兒而寬待女兒,渾小子令我們頭疼,傻妞卻使我們破顏;因為詩人和女訂有永久的盟約。

三雨兒站在街心花園裏,肚子奇大,臉紅潤,像個大將軍。我在一旁按快門。兩個小夥子走過,讚道:“嘿,威風凜凜!”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在幾天後的一個早晨醒來,突然大喊一聲:“破水了!”小保姆阿珍喚來住在隔壁的她母親,母親急忙打電話叫車,一時叫不到,慌了手腳。她倒鎮定自若,躺在牀上指揮母親和阿珍幹這幹那,不失大將軍風度。聞訊趕到醫院,看見她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腿上擱着包包,仍在指揮母親和小保姆辦理入院的種種手續。

當時我在歌德學院北京分院學德語,天天走讀。那天,由於雨兒未到預產期,我也早早地上學去了。中午回家,已是人去屋空。

我只有一個念頭:立即到她身邊去!

可是談何容易,我們已被產房的一堵牆隔開。我隔牆喊話,被護士轟了出來。通過人和醫生打招呼,醫生讓我回家等電話。

晚上,醫生打電話讓我去,告訴我:胎膜沒有破,是假破水;由於引產,宮口已開三指,但入盆不深。需要當機立斷:做不做破腹產?

我咬咬牙,在手術申請書上籤了字。

她躺在擔架車上,朝我微笑。

“好玩嗎?”我問。

“好玩,像電影裏一樣。”二十二時零五分,擔架車消失在手術室的大門後。

在電影裏,鏡頭通常隨着大門的關閉而懸置,我們看不見大門後發生的事情,只能看見徘徊在大門外的丈夫的嚴峻臉。現在正是這樣,無形的鏡頭對準我,我覺得自己也在扮演電影裏的一個角,但一點兒不好玩。

人生中有許多等待,這是最揪心的一種。我的目光不斷投向緊閉的大門,知道大門後正在進行某個決定我的命運的過程,然而,我不但不能影響它,反而被徹底排除在外。我只能耐心等待大門重新打開,然後,不管從那裏出來的是什麼,我都必須無條件地接受。這是一種真正的判決。

一位朋友的子曾經向我抱怨,在她被產前陣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時,她的丈夫卻微笑着對她説:“人類幾十萬年就是這麼走過來的。”我知道這個壞丈夫的微笑有多麼無奈。海明威筆下的那個醫生替一個印地安女人做破腹產手術,手術很成功,可是醫生髮現,在手術過程中,那女人的丈夫已經用一把剃刀結果了自己的命。

一直陪着我。她坐在樓梯口,開始吃零食。我也坐下,到冷,又站起來,在走廊裏來回踱步。

“二十分鐘夠嗎?”我問頗通醫道的

“起碼四、五十分鐘。”我不斷看錶,時間過得格外慢。大門終於打開了。我的女兒誕生於一九九o年四月二十夏時制二十二時四十八分。

手術室大門突然打開的那個時刻是永恆的。這個我一直在等待的時刻,當它終於來到的時候,我仍然全身心為之一震。我的眼前出現了終身難忘的一幕。一個小護士從門裏蹦出來,又一溜煙消失在隔壁的育嬰室門後,手中抱着一個裹着紗布的嬰兒。她的抱法很特別,嬰兒豎在她的懷裏,臉朝外,正好和我打個照面。

“女兒!”小護士朝我喊了一聲。

“我的女兒!”我心中響起千萬重歡樂的回聲。

我的女兒有一頭濃密的黑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睜着的那隻眼睛炯炯有神。

這是一個父親和他的女兒相逢的時刻。這個時刻只有一秒鐘。從此以後,這一秒鐘在我眼前反覆重演,我一次次看見那個蹦蹦跳跳的小護士如同玩具鐘上的小人那樣從一扇門消失於另一扇門,在她顯現的片刻間,我的滿頭黑髮的女兒一次次重新誕生,用她那一隻炯炯有神的眼睛向我注視。伴隨着這個永恆的時刻,我聽見鐘聲長鳴,宣告我的女兒的無可懷疑的永生。

小東西是從媽媽敞開的腹壁一下子進入這個世界的。

她躺在那間柔軟温暖的小屋裏糊糊地睡覺,突然被一陣異樣的觸摸驚醒。微微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從未見過的亮光。就好像有人拉開窗簾,打開窗户,空氣、陽光、聲響一下子湧進了這間一直遮得嚴嚴實實的屋子。一眨眼,她被提溜起來,暴在空氣中了。

“啊——啊——”她發出了一聲又又亮的啼哭。

雨兒躺在手術枱上,沒有見到她。護士把她抱走後,雨兒突然想起,懊惱地嚷道:“怎麼不給我看看呀!”不過,雨兒聽見了她的第一聲啼哭,事後一次次為我模仿,評論道:“聲音真嬌,真好聽,一點兒也沒有悲傷的含義。”是的,生命的第一聲啼哭是不夾一絲悲傷的,因為生命由之而來的那個世界裏不存在悲傷,悲傷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產物。

四我曾經無數次地思考神秘,但神秘始終在我之外,不可捉摸。

自從媽媽懷了你,像完成一個莊嚴的使命,耐心地孕育着你,肚子一天天驕傲地膨大,我覺得神秘就在我的眼前。

你誕生了,世界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一個有你存在的世界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覺得我已經置身於神秘之中。

誠然,街上天天走着許多大肚子的孕婦,醫院裏天天產下許多皺巴巴的嬰兒,孕育和誕生實在平凡之極。

然而,我要説,人能參與的神秘本來就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