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中秋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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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濃郁的桂香不知不覺便在長安城中瀰漫起來的時候,當懸於夜空中的彎月復一逐漸圓潤起來的時候,八月十五中秋節也便悄悄地到來了。此時的中秋節,遠不似後世那樣受人重視。不但民間並沒有什麼集體慶祝活動,連官衙也不放假休沐。於是,家家户户便只是備了香案祭果拜一拜月,順便張羅上一席家宴,自娛自樂一番。
崔家也不例外。鄭夫人早早地便遣人去別院請了真定長公主,商量着一起過中秋節。真定長公主很是愉快地答應了,乾脆便在八月十四正式搬回了同在勝業坊的公主府。這令最近幾乎天天都相互串門的崔簡、崔韌、王旼頗為失落,而關係漸緊密的崔芝娘、晗娘也約好了至少每旬都見一次面。李十三娘更是對王玫與崔氏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一定要勤快些來往。與崔家、公主府保持往來,無異於無形提攜王家在世家高門中的地位。李氏、崔氏、王玫自是含笑答應不提。
不過,真定長公主雖是搬回了公主府,崔淵、崔簡父子倆卻仍然在別院裏住着。崔淵沉浸在作畫中,已經有好幾不曾踏出院子一步。每當這種時候,他便像頭盤踞在領地中的猛獸一般,任誰都不能侵擾。崔家人很清楚他的脾,自是不會勉強於他。
直到八月十五那天下午,他才將堪堪完成的畫作裝裱完,也不顧散落一地的顏料,便施施然地走出了屋子。將自己收拾乾淨之後,他帶上了崔簡,不緊不慢地騎着愛馬阿玄,踢踢踏踏地回到了勝業坊崔府。
時候尚早,崔敦、崔澄、崔澹、駙馬崔斂依然都在皇城中。於是,父子二人便先去了內宅中問安。距上次問安已經隔了好幾,正院裏也似乎悄然發生了些許變化。譬如,角落裏那兩株桂樹吐的香氣更醇美濃厚了。幾個小丫頭圍在樹底下,正拿着竹竿小心地將桂花敲下來,用乾淨的銅盤接住,以備晚宴之用。
崔淵在桂樹旁邊駐足片刻後,很快便回過了神,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方才説,王娘子前兩天做了桂花糕給你嘗?”崔簡點頭,想起當便難掩興奮之情:“王娘子聽説咱們要搬回家去,便説中秋節後她也要回青光觀住一段時,重陽時再歸家,許是有些天不能相見了。然後,她便親自去了廚下做了桂花糕給我們吃!”説完,他猶嫌不足地再次強調道:“她親手做的!我們也都幫了忙!”當然,到底是否幫上了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也被他暫且忽略掉了。
崔淵挑了挑眉。在他看來,這孩子興高采烈的模樣裏帶了幾分不自知的得意與炫耀,令他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味道如何?”
“很清甜!”崔簡毫不猶豫地回答“味道雖是沒有廚子做的那樣好吃,但我喜歡王娘子做的點心,就算是天天吃也吃不膩。”
“只要是甜的,你便吃不膩罷。”崔淵失笑道,而後,臉上又浮現出了幾分黯然之“阿實,最近你是不是將阿爺忘到腦後去了?怎麼有什麼好吃的都不想着阿爺?唉,先前咱們還在外頭的時候,你可是天天記掛着阿爺,見到吃食就會給阿爺留一份。那時候如此貼心懂事,怎麼如今卻…”崔簡聽了,心裏不有些內疚起來,也覺得這些天他頑得太高興了,似乎確實將阿爺忘到了一旁,實在有些不應該。於是,他主動牽了牽自家這位正無比惆悵的阿爺的袍角:“阿爺別傷心,下回我一定給你留!”崔淵滿意地勾起了嘴,了他的臉頰:“過幾天,我們去一趟青光觀。”
“阿爺實在是太好了!”崔簡驚喜地笑了起來“阿爺怎麼知道,我一點也不想只能等到重陽的時候才能見王娘子?”
