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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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女孩葵花走向大河邊時,雨季已經結束,多不見的陽光,正像清澈的水一樣,嘩啦啦漫瀉於天空。一直低垂而陰*沉的天空,忽然飄飄然扶搖直上,變得高遠而明亮。
草是濕的,花是濕的,風車是濕的,房屋是濕的,牛是濕的,鳥是濕的…世界萬物都還是濕的。
葵花穿過濕的空氣,不一會兒,從頭到腳都濕了。她的頭髮本來就不濃密,濕後,薄薄地粘在頭皮上,人顯得更清瘦,而那張有點兒蒼白的小臉,卻因為濕,倒顯得比往要有生氣。
一路的草,葉葉掛着水珠。她的褲管很快就被打濕了。路很泥濘,她的鞋幾次被粘住後,索*下,一手抓了一隻,光着腳丫子,走在涼絲絲的爛泥裏。
經過一棵楓樹下,正有一陣輕風吹過,搖落許多水珠,有幾顆落進她的脖子裏,她一靈,不縮起脖子,然後仰起面孔,朝頭上的枝葉望去,只見那葉子,一片片皆被連的雨水洗得一塵不染,油亮亮的,讓人心裏很喜歡。
不遠處的大河,正用水聲引着她。
她離開那棵楓樹,向河邊跑去。
她幾乎天天要跑到大河邊,因為河那邊有一個村莊。那個村莊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大麥地。
大河這邊,就葵花一個孩子。
葵花很孤獨,是那種一隻鳥擁有萬里天空而卻看不見另外任何一隻鳥的孤獨。這隻鳥在空闊的天空下飛翔着,只聽見翅膀劃過氣時發出的寂寞聲。蒼蒼茫茫,無邊無際。各種形狀的雲彩,浮動在它的四周。有時,天空乾脆光光溜溜,沒有一絲痕跡,像巨大的青石板。實在寂寞時,它偶爾會鳴叫一聲,但這鳴叫聲,直襯得天空更加的空闊,它的心更加的孤寂。
大河這邊,原是一望無際的蘆葦,現在也還是一望無際的蘆葦。
那年的天,一羣白鷺受了驚動,從安靜了無數個世紀的蘆葦叢中呼啦啦飛起,然後在蘆蕩的上空盤旋,直盤旋到大麥地的上空,嘎嘎鳴叫,彷彿在告訴大麥地人什麼。它們沒有再從它們飛起的地方落下去,因為那裏有人——許多人。
許多陌生人,他們一個個看上去,與大麥地人有明顯的區別。
他們是城裏人。他們要在這裏蓋房子、開荒種地、挖塘養魚。
他們唱着歌,唱着城裏人唱的歌,用城裏的唱法唱。歌聲嘹亮,唱得大麥地人一個個豎起耳朵來聽。
幾個月過去,七八排青磚紅瓦的房子,鮮鮮亮亮地出現在了蘆蕩裏。
不久豎起一高高的旗杆,那天早晨,一面紅旗升上天空,猶如一團火,靜靜地燃燒在蘆蕩的上空。
這些人與大麥地人似乎有聯繫,似乎又沒有聯繫,像另外一個品種的鳥羣,不知從什麼地方落腳到這裏。他們用陌生而好奇的目光看大麥地人,大麥地人也用陌生而好奇的目光看他們。
他們有自己的活動範圍,有自己的話,有自己的活,幹什麼都有自己的一套。白天干活,夜晚開會。都到深夜了,大麥地人還能遠遠地看到這裏依然亮着燈光。四周一片黑暗,這些燈光星星點點,像江上、海上的漁火,很神秘。
這是一個相對獨立的世界。
不久,大麥地的人對它就有了稱呼:五七幹校。
後來,他們就“幹校幹校”地叫着:“你們家那羣鴨子,游到幹校那邊了。”
“你家的牛,吃了人家幹校的莊稼,被人家扣了。”
“幹校魚塘裏的魚,已長到斤把重了。”
“今晚上,幹校放電影。”
…
那時,在這片方圓三百里的蘆蕩地區,有好幾所幹校。
那些人,都來自於一些大城市。有些大城市甚至離這裏很遠。也不全都是幹部,還有作家、藝術家。他們主要是勞動。
大麥地人對什麼叫幹校、為什麼要有幹校,一知半解。他們不想明白,也不明白。這些人的到來,似乎並沒有給大麥地帶來什麼不利的東西,倒使大麥地的生活變得有意思了。幹校的人,有時到大麥地來走一走,孩子們見了,就紛紛跑過來,或站在巷子裏傻呆呆地看着,或跟着這些人。人家回頭朝他們笑笑,他們就會忽地躲到草垛後面或大樹後面。幹校的人覺得大麥地的孩子很有趣,也很可愛,就招招手,讓他們過來。膽大的就走出來,走上前去。幹校的人,就會伸出手,撫摸一下這個孩子的腦袋。有時,幹校的人還會從口袋裏掏出糖果來。那是大城市裏的糖果,有很好看的糖紙。孩子們吃完糖,捨不得將這些糖紙扔掉,抹平了,寶貝似的夾在課本里。幹校的人,有時還會從大麥地買走瓜果、蔬菜或是鹹鴨蛋什麼的。大麥地的人,也去河那邊轉轉,看看那邊的人在繁殖魚苗。大麥地四周到處是水,有水就有魚。大麥地人不缺魚。他們當然不會想起去繁殖魚苗。他們也不會繁殖。可是這些文文靜靜的城裏人,卻會繁殖魚苗。他們給魚打針,打了針的魚就很興奮,在水池裏撒歡一般鬧騰。雄魚和雌魚糾纏在一起,得水池裏花飛濺。等它們安靜下來了,他們用網將雌魚捉住。那雌魚已一肚子籽,肚皮圓鼓鼓的。他們就用手輕輕地捋它的肚子。那雌魚好像肚子脹得受不了了,覺得捋得很舒服,就乖乖地由他們捋去。捋出的籽放到一個翻着花的大水缸裏。先是無數亮晶晶的白點,在花裏翻騰着翻騰着,就變成了無數亮晶晶的黑點。過了幾天,那亮晶晶的黑點,就變成了一尾一尾的小小的魚苗。這景象讓大麥地的大人小孩看得目瞪口呆。
在大麥地人的心目中,幹校的人是一些懂魔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