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的華麗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當然都是假皮紋。生態保護主義盛興下,披掛真品不僅干犯眾怒,也很落伍。不要做免費的奴隸,做你自己,莫斯奇諾名言。那是騙人的,米亞幾乎司以看見莫斯奇諾在他的米蘭工作室內對她頑黠眨眼説。
人造皮成為九零年冬裝新寵,幾可亂真,又不違反保護動物戒今。但是何苦亂真呢,豈非蠢氣。不如膺品自我解嘲,倒更符合現代神,一點機智一點cute。布希夫人頸上一組三串售價僅一百五十美元的人造珠,尚且於八九年名未掀起配戴真珠項鍊熱。米亞的九一年反皮草秀,染紅染綠假皮及其變奏,俏達又蜚興。
環保意識自九零年始,海濱淺調,沙漠柔淡。無彩系和明灰調,不同於八零年代中的,蛋殼白,珍珠灰,牡蠣黑,象牙黃,貝殼青。自然即美,米亞丟掉清楚分明的眼線和眼線筆,眼影已非化妝重點。凸顯特,而不修飾瞼型,顴骨高低何妨,腮紅遁走。杏仁,茶,光暗比例消失,疆界泯滅,清而透。粉底,梨子的九零年代更栘了八零年代橄欖膚。
老段使米亞沉靜,她漸已離誇張的女王蜂時期。合乎環保自然邏輯,微垂部和若即若離部線條,據稱才是直正的。
再度單身,寶貝每個星期六去前夫家接女兒出來共度週末。花店晚上八點半打烊,留一盞銅燭台點着靛藍蠟燭。有時和米亞一起吃消夜,有時到米亞家喝她新配方的藥草茶,把老段丟在一角聽音樂,她們講不完的悄悄話而老段着實不進。寶貝女兒天蠍座,尾後帶鈎的,難纏。她們三人出遊時,寶貝開車,她抱小天蠍坐旁邊,或在後座玩,寶貝從後照鏡看着她跟女兒。米亞預見,寶貝終將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度過罷。
克麗絲汀自許是睡衣派女人,一批堅拒穿任何制服的頑固份子,例如女強人的三件頭套裝。憎惡頸部受到領子任何一點壓力,她們穿法國式的最愛,直筒長t恤連衣裙。無領,v字領,船型領,細肩帶針織棉衫,鑲一圈米碎花邊。
婉玉便是可憐的行動派女人。擅於實現別人夢想,老公情人兒子的,為了自我犧牲抑或為了不讓他人失望,忙碌不已。她們甚同情婉玉,行動派女人,留給自己一些空白吧,大哭一場也好,瘋狂購物也好,或只是坐着發呆,都好。
米亞卻恐怕是個巫女。她養滿屋子乾燥花草,像藥坊。老段往往錯覺他跟一位中世紀僧侶在一起。她的浴室遍植君子蘭,非洲董,觀賞鳳梨,孔雀椰子,各類叫不出名字的綠蕨。
以及毒豔奪目的百十種浴鹽,浴油,香皂,沐浴,彷若魔煉製室。所有起因不過是米亞偶然很渴望把荷蘭玫瑰的嬌粉紅和香味永恆留住。不讓盛開,她就從瓶裏取出,紮成一束倒懸在窗楣通風處,為那褪暗的顏到無奈。當時她才鬧翻搬離大姐家,逃開大姐職業婦女只薪家庭生活和媽媽的監束,網金魚,馬上面臨大海覓食的脅迫,抓狂賺錢。
碰到有些場合拮据玩不起時,她會擺出玩夠了不想再玩看破紅塵的酷模樣,超然説她要回家睡覺了。的確她也努力經營自己的小窩,便在這段子與那束風乾玫瑰建立起患難情結。
