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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惟命是從的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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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的軍事歷史書籍裏大概都有這樣的説法:至1944年初,第二次世界大戰實際上已經獲得了勝利。這樣説也是有道理的。像瓜達爾卡納爾戰役【瓜達爾卡納爾島(guadalcanal)位於太平洋上所羅門羣島的東南端,是長鏈狀的所羅門羣島中一個較大的島嶼,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其為美國屬地,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被軍佔領。由於它位居澳大利亞門户,並且臨近本,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為了這個島嶼而進行的從1942年8月到1943年2月連續七個月血雨腥風的烈爭奪,在二戰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章,以太平洋戰爭的分水嶺而名聞天下。——譯者注】、阿拉曼戰役【阿拉曼(elalamein)位於埃及北部,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北非地區的主戰場。1942年10月23,英軍陸軍元帥伯納德·勞·蒙哥馬利(bernardlawmontgomery,1887-1976)將軍指揮第8集團軍(包括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軍)19。5萬人,在亞歷山大港以西的阿拉曼戰線上,對約10萬德意軍發動大反擊,在此給德意軍隊以沉重打擊,使埃爾温·隆美爾(erwinrommel,1891-1944)的“非洲軍團”損傷6萬兵力及大量武器裝備,成為北非戰場的轉折點。這次戰役扭轉了北非戰爭的格局,成為德意法西斯軍隊在北非覆滅的開端。——譯者注】、中途島之戰【中途島(midway)位於太平洋中部,距美國舊金山和本橫濱均相距2800海里,處於亞洲和北美之間的太平洋航線的中途,是北美和亞洲之間的海上和空中通要衝,1867年被美國佔領後,成為美國的重要海軍基地及夏威夷羣島的西北屏障。1942年6月4,美、海軍在中途島附近海域進行的海戰,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場重要戰役。美國海軍提前發覺本海軍的計劃,以少勝多,取得了大規模的勝利,並得到了太平洋戰區的主動權,這次戰役之後,本海軍再也沒有恢復過來。——譯者注】以及斯大林格勒保衞戰【斯大林格勒(stalingrad)位於蘇聯伏爾加河下游西岸,原名察裏津,是蘇聯內河航運幹線伏爾加河的重要港口,又是蘇聯南方鐵路通的樞紐和重要工業城市。德軍在圍攻列寧格勒不久,又於1942年7月17,投入150萬的兵力進攻斯大林格勒。蘇軍為保衞斯大林格勒並粉碎在此方向上的德軍集團,與德軍進行了一次歷時六個半月的會戰,消滅了德軍近150萬人,成為二戰的歷史轉折點。這場戰役被稱為是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役之中最艱苦、最具有決定意義的戰役。——譯者注】這樣的偉大轉折點都已成為過去。意大利已經投降。到處殺人放火的德國人終於開始向後退縮了。本人呢,他們的軍力本就不足,現在又遍佈在一個膨脹中的龐大帝國裏早已捉襟見肘,也行將崩潰了。盟國的工業力量正在大量生產,而敵方的工業力量正見衰微。前途是一片光明。

但是基思少尉的眼光是一個普通基層戰士的眼光,他對戰爭的看法與戰後的歷史學家們的看法有着明顯的不同。在這個新年除夕的‮夜午‬裏“凱恩號”軍艦正在陰暗的大海上破西行,站在這艘軍艦黑暗淒冷的舵手室裏的他對整個世界局勢的看法是十分陰暗的。

首先,他斷定,他加入海軍而沒有加入陸軍實在是太傻了。俄國人正在歐洲進行着真正凶惡慘烈的戰鬥。這場戰爭與上次的大戰不同,在這場戰爭中,聰明人的位置是在步兵裏,他們在英國無所事事,尋歡作樂;而那些到海軍裏尋求庇護的笨驢們卻在波濤洶湧的汪洋大海上飽受顛簸之苦,前往本在太平洋中部各島所組成的可怕壁壘進行攻擊。現在等待着他的命運是珊瑚礁、炸得株斷葉殘的棕櫚樹、噴炮火的海岸炮台和呼嘯而來的零式戰機——無疑還會有水雷,成百上千的水雷——最終也許便是海底了。與此同時,那些在陸軍中職位與他相當的軍官們卻在遊覽坎特雷大教堂或是莎士比亞的故居,胳膊挽着漂亮的英國姑娘,她們對美國人的款待早已是傳遍全球的佳話了。

