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兩瓶香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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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克被一陣鑽頭在金屬上鑽孔的嘈雜聲從他本就不安穩的睡夢中驚醒過來,那鑽孔聲就在他面孔的正上方,離他的腦袋不過幾英寸。他把他牀上的那堆毯子扔到一邊,跳下牀,一雙赤腳剛碰到那濕冷的甲板,他就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就着一盞使用電池的電燈,穿上他那油漬斑斑的咔嘰布衣服。
他正在值海軍中最苦的班,在幹船塢裏一艘冰冷的軍艦上連續24小時任值班軍官。
“凱恩號”軍艦現在是一具鋼鐵死屍。供熱、照明、動力全都停了,鍋爐及主發動機已被開腸破肚地拆散了,燃油已被乾,平時那嗡嗡作響的風機,全艦進行呼的鼻子,也寂然無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鐵器相撞的喀啦聲、敲擊發出的咚咚聲、硬物相互刮擦的吱吱聲,與震耳聾的隆隆聲。船塢工人們正在給這艘傷痕累累的老軍艦進行外科整形手術以使他再次恢復青。舊金山那總是塵霧濛濛的空氣充了各個通道,幾乎凝滯不動,散發出濃烈的嗆人的黴味,所有的卧艙和水兵生活區更是又髒又亂,到處是凌亂的圖書、雜誌和骯髒的內衣。
艦上的軍官們與水兵們被圈在附近的一個兵營裏。只有值勤的軍官和舷梯的值班員維繫着這個已喪失了功能的軀殼與其先前的身份之間的聯繫。奎格艦長在“凱恩號”進了碼頭之後的一兩個小時便迫不及待地飛回他在亞利桑那州的家去了,留下戈頓全權負責。亞當斯、卡莫迪、拉比特和佩因特都休假走了,只有那些水兵們在兵營裏苦苦地忍受煎熬,等待回美國後第五天的到來,到那時候,他們就可以開始休假了。他們的情緒極為低落,兵營裏的氣氛沉悶得像是死了人似的,就連馬里克,儘管他平時對水兵們相當友好,這時也不忍趁點名的機會到他們那裏去見他們了。
他走到甲板上,來了一個灰雲密佈的早晨。他小心地踮着腳,邁過或繞過亂扔在甲板上的鐵管、膠管、機器零件、木材、苫布與板條箱,在舷梯旁找到了在那裏值班的,白軍服又髒又皺的下級軍官“丸子”他正在一盤馬尼拉纜繩上呼呼大睡。馬里克毫無怨恨地把他醒,派這個哈欠連連的舵手走過連接幹船塢的長長的灰跳板到岸上去買咖啡和麪包圈。
8點鐘時,哈丁少尉步履蹣跚地來到艦上。他臉灰暗,接過中尉的班後便一溜歪斜地走到軍官起居艙裏躺倒在一個堆滿扎人的刀叉的長沙發上睡着了。
馬里克走到單身軍官宿舍想叫醒基弗,但那位小説家哼哼着説:“1點鐘在聖·弗朗西斯飯店吃午餐時見。”立即又頑固地酣然入睡了。於是這位中尉便換上一身藍軍裝搭公共汽車進城去了,他那身軍裝雖然剛剛洗過,卻仍有一股難聞的樟腦味。
舊金山是他童年時的故鄉,自從“凱恩號”軍艦在金門大橋下駛過的那一刻起,他就充滿了思鄉之情。但當他再次走上市場街時,他卻不知自己該怎麼辦了。他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着消磨時間,一直到下午1點。
基弗正在聖·弗朗西斯飯店的大廳裏等他,垂着頭,彎着在一張扶手椅裏坐着,顯得蒼白而瘦弱。他們進了那間裝飾豪華的餐廳,吃了一頓豐盛昂貴的午餐。那位小説家堅持要叫一瓶香檳酒慶祝他們暫時擺奎格而獲得的自由。馬里克認為那香檳的味道喝着像是甜啤酒。
“你怎麼啦,史蒂夫?”基弗説“你心情很沮喪啊。”
“我知道。”
“為什麼呀?”
“沒法跟你説。湯姆,你有過這樣的時候嗎,當你覺得空氣裏有某種不祥的東西——於是不等那一天過完,那不幸的事情就果然發生了?”
“當然有過。這就是你的麻煩?”
“大概是吧。自從我起牀到現在,不知怎麼回事,事事都好像灰濛濛的,讓人討厭。”他向四周掃了一眼。
“我覺得在這兒待著真有意思,史蒂夫·馬里克居然在聖·弗朗西斯大飯店裏吃飯。我兒童時代還以為只有百萬富翁才能在這裏吃飯呢。”
“你覺得舊金山現在看起來怎麼樣,經過了——多少年了?”
“我估計有10年了——我們於1933年遷到了佩德羅。真可惡,我覺得像個該死的遊魂。”
“這麼看來,你的麻煩就在這裏了。見到你童年時代的家鄉使你產生了這種想法——覺到了時間的逝。這是死神呵出的冷氣,史蒂夫,死神在你脖子後面吹冷氣呢。”馬里克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死神呵的冷氣,把它寫進你的小説裏。”雨點開始吹打在他們座位旁的窗户上。馬里克説:“咱們原計劃要步行走過金門大橋的,你如果還想去走走的話,不妨就去走走。”
“見鬼去吧,那完全是羅曼蒂克的無稽之談。我有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咱們得到伯克利去一趟。我在那裏有點急事。”
“什麼事?”
“我認識那兒一位英語教授。今天早晨給他打了電話。他請我們去參加一個文學茶會。要點在於,那個文學俱樂部裏百分之九十都是姑娘。”
“我什麼事都想幹。”
“你必須聽我的話,談論‘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小説’,願上帝保佑你。”
“那不成問題。”馬里克點了支香煙説。
兩位軍官都對離開“凱恩號”軍艦,穿着海軍的藍制服呆在一家豪華的大飯店裏而覺得不倫不類。他們看起來像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又像被拋到一處的陌生人那樣開始談起了完全屬於個人的私事。他們充分換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只用了半個小時,馬里克對基弗的家庭和他的戀愛故事瞭解得比他在“凱恩號”上航行一年裏知道得還多。他也把他的捕魚經歷講給這位小説家聽了,而且因為基弗熱切地刨問底地問了他許多問題而到十分得意。
“聽起來那可是一種了不起的生活呀,史蒂夫。”
“嘿,談不上。那可是最艱苦的掙錢方式。把人的都累斷了,而市場卻總是與你作對——你捕到河鯡魚時,河鯡魚卻沒人要了——等你捕到鯖魚時,市場上該死的鯖魚就多得你把它當大糞賣,都沒人買了——那就是捕魚者的境況。還有那些無孔不入在海濱打零工的人。那是一種只適合外國傻瓜蛋們乾的買賣,就像我父親那樣。我也是個傻瓜蛋,只不過我不是外國人而已。我要找別的事情幹。”
“你的意思是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