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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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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成走至半途即被一人攔住廝拼,消息無法報知總壇,樊成心如火焚,拼力廝殺,但越殺敵人越多,兀自無法身。

樊成與唐門徒眾廝拼當中,眼見滿山哨箭盈耳,號炮連聲,總壇周圍,一片沸騰,更是心急如焚,肝膽皆裂,奮起神威,猛殺狠砍,盡力衝痛,無奈他人單勢孤,唐門徒眾多如螞蟻,雖被砍得豕突狼奔,但因人數過多,施了全力仍然衝不出圍困。

過不多久,他已身負數處刀傷,鮮血飛濺,但他勢若瘋虎仍拼力廝搏,所幸圍困之人,尚無高手,但樊成終因力無法長此耗損,一個時辰過後,他已臂腿麻,頭腦昏沉,兵器揮舞,漸虛軟無力,再強持了一會,肩頭突被擊中一鞭,踉蹌向前一撲,驀地面一腳踢至,要待閃避,身體虛頹已使不出力,那腳勢勁猛力疾,正中前,但覺口一悶,喉頭急嗆,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就此倒地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已是‮夜午‬,空山寂寂,方才的混亂和殺戮,都成過去,耳邊能聽到的,只有樹梢風嘯,和草底一聲聲淒涼怪異的蟲鳴。

他輕輕支撐着坐起身子,肩頭際處處劇痛如割,伸手一摸創口,淤血已將衣衿凝固,他將長衫撕裂略為包紮,扶着一棵小樹,勉強站起,四下略一張望,一股寒意不覺陡地由脊背升起。

天空雖無月,然星光照耀,景物仍可依稀辨認,樊成原是本地人氏,終南山一石一木,無不了如指掌,此時但見遍地堆壘,血腥盈鼻,不問可知,皆非草木山石,而是慘被殺戮的屍體。

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戰,心中懸念總壇安危,隨手將小樹折斷,支地作杖,蹣跚着,強向山上爬去。

一路屍骸堆積,直至總壇,他心中恐懼更甚,房屋櫛比,簾瓦連雲的總壇,寂靜如死,毫無一絲聲息,圍繞在四周的參天古木,蕭蕭譁響,增強暗夜的恐怖,他口淤悶如堵,喉頭氣結湧,使他臉上不時掠過一陣痙攣,顯示出他體和心靈,都非常的痛苦。

總壇的紅漆大門虛掩着,他站在門口息半晌,門內有幾片落葉在隨風飛,他忍着身上創痛,抬腿跨過兩尺餘高的楠木大門門坎,門內牆角有兩具屍骸倒在血泊裏。

他緊嚼一下牙,走進大門,只見院中血狼藉,幾無落腳之處,前面議事大廳的台階上,卧三人,他認得是本幫內三掌龍鬚堂主穿雲手霍克剛,他躺卧在階石上,面目猙獰可怖,眼瞪似鈴的直望着前方虛空。樊成蹣跚的走近去,伸手在他肩上一搭,霍克剛隨手傾倒在地。議事大廳大廳面前走廊的巨型雕龍石柱旁,有一人對柱切齒虎視的站着,兩手十指如鈎,深深入柱中,背上衣衫已被血污凝僵,腦後深嵌一支短劍,貫穿咽喉,樊成認得這正是幫中鷹爪功登峯造極的龍角堂堂主,鷹爪王範丕敬。

範丕敬為人忠烈正直,為青龍幫最顯赫的人物,職掌幫中刑堂,清廉從公,鐵面無私,尤對老幫主牟承宗,忠誠傾服,他在幫中位高顯赫一時無二,故樊成對他格外尊敬。

樊成走近柱邊,用力將他深陷柱中的十指拔出,平放在地,跪在地上默默注視着這江湖豪客,死灰的面,嘴角一陣扭曲,淚珠沿頰而下。

他暗聲垂泣半響,然後抹乾淚痕站起身來,跨進大廳。

大廳中一團昏黑,抬腿移步,即能觸及屍身,他摸索着穿過大廳走進後院。後院中央有三具屍骸,或坐或卧,姿態各自不同,他認得一個是本幫龍尾堂堂主馬煥光,另兩個則血模糊,面目辨認不清。

他跨過後院轉入左首月門,那邊一帶房舍是幫中重地,兵器庫、文案房和幫主所居的舍皆在那邊院中,他越走心中恐懼越加深,進入月門以後,抬頭向院中一看,不覺渾身驀地一震,腳步立時凝住。

原來幫主舍的窗中,卻透出了燈光。

他狂喜莫名的向前猛跨幾步,卻又陡地站住。

他突然發覺不對,如幫主安然健在,總舵似不應有如此情形,至於何故不應有這種情形,他也茫然不知,只是直覺得,這情況實在有點怪異。

他心想:“自己已重傷垂危,絕對不堪一擊,若是對頭尚未離去,如此景況,哪能逃得命?”但又想:“幫主待我恩重如山,情景既已如此,刀山油鍋,劍樹槍林,也不能有所退縮,況且…”他想着勉強抖擻了下神,重新向前走去。