“呵,我是你阿爺,當然知道你的小心思。而且,我也正好有幅畫要給她。”崔淵道,頓了頓“這幅畫與以前不同,阿實,你想看麼?”
“阿爺畫什麼我都想看。”崔簡脆生生地道,一雙烏亮的眼睛裏閃爍着毫不掩飾的敬慕與崇拜“阿爺畫什麼都好看!”崔淵雙目微動,笑得格外温和,牽着他踏上了內堂的台階。
此時,內堂裏已經坐滿了崔氏女眷。身份最貴重的真定長公主仍是斜倚在長榻上,輩分最高的鄭夫人則在她旁邊跽坐着。左邊短榻上依次坐着小鄭氏、李十三娘,右邊短榻上坐着清平郡主,崔蕙娘、崔芝娘與崔英娘小姊妹三人。放眼望去,五位年紀不一的貴婦們皆是盛裝打扮,鴉鬢堆疊、首飾琳琅、妝容濃豔、衣裙華美,讓人不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阿孃、叔母,諸位阿嫂。”崔淵領着崔簡給她們見禮“幾不曾問安,不知阿孃、叔母可安好?”
“我還當你不記得今是中秋呢!”鄭夫人嗔道“一早便等着你家來,都快閉坊了才見着你的人影。”一邊説,她一邊將崔簡摟進懷裏,道:“你不回來也就罷了,連累阿實也不能回來!”
“説得是。你便罷了,至少早些將阿實送回來。”真定長公主笑道“一沒見着阿實,我這心裏便像是缺了一塊似的。不單是我,我家大郎昨也念了阿實一整天,連晚上都睡不安穩。”
“貴主可不能同我搶阿實。”鄭夫人接道“自從他跟着他阿爺回來,還不曾在家裏好生住過幾呢!中秋之後,我可不會再放他出去了。”説着,她又橫了崔淵一眼:“四郎也一樣,安安生生在家中住着罷!待貴主辦重陽花菊宴的時候,再去別院也不遲!”崔淵略作思索,頷首答應了:“阿孃説得是。”住在家中,並不意味着他必須整待在家裏,每騎馬去別院也使得。
崔簡也捨不得自己的小尾巴崔韌,在整個內堂裏尋了一圈,發現他正在角落裏的矮榻上睡着。於是,他探出了小腦袋,對真定長公主道:“叔祖母放心,我每都會去給叔祖母問安,陪大郎頑!”真定長公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憐愛道:“阿實簡直太惹人喜歡了,便讓他多陪一陪我們這些老婆子罷。”崔淵微微一笑,泰然回道:“叔母和阿孃看着便如同二十許人,哪裏是什麼老婆子?阿實,你就留在這裏,替阿爺向長輩們盡孝罷。我也有些子沒見大郎、二郎和三郎了,正好去外頭看看他們。他們可從國子學裏回來了?”大郎崔篤,是他的長兄崔澄的嫡長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二郎崔,是他的二兄崔澹的嫡長子,今年也有十四歲;三郎崔慎,是崔澄的嫡次子,今年剛過十歲。這三位小郎君都在國子學中就讀,平課業較為繁重,每的作息幾乎與祖父、父親一樣。也因此,這次回家後,崔淵崔簡父子幾乎都沒有什麼機會與他們相處。
“剛回來不久。”小鄭氏笑道“他們也正念着你呢!”崔淵便舍下了崔簡,自行去了外院。崔簡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走遠了,頗有些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認真地回答着祖母鄭夫人的詢問。鄭夫人問得相當瑣碎,衣食住行、往遊玩,事無鉅細都問了個遍。而他的耐也相當足,將能説的事情都説得非常清楚明白。那些愉快的經歷,他也很願意説給長輩們聽,與他們分享他的快樂。
聽了之後,鄭夫人輕輕笑道:“沒想到,你、阿韌和王家二郎竟然這麼投契。”