威利似乎覺得這場對作戰將是人類歷史上一場規模最大也最兇惡的戰爭,很可能一直要打到1955或1960年才能結束,而且還必須有俄國人的參戰,到那時德國已經垮台十多年了。如何才能把本人從他們那些號稱“不沉的航空母艦”的島鏈上驅逐出去呢?這些島嶼上的本飛機多得像成羣的蝗蟲一樣,任何想接近它們的艦隊都可能遭到滅頂之災。也許一年之中能打一次像塔拉瓦島戰役【塔拉瓦島(tarawaisland)是中太平洋上一個珊瑚島礁,位於赤道以北148公里,吉爾伯特羣島中的一個島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它位於美軍對戰略反攻的軸線上。1943年11月20,美軍調集重兵,在這裏進行了一場十分慘烈的兩棲作戰。——譯者注】那樣代價高昂的勝仗。他確信在前面等待他們的就是那樣一場硬仗。戰爭以這樣的速度進展,就會年復一年地拖下去,直至他步入中年,頭頂全禿。

威利對瓜達爾卡納爾戰役、斯大林格勒戰役以及中途島戰役的輝煌戰績並不像歷史學家們那樣看重。在他腦子裏翻滾的源源不斷的消息只給他造成了一種混亂的印象:在這場遊戲中我方略佔上風,但要完全取勝還得苦苦地慢慢奮鬥。他童年時曾常常覺得好奇,不知道生活在那動人心、膾炙人口的葛底斯堡戰役與滑鐵盧大捷的子裏會是什麼樣子。現在他知道了,但他並未意識到他知道了。他彷彿覺得這場戰爭不同於所有其他的戰爭:散亂、拖沓,而且毫無戲劇

他正在前往參加一些比歷史上任何戰役都不遜的偉大戰役。可是在他眼裏這些戰役只不過是一些令人作嘔的、複雜的、累人的次重量級摔跤比賽而已。只有在以後的歲月裏,在閲讀描寫這些他自己參加過的場面的書籍時,他才會認為他的這些戰役是戰鬥。只有到了那個時候,到了他的青的熱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時,他才會用被煽燃的記憶的餘輝來温暖自己,回味他,威利·基思,也曾參加過聖·克里斯賓節(10月25)的戰鬥。

一連兩天“凱恩號”都是在灰暗淒冷的陰雨天氣中航行。常吃的飯食是乎乎的三明治,吃飯時還得靠緊身邊固定的支柱,由於軍艦劇烈的顛簸、搖擺,睡眠也是睡一陣醒一陣,睡不安穩。對比在岸上休假時的美好時光,艦上的官兵們覺得這一連串的悲慘子比他們經歷過的任何一段時間都更加難熬。大家心裏都覺得他們是被永遠困死在一個漂在海上的濕漉漉的地獄裏了。

第三天,他們終於闖進了南太平洋那陽光普照的蔚藍的海域。濕的呢子夾克、線衣、風衣全都不見了。身穿折縫筆直的咔嘰布制服的軍官們和穿着藍布工裝的水兵們又開始看到彼此悉的樣子了。固定傢俱的繩子被拿掉了。早餐也恢復供應熱食了。瀰漫全艦的陰鬱氣氛與普遍的少言寡語變成了對假期生活笑語連篇的回憶和自鳴得意的吹噓。從某種意義上説,水兵的缺員對這一過程的恢復也不無裨益。那些寧肯被送上軍事法庭也不願隨奎格繼續冒險的人都是些乖巧的、心懷不滿的、容易灰心喪氣的傢伙。而回到“凱恩號”繼續工作的水兵們都是些情開朗的小夥子,雖然他們咒罵起這艘破舊的軍艦來是那樣咬牙切齒,酣暢淋漓,但他們還是喜歡這艘老軍艦的,並隨時準備着與它同甘共苦。

就在這天,威利的生活向上大大地跳了一個台階。那天,他擔任正午至下午4點在甲板上值勤人員的領班軍官。基弗親臨指導以便糾正任何災難的錯誤,奎格艦長也親自全程監視,坐在椅子上曬着太陽,時而打打瞌睡時而平靜地眨眨眼睛。威利無可挑剔地值完了這一班。其實事情很簡單,只需在護航艦隊曲折行進時保持好本軍艦在整個屏障隊列裏的位置就行了。不管他內心多麼沒有把握,表面上卻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堅定地縱着這艘軍艦。在值班結束時,他拿起鉛筆在航海誌上寫道:12點至4點——航行中一切如前。

美國海軍後備隊少尉威利·索德·基思他在港口裏值班時曾多次在誌上籤過名,而這一次卻具有不同的意義。他在簽名時在名字的寫法上額外加了一筆花體,欣喜得好像他已把自己的名字寫進了一份有歷史意義的文件。