舍窗外站住腳,他疑慮的籌思了一會,房中卻寂無聲息,他跨前幾步,走至門邊,門虛掩着,他用盡全力踹腳將門踢開,驀見一聲厲吼,一條人影電疾撲出,掄拐頭砸落,樊成危急中看清那人面目,驚喜之下,頓忘閃避,那柄鋼拐勁風呼嘯着,堪堪已至頭頂,他始喊將出來:“護法,是我!”那人充耳不聞,鋼拐仍自猛砸而下,樊成在危機不發中,往側急閃,一拐沿臂而下,衣衫頓被勁風撕裂,臂上皮一時痛如火炙,他再也持不住,頹然跌伏在地上。

那人雙眼噴火,勢如瘋虎,見樊成倒地,仍不肯甘休,跟上一步,鋼拐又自砸下。

樊成暗歎一聲,閉目等死,突聞身前一聲暴響,接着一人沉聲喝道:“老二,是樊成呀!”樊成睜眼一望,見身旁兩人持拐並立,皆衣衫破襤,目紅溢血,披髮怒目的瞪視自己,他忍着渾身劇痛,掙扎着爬起身,持拐向他追殺的那人啞聲道:“傷着你嗎?”樊成以杖柱地,強持着將身體站穩,另一人道:“暫且進屋再説。”這二人正是武功高強,江湖聞名膽落的幫中護法“荊楚雙枴”郭氏兄弟,樊成跟隨二人踏進房門,登時即被屋中的慘烈景象嚇住。

只見屋中橫倒豎卧五具屍體,老幫主牟承宗血污滿身,僵卧在壁邊矮榻上,龍角堂主靈鞭嘯風常志、龍爪堂主風火扇翟星等,面目猙獰的倒卧在榻側,屋中桌椅散亂,牆壁斑剝,處處皆是劇鬥遺蹟,地上血跡斑斑,瀝瀝灑灑遍及各地,另兩具體骸面目陌生,身無傷痕,似為幫主綿掌擊斃。

樊成望着榻上幫主遺骸,呆了片刻,突地狂噴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待他醒一來,金風拐郭義,如殲屍般地立在榻側,呆呆望着老幫主遺容出神,奔雷拐郭盛,則跪在榻邊眼眶溢血,緊握雙拳,臉上籠罩一股慘烈的、痛苦至極的神情,如此又過了好久,三人皆不言不動,突然郭盛以雙拳猛擂自己前,嚎啕痛哭起來。

哭聲慘厲,宛如荒山鬼號,陡聽郭義冷然的問樊成道:“事情怎樣發生的?你且仔細説來!”樊成臉上痛苦的扭曲一下,虛弱的道:“早在一個月之前,山下即有唐門子弟出現了…”郭義峻聲截斷他的話,道:“這個我知道,我問你今天之事是如何發生的?”樊成於是將自己今的經過約略説了一遍,郭義怒哼一聲,驀然道:“你可曾遇見漠北雙鵰?”樊成聞言一震道:“沒有,我不知道這雙鵰是何等人物?”突地郭盛止住痛哭,在榻前跪下頭去,嘶聲道:“大哥,你待我兄弟恩深似海,生前沒能報答你一絲一毫,待查得仇人剖腹挖心祭奠以後,我兄弟再相隨地下。”説完站起身,伸手抓起邊一支淋血長劍,微微一揮,左手二指隨劍而落。

他匆匆撕下一片衣襟略為包紮,轉頭厲聲向樊成道:“幫主後事歸你料理,我兄弟先走一步了。”郭義接着道:“廄裏馬匹還在,你回樊川養傷,代料理幫主後事。”樊成答應一聲,郭氏兄弟即飛馳而去。

樊成沉重的述説到此,只見少幫主牟漢平雙眼直視,牙關緊咬,臉一片慘白,他急忙低喚兩聲,牟漢平眼珠始緩緩活動起來,樊成嘆息一聲道:“少幫主,你要節哀,要辦的事還多着呢!小的自那次重傷,因淤血在心,武功已廢,所以不得不隱避着,以保命。”牟漢平不言不語,雙目兀在瞪注虛空,樊成又道:“我郭氏兄弟走後,小的尋馬下,找得幾個得力兄弟,連夜將幫主及各堂主殯葬,滿山屍體,第二天也被官軍清理掩埋,從此小的即關閉分舵藏匿隱居,等候護法和少幫主消息…”牟漢平痴呆地坐好久,最後澀啞的問道:“我父埋葬在何處?”樊成道:“少幫主請略作歇息,待兄弟備馬,少時小的帶路…”説着即吩咐下去,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悽愴的靜默中。

半晌,樊成突然道:“啊!近小的突又聽到一樁消息…”牟漢平木然抬起頭,樊成續道:“最近江湖傳説紛紛,皆説我幫遭襲,是為那塊‘碧玉殘玦’。”牟漢平驀地一震,樊成長嘆一聲又道:“據郭氏護法説,幫主也是死於‘五陰鬼手’,與少林符升、鐵僧等傷處相同。”説着廳外有人報知馬匹備齊,於是眾人離座出廳,直向大門走去。

出門上馬,樊成領先帶路,放馬疾馳,來得一座山中幽谷,山谷崎嶇無路,怪石嵯峨,很是難行。眾人棄馬步行約有十里,在幽谷底處,赫然數堵新墳拱立,牟漢平眼望老父埋骨新墓已生蔓草,再也壓仰不住如絞悲慟,猛衝向前,在墓邊跪倒“哇”地嗆出一口鮮血,頹然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