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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灞橋離別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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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發下冊書,正式立晉王李治為太子,挑選吉行大典之後便入主東宮。此冊書甫出,便令長安城內高門世族均無比震驚。除了昨曆經兩儀殿中風波的一眾人等,誰能料到前兩還無比風光的魏王竟然無聲無息地失敗了?而平時不顯山不水的晉王,居然漁翁得利,成了太子?

對於魏王的處置也緊跟其後——因魏王涉嫌謀奪太子之位,將其降為東萊郡王。沒過幾,或許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太過嚴厲,聖人又改封他為順陽王,令他即刻離開長安,前往封地均州安置。許是知道自己事敗,再無翻身的餘地,李泰並未像往常那樣哭訴辯解。他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敕旨的安排,帶着閻氏、王氏及子女等離開了富貴繁華的長安城。

廢太子李承乾的遭遇與他相仿。雖説他意圖謀逆,按律應當斬首,但無論是聖人或是長孫皇后都不忍心。於是,在知情知趣的某臣子的提議之下,一片慈愛之心的聖人便將他放至黔州(湖南)。説是放,實則不過是比李泰過得更清苦一些罷了,當地臣屬自會照拂於他。於是,李承乾攜着蘇氏及嫡子李象,也離開了紙醉金的長安城。

“挑唆”太子謀反的其餘人卻並沒有這般好下場。因證據確鑿之故,陳國公侯君集圖謀不軌,按律應伏誅。聖人憐惜他有開疆拓土之功,不願置其於死地,卻遭到羣臣的駁斥。聖人無法,只能將他處死,並按他的請求赦免其與子,將他們放嶺南替他守喪。

漢王李元昌是聖人的幼弟,雖説早已經劣跡斑斑,但聖人同樣不忍心賜死他。然而高士廉、長孫無忌等人堅持罪不可恕,於是賜其自盡,國除。不過,其妾子女均得以保全,並未受到牽連。

城陽公主駙馬杜荷原定斬首,但因公主苦苦哀求,在兩儀殿前長跪不起,便改成放宜州(貴州)。與黔州相比,宜州更是化外蠻荒之地,且多有瘴癘,此去與送死無異。不過,城陽公主卻堅持不和離,立志與駙馬同行,辭別爺孃後離去。

另一位太子一派中堅人物長廣長公主之子趙節亦理應伏誅,但他與杜荷類似,又是嫡親的外甥,長孫皇后很是憐憫,聖人便將他改成放雷州(廣東)。雷州幾乎是離長安最遙遠的地方,遠未開化,比宜州更加偏僻荒涼。但他能暫時保住一命,已經讓長廣長公主十分慶幸了。

將嫡出的兒子們都安置妥當之後,東宮眾臣與魏王府眾臣亦或貶謫或除官——於聖人與長孫皇后而言,最煎熬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於是,處置庶人李祐的謀反之事便大都依律而行,既沒有同情不忍,亦不曾牽連甚眾。庶人祐並非意圖謀反,而是實實在在的謀反,賜自盡。因其無子,國除。陰弘智一家涉及謀反,成年男丁皆斬首,餘者放三千里。曾收受庶人祐賄賂卻並未參與謀反者,皆放千里。

按照判決,崔泌、崔泳一家便在放千里之列。昔打馬遊長安的五姓子,如今卻被押解着離開,實在是諷刺之極。崔淵聽説他們離京的子後,興致一起,便帶着王玫、崔簡前去相送。

説是相送,實則他們只是來到灞橋邊,遠遠望着一羣又一羣人衣衫襤褸地蹣跚離去而已。兩樁謀逆之事牽連者甚眾,接連好些天,灞橋外都是放者及其親族。在許多連家產都被罰沒的人當中,崔泌、崔泳一家已經算得上境遇不錯了。

“子竟阿兄。”時隔不過數,原本憔悴無比的少年郎就如同被風霜刀劍磨礪過的青松,顯得穩重無比。崔泳低聲與差役説了幾句話後,便大步走過來,朝着崔淵深深拜下:“多謝子竟阿兄代為轉圜。”