“嗯,他知道我們要搬回家後,還拉着我們哭了一場。大郎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哭了起來,我好不容易才勸得他們倆別再哭了。”崔簡回道。
“你怎麼勸的?”真定長公主興趣地問。
崔簡振振有詞地道:“既然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一起頑的時間本來就很少了。要是一直哭,不是費了那些本來就很少的時間麼?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繼續頑,然後再讓世母們將我們帶出門見面就是。”
“還是阿實聰明。”真定長公主笑得前俯後仰。
鄭夫人也抿嘴笑起來:“説得是。既然你們喜歡一起頑,便多上門走動走動罷。”上次在芙蓉宴裏見面,她便覺得王家二房嫡支是可之人。只是沒想到,貴主竟然默許李十三娘與他們來往得這麼密切而已。
崔簡眨了眨眼,覺得自己還應該多説些王家的好話,讓祖母對他們更有好:“王家阿兄也很好,他還會教我們讀《千字文》。我年紀大,學得最快,他對我的要求也最高。嘿嘿,大郎和王家二郎背不出來的時候,我還能教他們呢!”
“背來聽聽。”真定長公主興致地道,又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仍然在睡的崔韌“你們兄弟兩個一起背才好。不如這樣,晚宴的時候再背給大家聽,如何?”
“好。”崔簡點頭答應了。不過是《千字文》而已,他已經背得很利了,還能説出好些字的意思呢!
鄭夫人瞧了瞧真定長公主,笑道:“那王家,果真很不錯罷?”真定長公主勾起了紅,懶懶地回道:“品確實都很不錯,而且,這一家人都很有趣。對了,改不如讓阿嫂也見見他家那個出家為女冠的女娘罷。聽她説一説趣事,一整都會有好心情。”
“貴主看人一向很準,那可真該見一見了。”鄭夫人微微頷首道。
外院中,崔淵盤腿趺坐在書房裏,挨個點評着侄兒們練的大字。崔慎、崔都在寫楷書,崔篤已經拿着他的字學行書,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狠批了一通。
“即便是楷書,亦不能太過圓潤柔媚而失了風骨。你們可曾見過虞公(虞世南)、歐陽公(歐陽詢)、褚公(褚遂良)的墨跡?好生臨摹幾年,揣摩其中的筆意罷。大郎,你的情不適合寫行書,勉強為之反而不美。我看你最好去臨虞公、歐陽公的墨跡,練成了便是大善。”崔篤、崔、崔慎皆聽得連連點頭,一臉信服。在國子學中、在各類文會里,他們不論走到何處,都能聽到他人對自家叔父書畫雙絕的推崇。何況家中祖父、父親也經常説起這位叔父的逸事。因此,雖然彼此不常見面,但他們也早便對他嚮往已久,同時也因血脈親緣的關係,天然便有種親近之。
“四叔父最近可有墨寶?能讓侄兒們一觀麼?”崔篤又問。
崔淵看了他們一眼,大笑道:“拿筆來!”崔篤忙奉上紙,崔捧了硯,崔慎送上筆。崔淵遂豪氣大發,在紙上一氣呵成地寫了四個大字:筋骨氣度。他的行書便如同他的山水畫一般,氣勢鋒鋭雄渾,力透紙背。説是金戈之氣也罷,説是殺伐之氣也罷,帶着一種令人戰慄的森然寒意。
崔篤、崔和崔慎連連叫好,捧着那四個字如痴如醉地欣賞起來。
崔淵笑看着他們,彷彿便透過他們,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説:三更了,吐血…
→→我覺得這一週的氣神都已經熬光了腫麼破太佩服那些更萬字的人了…腦細胞都死了一半有木有!
搖搖晃晃地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