她目睹花香漸枯淡,澤深深黯去,最後它們已轉變為另外一種事物。宿命,但還是有機會,引起她的好奇心。再掛上一叢滿天星做觀察,然後一捧矢車菊,錦葵,貓薄荷,這樣啓始了各類屬實驗。
老段初次上來她家坐時,桌子尚無,茶咖啡皆無,唯有五個出的大墊子扔在房間地上,幾捆草花錯落吊窗邊,一陶缽黃玫瑰乾瓣,一籐盤皺乾檸檬皮柳丁皮小盆橘皮。他們席地而坐,兩杯百分之百橙汁,老段一手拿着洗淨的味全酸酪盒杯當煙灰缸,煙講話。問她墊子是否分在三處不同的地方買到,米亞驚訝説是。那兩個蠟染的是一處,那兩個鬱金香圖案進口印花布的是一處,這個繡着大象鑲釘小圓鏡片的是印度貨,還有這兩隻馬克杯頗後現代,米亞真高興她費心選回的家當都被辨識出來,心想要買一個好的煙灰缸放在家裏。次她也很高興,她的屋子是如此吃喝坐卧界限模糊,所以就那麼順水推舟的把他們推入纏綿。
老段而且把蘇聯紅星錶忘在她家,隔來取錶,仍然忘,又來,又忘。男女三夜,廢耕廢織,米亞差點把一場先施的亞曼尼科裝展示耽誤掉。不是辦法,都説分手得好,紅星錶送給她做好念。他也得恢復工作。
米亞屋裏溢滿百香果只酸又甜的味,像金紅火山岩漿溢出窗縫,門縫,從陽台電梯瀉直下灌滿寓樓。為了等老段説不定打電話過來,她整天吃掉一簍百香果,用匙子挖,一勺一勺放進嘴裏,至晚上酸快把鋼匙和她的手指牙齒潰蝕了,才停止,矇頭倒睡。大大小小的百香果空殼乾淨鋪在陽台上風曬,又叫羅漢果,鴉鴉似一台羅漢頭,米亞非常懊喪。
早晨她提了揹包離家,決心不理拍廣告的通告,因此失業也算了。她只是不要傻瓜一樣等電話,變成一米軟蟲齒咀苦果。
她買了票隨便登上一列火車,隨便去哪裏。出總站,鐵道兩邊街容之醜舊今她駭然,她從未經過這個角度來看台北市。越往南走,陌生直如異國,樹景皆非她慣見。票是台中,下車。逛到黃昏跳上一部公路車,滿廂乘客鑽進來她一名外星人。車往一個叫大平鄉的方向,越走天越晴,颳來奇香,好荒涼的異國。她跑下車過馬路找到站牌,等回程車,已等不及要回去那個聲犬馬的家城。離城獨處,她會失而萎。當她在國光號裏一覺醒來望見雪亮花房般大窗景的新光百貨,連着滿騎樓底下的服飾攤,轉出中山北路,樟樹槭樹蔭隙裏各種明度燈的商店,上橋,空中大霓虹牆,米亞如魚得水又活回來了。
去找袁氏兄弟。袁爸爸開一家鋼琴吧,設在大樓地下室,規定不準立招牌,他們便僱一輛小卡車佈置為招牌每晚停到樓前面。釘滿霓管的看板,銀紅底奔放出三團金字,謎中謎。大袁衰運服兵役去,小袁見她來,興奮教她一種玩法,將接進大樓的霓管電源切掉上自備電瓶,叫她上車,兜風。駕着火樹銀花風馳過高架路,繞經東門府前大道中正紀念堂回來。米亞得意給小袁看她腕上的紅星表。剝下借小袁戴幾天。
這才是她的鄉士,台北米蘭巴黎倫敦東京紐約結成的城市邦聯,她生活之中,習其禮俗,遊其藝技,潤其風華,成其大器。
面臨女化,三宅一主改變他向來的立體剪裁,轉移在布料發揮。