“我其實並未做什麼。”崔淵下了馬,淡淡地打量着他。

“那便多謝子竟阿兄前來相送。”崔泳坦然道“連安平房內都無一人前來,能見到子竟阿兄,我十分歡喜。”不論崔淵前來是出於什麼意圖,對這尚且年輕的少年郎而言,悉的面孔便能給他持續走下去的勇氣。

“家中之事料理得如何?”崔淵又問。王玫坐在馬車中,也起車簾往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看。她猶記得崔泌之已經和離,帶着幼子歸宗撫養。而在人羣之中,確實並未見女眷和孩童的身影,想必已經藉此安置妥當了。

“侄兒侄女託給阿嫂照料,我們父子幾人方可安心上路。”崔泳道。他還有庶兄庶弟,無一倖免。當然,早便並非和樂融融的一大家子,如今已經不止槍舌劍,偶爾還會全武行。不過,這一切他在短短几之內便已經習慣了。

崔簡不知何時下了馬,折了幾柳枝過來,進崔泳手中。崔泳垂首望着他,勾起嘴角:“多謝阿實折柳相送。”崔簡抬首看着他,粲然一笑。崔淵的神也略微緩和了些,道:“不過是放而已。待大赦天下之,我在長安等你。”崔泳頷首:“子竟阿兄放心,我必不會辜負祖父的期望。”差使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高聲吆喝幾句,崔泳便回到了人羣當中。人們戴着枷鎖,麻木地被驅趕着前行。其中一輛簡陋的牛車引起了崔淵的注意,上頭躺着一個以葦蓆遮住的人。風突然將葦蓆吹開,出一張形容無比恐怖的臉。

短暫的對視之後,崔淵桃花眼眼尾挑了起來,笑得雅緻風。而那人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動得似乎想説什麼,但扭曲的臉孔失去了鼻、耳,卻更顯得醜陋。

“澄瀾,善惡有報,一路好走。”崔淵無聲地笑道。

那人看得十分清楚,手腳忍不住掙扎起來,卻因太過虛弱而徒勞無功,最終昏厥了過去。

不過數之後,部曲便傳來消息,崔泌傷重不治身亡。彼時崔淵剛通過吏部的關試,正在給舅兄王珂寫信。聽聞這個好消息,他也不過是挑了挑眉,興致盎然地在信中附上一張小像——那大約應該是他家小娘子幾年後的模樣,他已經畫了許多張,從中挑了一張嬉戲圖,想來舅兄也會替他們歡喜罷。

一個月後,崔淵、王玫與崔簡再度來到灞橋。不過,此前他們是送人離開,如今卻是即將遠行。原本一家三口想着輕車簡從,但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與李氏均烈反對,給他們收拾了足足能裝滿幾十輛車的行李。歷經多次相勸,王玫甚至拿出了輿圖告訴她們此去究竟有多遠,才勉強減去些物件。於是,最終十來輛馬車組成的車隊,載着他們的箱籠以及十來個僕婢,即將千里迢迢去往遠在江南道的建州(福建)。

“嘖,阿爺果然不來?”崔澹往城門附近看了幾眼,又回到灞橋邊的亭子裏,衝着裏頭被一羣親朋好友圍着的崔淵道“子竟,興許他還在惱你外放之事呢!不過,阿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區區一件小事,也用得着連着生一個月的氣?”崔斂橫了他一眼:“他惱的不是子竟外放,而是一聲不吭便自作主張!”説着,他又忍不住數落起來:“你們兄弟幾個情誼可真是深厚得很,瞞我們倒是瞞得緊!不過是外放而已,難不成我們還會攔着不讓他去?未免也太小瞧我們了罷?”

“直到吏部關試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都一無所知。”崔澄辯解道。

崔滔也道:“阿爺這話就不對了。子竟瞞我們也瞞得很緊!原以為他考了狀頭就安安生生待在長安了,想不到他天生就是待不住!”早已經察覺端倪的王方翼默默不語,崔泓、崔沛兩兄弟則附和幾句,皆是説崔淵自作主張。崔淵瞥了他們一眼,慢條斯理道:“若我不求外放,你們恐怕按也要將我按在校書郎之職上。我不想成為京官,阿爺和叔父可不是惋惜得很?”崔斂噎了噎,不得不承認:“你堂堂甲第狀頭,去往兩千餘里之外的建州望縣當縣令,還不許我們惋惜不成?雖説縣令聽起來比縣丞、縣尉好些,但要做出政績又談何容易?你初入官場,尚無處理政務的經驗,便主政一方之地,所遇到的艱難險阻不知有多少。”

“叔父儘管安心,我心中自有盤算。”崔淵回道“自從打定主意去建州之後,我便將建州相關的奏摺文卷都看過了。且昔年我也曾去過那裏,並無不適應之處。”

“説來,向太子殿下告別了?”

