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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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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正到自己的人生好失敗好慘的時候,我最好的朋友又突然過世了。”

“嗯。”不知道該説些什麼的陽陵泉,眸光落在靠向岸邊的漁船上,灰濛濛的海面看起來風平靜,其實船身卻搖晃得很厲害。

很像他正在經歷的人生,也很像池款冬正在訴説的曾經。

他突然想起她的玩笑話,是她説十六歲誤診死過人那年嗎?

“説起來也很諷刺,那時候我已經學會中醫簡單的醫理與針灸了,可是我卻眼睜睜地看着連我爸都救不了她,我爸耶!我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神啊,他怎麼會有救不了的人呢?我覺得人生好荒謬喔!我一直都埋怨自己站不上頂端,但是,站上了頂端又如何呢?竟然連我爸這種受人推崇,要拿號碼牌排隊看病的神醫也有辦不到的事,這世界好扯,生命好脆弱…”

“嗯。”陽陵泉靜靜地睞了她一眼,眼中有太多難捨與心疼。這對一個十六歲的女生而言的確是太沉重、太殘酷也太難接受的現實。

“總之,那陣子我好低好難過,我好想她,我們以前常常來這裏玩的…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冷了冰了,不會動了…”池款冬屈膝抱着膝蓋,望着漁工們駛出膠筏接應漁船的眼沒有哀傷,卻有淡淡的疏離。

“然後,我開始來這裏,想她的時候、開心的時候、不愉快的時候,都會來這裏。我就坐在這邊,看漁船來了、走了;看偶爾闖入的遊客拍照、看路的饕客來買魚,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腦子放空,只是賴在岸邊發呆一下午。”池款冬忽而偏頭看陽陵泉,邊牽起淺淺一笑。

“然後,又有一天,就這樣望着海,望着漁船,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我突然就懂了。”她轉頭對上他瞳眸。

“懂了什麼?”他問。

“懂了第一名跟最後一名其實都只是平凡人,天上地下的生命其實都一樣,就像他們一樣。”她指了指辛勤工作的漁工們,語音襯托着花拍打岸邊的尾音聽來竟有幾絲虛無飄渺。

“我朋友年紀輕輕的就走了,沒有大風大,沒有驚心動魄的戀愛,就連這種平凡望天聽海的子都過得短暫…生命這麼短,遺憾這麼長,爭什麼、搶什麼?站在死亡的面前,誰能計較?誰有輸贏?”於是她開始真正地海闊天空。

也許她讀中醫可以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頂尖中醫師,但那又如何?她知道她不會喜歡過那樣的子,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放棄,選擇在百貨公司,成天和小朋友混在一起。

她是無大志,但她雲淡風輕,淡泊名利且懷廣闊。

她的每一秒都要活得采,每一天都要無愧於心,每一個決定都要了無遺憾,而她喜歡這樣的自己。

陽陵泉只是靜靜地凝望她,目光和她一同望向海洋,看見有幾隻狡猾聰明的海鷗趁着漁船將漁獲移到膠筏上時趁亂打劫,勾勒出的奇妙風景,在海天一的襯托之下,竟然有幾分愜意。

“陵泉,你看喔!以前我來的時候,這裏並沒有這麼多外籍漁工的。”她指了指幾名正駛着膠筏回到岸邊的漁工,又指了指前來巡察有無走私魚貨的海巡署人員。

“嗯。”陽陵泉淡聲應道。

“就算人力結構改變了,這些查驗程序卻都是相同的。來了,走了,某些生命消逝了、隕歿了,生命的本質也仍然不會變。”轉瞬之間,他忽而明白了池款冬想告訴他什麼。

她説了這麼多,繞了這麼大一圈,竟然只是為了要他愛惜自己。

以為自己麻木不仁的心早已波瀾不興,沒想到卻又再度為了她的玲瓏剔透心折。

目光被漁工們臉上因着今天漁獲頗豐的喜悦表情緊緊抓住,這樣全然純粹的愉悦他就連新拓了幾個百貨商圈時都染不到。

為什麼他們的快樂來得如此輕易?而又為什麼他們的汗水竟是如此光耀閃亮?

他忽然覺得他平所處的那個西裝筆的世界,像個複雜的都市叢林,混濁濃稠且污穢不堪。

花蓮這片土地山水就與池款冬一樣,良善美好得幾乎令他到難以招架。

“陵泉。”她出聲喚他。

“嗯?”

“我覺得,生活,有很多種方式。你可以選擇讓你自己過得最舒服快樂的方法,就像我選擇不讀中醫一樣。”

“嗯。”

“所以…不管你要當總經理也好,或是跟誰鬥爭也罷,我希望你選擇的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對自己好一點,善待自己,不要勉強,好嗎?”池款冬凝望着他的眼神再認真不過。

他卻嘲諷似地笑了。

“我看起來很虧待自己嗎?”

“是,不只是虧待而已。”她甚至覺得他在糟蹋生命。

“為什麼?”池款冬淺淺地嘆了口氣。

“因為你連要將健康與快樂擺在第一位都不懂。”她已經告訴他好幾次了,為什麼他總是聽不懂也學不會呢?明明就不笨,為什麼總是刻意忽略這些事?這難道不重要嗎?他為什麼不懂得珍惜自己?

“你覺得你帶我來這裏,看漁船卸貨裝貨驗貨或是什麼的,就可以輕易改變我的價值觀或人生觀?”雖然心中的確有火花,但仍是覺得她天真得可愛也可笑。不想輕易承認,只好惡劣撇清。

“至少,就算你看不見這些平凡生活中的動,我還可以讓你吃到好吃的魚。”池款冬忽而拉着他站起身,一掃方才的沉重與陰霾。

算了,今天沒有聽懂沒關係,他在花蓮的子她會時時刻刻跟他提。他們得走了,不然會來不及。

陽陵泉一臉疑惑地望着她,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漁工們與已經裝箱好的漁獲,朝他甜甜一笑。

“他們要把魚載到卸貨區了。走吧,我們快跟上去,可以直接跟他們買魚喔!回去我煮給你吃。”

“直接跟他們買?你會説印尼話?”陽陵泉望着前方那位或許是來自印尼或哪裏的漁工問她。

“也有不是印尼人的好不好?”池款冬白了他一眼。每次都要酸人家一下,他的個真的很差欸!

被瞪得很愉快的陽陵泉居然開心地笑了。

“你覺得我跟印尼漁工説hello,他會賣魚給我嗎?”破天荒地起了一絲玩興。

“呃?我不知道欸。”英文在印尼説得通嗎?或許可以?她不太清楚。

“那跟他説xinchao呢?”

“那是越南話吧。”那是越南話“你好”的意思,她也是有去過越南玩的好不好?

“sawadee呢?”陽陵泉又問。

“那是泰文。”池款冬回答得很沒好氣,卻因着他難得的孩子氣發笑。

“你又知道他不是泰國人了?”

“那你又知道他是印尼人了?”

“我是不知道。”

“那我們來打賭。”

“打賭?”她的幼稚害他笑得更厲害了,明明一副對人生很豁達的樣子,玩心卻還這麼重。

“打賭啊!我賭他是泰國人,一千塊。”池款冬停下腳步,雙手盤,一副挑釁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