用壓紋來處理雪紡和絲,使料子顯出與原質完全相反的硬,柔中現剛,帶着視覺冒險意味。鰭紋,貝殼紋,颱風草紋,棕櫚葉直紋,以壓紋後自然產生的立體效果來取代立體剪裁,再以叉縫接,未來十足,仍是他的任和奇拔。
漢城奧運全球轉播時,聖羅蘭和維瑟斯皆不諱言,花蝴蝶葛瑞菲絲的中空,絲蕾緊身褲,可讓手腳大幅度擺作方便運動的剪裁法,已出現在他們外出服宴會服的設計中。
米亞年幼期看過電視上查理王子黛安娜王妃的世紀婚禮,黛妃發人人效剪。這次童話故事沒有完,繼續説,可哀啊。
老段就又來看米亞。米亞快樂衝前去抱住他脖子,使他措手不及踉蹌跌笑。敞着房門電梯通道上,米亞像小猴子牢牢攀吊在母猴身上再不下來的,老段只好趕快拖抱回房,對她的熱情有些窘迫不會應付。米亞很愛使力抱起他看能不能把他抱離地面一寸,不然雙足踩在他腳背上,兩人環抱着繞屋裏走一圈,都使老段甚羞拙,是情人,稚齡也夠做他女兒。
等她出嫁的時候,老段説,他的金卡給她任意籤,傾家蕩產籤光。
米亞靜靜聽,沒有説什麼。隔天老段急忙修正,不應該説嫁不嫁人的話,此念萌生,災況發生時,就會變成致命的弱點阿奇里斯腳踝,因為米亞是他的。隔不久老段又修正,他的年齡他會比較早死,後半生她怎麼辦,所以,聽天由命罷。米亞低眉垂目慈顏聽,像老段是小兒般胡語。
正如秋裝註定以繼夏裝,熱情也會消褪,温澹似玉。米亞從乾燥花一路觀察追蹤,到製作藥草茶,沐浴配備,到壓花,手製紙,全部無非是發展她對嗅覺的依賴,和絕望的為保留下花的鮮豔顏。
老段他們公司伉儷檔去國家公園森林浴回來,補給她一袋松果松針杉瓣。她用兩茶匙桂粉,半匙丁香,桂花,兩滴薰衣草油,松油,檸檬油,松果絨翼里加塗一層松油,與油加利葉扁柏玫瑰花葉天竺葵葉混拌後,綴上曬乾的辣紅朝天椒,荊果,紅,鋪置於原木槽盆裏,聖誕節慶風味的香缽,放在老段工作室。
最近我們重新用洗石子做轉角細部處理,過去都是洗寒水石,現在希望洗三分的宜蘭石,護老一輩的技術能夠有一個新視野,也是解決磁猶工短缺的辦法。dink族與單身貴族的住宅案,老段想幫米亞訂一間,但米亞喜歡自己這問頂樓有鐵皮篷陽台的屋子,她可以曬花曬草葉水果皮。罩着藍染素衣靠牆欄觀測天象,曠風吹開翻起硃紅布里。
她比老段大兒子大兩歲,二兒子維維她見過,像母親。城市天際線上堆出的雲堡告訴她,她會看到維維的孩子成家立業生出下一代,而老段也許看不到。因此她必須獨立於情之外,從現在就要開始練習。
將廢紙撕碎泡在水裏,待膠質分離後,紙片投入果汁機,漿糊和水一起打成糊狀,平攤濾網上壓乾,放到白棉布間,外面加報紙木板用面趕淨,重物壓置數小時,取出濾網,拿熨斗隔着棉布低温整燙一遍。一星期前米亞製出了她的第一張紙箋,即可書寫,不墨水滲透,塗層明礬水。這星期她把紫紅玫瑰花瓣一起加入果汁機打,製出第二張紙。
雲堡拆散,出埃及藍湖泊。蘿絲瑪麗,迭香。
年老衰,米亞有好手藝足以養活。湖泊幽邃無底之藍告訴她,有一天男人用理論與制度建立起的世界會倒塌,她將以嗅覺和顏的記憶存活,從這裏並予之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