“昨去了一趟東宮,殿下勸不過我,便只讓我多給他臨摹些法帖——摹本之事尚未結束,還須得再磨些年頭。除了摹本,十三經也須得雕版印刷,事情可很是不少。八郎、十二郎都不能錯過才是。”

“子竟阿兄放心罷。”這廂崔淵正徐徐議論着,另一廂王玫也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圍了起來。

鄭夫人雙眉微蹙地望着她的腹部,搖首道:“你如今有身孕,留在京中總比去那蠻荒之地好些。雖説與四郎分離幾年,但也好過一路顛簸。”

“可不是麼?”李氏接道,神間盡是擔憂“在京中多安穩,你卻偏偏想着往外走。那些蠻荒之地連放之人都不願意去,阿孃怎麼捨得你留在那種地方生孩兒?”她越想越是難受,低聲道:“不成,絕不能讓你跟着去!子竟去也就罷了,你和阿實都必須留下來!”

“阿孃…”王玫無奈地喚着,安撫道“姑祖母與我把脈,説胎息十分穩健,遠行亦是無妨。而且,有兩位遊歷的師姐跟着同去,阿家和叔母又遣了擅長產育之事的醫女和傅母與我,定是無礙。”此去兩千餘里,她當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今醫藥齊備,便是在長安也不過是多了觀主看護而已,定然是無礙的。

“罷了。”真定長公主發話道“子竟和九娘都不是孩兒了,由得他們去罷。兩人若當真分離幾年,又如何能捨得?”她拍了拍王玫的手:“只是,你們寫信須得勤快些。若有什麼事,也別隻顧着自己扛,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在呢。”

“兒省得。”王玫答道。

小鄭氏、清平郡主又帶着崔蕙娘、崔英娘、崔芝娘,崔氏帶着晗娘、昐娘過來説笑,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也言笑晏晏地岔開話,有些沉鬱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李十三娘剛生下次女,正在坐月子,倒是並未前來。

不遠處的柳樹下,崔簡也在和小夥伴們告別。幾個小傢伙似模似樣地折了柳枝送他,每個人的眼圈都紅紅的。崔簡道:“你們可別都將我忘了,過幾年我一定會回長安看望你們。十年之後,我還須得去考甲第狀頭呢。”聽得此話,崔希繃不住笑了,眉眼彎彎:“我也想當狀頭,與你錯開年份罷,免得我們兄弟相爭,反倒教旁人得了利。”他説的是頑笑話,崔簡卻十分認真,點頭道:“你什麼時候下場了,便寫信告訴我。”

“阿實,你不是説好了與我去遊歷麼?”王旼接着道“考狀頭還能去遊歷?”

“遊歷回來再考就是了。我阿爺不也是這樣?”崔簡道,又崔韌的小腦袋“我不在的時候,四阿兄、二郎可得好好照顧阿韌。他馬上就要進學了,你們好好教他,自己也能有所進益。”

“你放心罷。”崔希和王旼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崔韌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們,拉着崔簡的衣角不語。

“我也會照顧他…”崔會從柳樹後走出來,哼哧半晌,道。

“多謝五阿兄。”崔簡高興地笑起來。

“你們聽聽!阿實這番叮囑,簡直與長兄無異!”崔慎、崔與崔篤也大笑着冒了出來,挨個地將小傢伙們抱起來。

“兄長們都在呢!你擔心什麼?!”

“是啊,長兄應當是我才是!你安心就是,我們自會好好照拂他們。”小郎君們的笑聲傳得遠遠的,引得眾人無不開顏微笑。

漸高升,別離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來了。在殷切的目光下,一家三口或上馬或上車,徐徐遠去。長安再繁華,也不過只是一隅而已。大唐的疆域何其廣闊,他們行走的天地又何其高遠。離開了富貴榮華之鄉,他們才能隨心所,才能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