他懷着滿心的喜悦走下梯子走進軍官起居艙,高興地拿過一摞已譯好的電函起勁地工作起來。他就這樣幹着,直到新來的司務長助手拉拉斯,一個臉盤可愛、有一雙棕大眼睛的矮胖黑人小夥子,碰了碰他的胳膊,求他騰開地方以便擺桌子準備晚飯。威利收起他的譯碼機,從咖啡壺裏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躺在起居艙的長沙發上翹起兩條腿,有滋有味地慢慢喝着。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海頓的四重奏,原來是無線電報務室裏的小夥子們還沒注意到它,所以沒有關掉。拉拉斯在餐桌上鋪了一塊新洗淨的白桌布,叮鈴咣啷地擺放好一副副銀餐具。從廚房那邊飄來一陣陣烤牛的芳香,司務長惠特克穿着他那身嶄新的咔嘰布制服正在那裏對炊事員們發號施令。威利心滿意足地長出了一口氣,舒服地蜷縮在那微微搖動的長沙發的一角里。他環顧起居艙,艙壁上新刷的淺綠油漆,棕的皮革擺設都更新了,銅器都擦亮了,椅子也都擦得鋥光發亮。他心裏説,世界上畢竟還有一些地方還不如“凱恩號”軍艦的軍官起居艙呢。

之後,其他軍官也哩哩啦啦地進來了,全都颳了臉,穿着乾淨的衣服,心情愉快而又飢腸轆轆。所有往的玩笑話又都扯了出來。威利看着他們覺得他們既有趣又歡樂:哈丁生兒育女的好本事,基弗的小説,艦上差勁的淡水(“佩因特的毒藥”),以及馬里克那位新西蘭女友臉上的七個疣子,而最新的笑料要算是威利·基思的唐璜式的才幹了。艦上的官兵們都在大修期間遠遠看見過梅·温幾眼,她那種妖嬈的風姿已成了大家豔羨的談資。聯想起在珍珠港時到艦上來找威利玩的那兩個漂亮的護士,梅的出現更使這位少尉獲得了對女人具有神秘魅力的聲譽。

男女關係成了軍官們就餐時樂此不疲的新話題。但凡問題成了聊天的主題時,人人就都可以成為喜劇家了。一個時間把握得恰到好處的哼哼聲就能產生很好的諧謔效果。威利倒也樂得被大家揶揄。他嘴上抗議,抵賴,裝出生氣的樣子,實際上他是在盡力拖長這種玩笑,惟恐別人過早地轉換話題。這樣,等到他坐下來吃晚飯時情緒就真的歡暢極了。他覺得他與其他軍官之間有一種温暖人心的親切關係,而且由於兩位怯生生的新人,佐森和杜斯利的在場,他的這種覺就更加強烈了。他意識到,五個月前,他和哈丁在現在已不在艦上的戈頓、亞當斯及卡莫迪的眼裏是多麼稚,多麼礙手礙腳了。他剛把一匙豌豆湯舉到邊,就在那一瞬間,軍艦正闖過一個巨,猛烈地顛了起來。他注意到他那手臂已經練了的動作,他用這個動作化解了劇烈的顛簸,穩穩地舉着羹匙,連一滴湯都沒灑落,他歡快地低笑了一聲,喝下了那一匙湯。

晚飯後,看起來身體單薄的杜斯利少尉正要離開餐廳,威利對他説:“咱們到艦艏樓上去散散步,好嗎?總得找個時間談談通訊問題啊。”

“是的,長官。”他的新助手温順地答道。

他們穿過艦艏樓的門來到涼的紫紅裏。天上惟一明亮的地方是西邊一片逐漸變暗的金光。

“哦,杜斯利,”威利把一條腿擱在右舷的繫纜柱上,兩手按在救生索上支撐着身子,享受着拂面的帶鹹味的海風。

“對‘凱恩號’軍艦習慣了嗎?”

“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我想。命運太可怕了,不是嗎?”威利用厭惡的目光看了那少尉一眼“我看是這樣。每艘軍艦都有好的地方和壞的地方——”

“啊,那是當然。我猜在這樣一艘破爛的老爺軍艦上是沒有多少事情可做的,這倒是件好事。我還覺得我們將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在船塢裏的修補工作上,這也很合我的胃口。它要是不那麼狹小骯髒該多好啊!軍官起居艙就像是個雞籠子。”

“唉,你要想辦法慢慢習慣它,杜斯利。我想你肯定不大喜歡那個彈藥艙,是吧?”

“簡直讓人受不了。第一天晚上我差一點死在裏面。唉喲,煙囱裏放出的那種毒氣嗆死人了!”

“難聞極了,是不是?”威利心意大快地説。

“簡直可怕得要命。”

“嘿,過一陣子你就不會太在意了。”

“不用擔心。我不再在那兒睡了。”威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噢?你在哪兒睡呢?”

“在艦上的辦公室裏,就是見習水兵活動的地方。夜間沒有人用它。我有個可以摺疊的行軍牀。那兒真是極了。空氣好極了。”這個消息可讓威利大為光火了。

“我認為艦長是不準那麼幹的。他可是很挑剔——”

“我問過他了,先生。他説只要我能在無論哪裏找到一塊六英尺大的地方我就可以睡在那裏。”威利心裏説自己真是該死,足足受了五個月的罪竟沒有想出這麼個簡單的逃避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