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終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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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謀逆之事,令甫從魏王遇刺餘波中恢復過來的高門世家再一次渾身緊繃起來。但凡曾與齊王過從甚密的世家,都忙不迭地自證與此事無關。那些受到齊王收買,留在京中替他與陰弘智傳信做事的壯士更是一個都沒能逃過去,都進了大理寺獄。這些人看似刀槍不入、鐵骨錚錚的英雄,但到底都有軟弱之處,幾次過刑便將所知之事招了出來,又攀扯出了好些人。因牽扯之人實在太多,太子的突厥鐵衞心腹紇幹承基也在其中,魏王亦有曾來往的武將陷入,兩派頓時都焦頭爛額,一時竟也顧不上相爭了。
三月下旬,曲江畔芙蓉園終於舉行了新進士飲宴。曲江芙蓉宴已經成為進士慶賀之宴的傳統,儘管此時長安城中氣氛有些凝重,但新進士們依然如期赴宴。崔淵作為狀頭,也仍舊是眾人矚目。
芙蓉園屬於苑,其名來自於曲江池引入的一片水域,其中遍植芙蕖,每逢夏季便是勝景非凡。當然,這座園林不僅有芙蓉池,更有杏林、梨林、梅林、櫻林、楓林、銀杏林等,無論夏秋冬皆景宜人。這些勝景尋常百姓無福消受,只能遠遠地隔着牆觀看。而新進士們也唯獨此時此刻才能入內一觀。
崔淵與幾個好的進士一邊説着摹本之事,一邊循着小徑前行,不多時便到了宴飲的小樓前。這座樓台別名“進士樓”許多意圖入仕的文人士子都常以“進士樓、芙蓉宴”來詩作賦勵自己。此時踏進這座小樓,新進士們多少面帶些動之,崔淵卻仍是平常模樣。於他而言,這芙蓉宴也不過是一次地點有些特別的文會而已。
“咱們的甲第狀頭來了!”
“崔大狀頭可教我們好等!”樓上早已經安排好了席位,崔淵坐在左首第一的尊位,崔泳因是少年進士也讓眾人按着坐在了右首第一。其餘人彼此推辭着坐下,互相敬酒,倒也十分和樂。崔淵這個狀頭也少不得被他們灌了幾盞酒。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挑眉與人鬥起酒來,面前醉倒了兩三人,自己卻依舊眼神清明。
崔泳猶豫片刻,紅着臉舉杯來敬他:“子竟阿兄這甲第狀頭當之無愧,我…甚為佩服。”崔淵喝下酒,淡淡地道:“你這少年進士也十分難得。崔相地下有靈,必會欣之極。”崔泳並未想過他的反應竟會如此平和,更覺得他品行出眾,越發心悦誠服:“我已經去祖父靈前告過了,必不會墮咱們博陵崔氏的名聲。只是…後我若有不懂之處請教,子竟阿兄可願替我解惑?我本以為自己學識足夠,但見過子竟阿兄的答卷之後方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好處。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已經如同井底之蛙,卻仍不自知,實在羞愧得很。”
“若我身在長安,你儘可來尋我。”崔淵回道“你尚且年少,也很該四處走一走才是。”聽了此話,崔泳若有所思,低聲道:“我也不想只能去當個校書郎…”他們二人只顧着談並未喝酒,其他已經生了幾分醉意的人便鬨鬧道:“你們族兄弟兩個在説什麼呢!我們也一起聽聽!”
“説起來,咱們不是還須得找兩人充作探花郎麼?眼下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都在街邊等着罷!”
“就讓他們族兄弟兩個去!給咱們尋些好花來簪戴!”俗話説“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癸卯年的十幾個進士裏,數崔泳最為年少,崔淵其次。其餘人都至少三四十歲了,便是想當探花郎恐怕也是不成的。崔泳與崔淵自是領了差使,出了芙蓉園“探花”去了。
他們二人催馬而出時,曲江池畔已經匯聚了一羣羣前來圍觀探花郎的婦人、小娘子們。眼見着兩位探花郎都年輕俊美,她們頓時都喜壞了。嬌笑的,評頭論足的,擲花果的,投香帕的,險些將兩人都圍堵住了。
還有膽子更大些的,喊道:“探花郎可曾婚配?奴願為探花郎添香!”
“奴家中養了名品牡丹,探花郎可一探?若是瞧中了,牡丹儘管摘去便是!”崔淵只面無表情地策馬前行,花果香帕砸在身上視如不見;崔泳卻面皮薄,聽了這些直白的話臉都紅透了。終於出了曲江,路邊的圍觀羣眾卻仍舊不少,兩人分道揚鑣,總算減少了些許壓力。
且不説崔泳只敢去寺觀中探花,崔淵卻撥馬進了青龍坊。他身後那羣圍觀者知道他就是傳聞中的甲第狀頭,更是緊跟着不放。他只得將馬給部曲,自己悄悄去了青光觀。王玫與崔簡今拜訪青光觀,請觀主診脈。他掛念着愛的身子,便忍不住過來問一問。至於探花的差使,他本便沒放在心上。青光觀裏也有牡丹芍藥之類的時令花,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摘幾朵也足夠應付了。
“阿爺?!”正在碑亭前看碑文的崔簡發現了他,自是驚訝之極“阿爺不是剛去了芙蓉園?才剛過午時不久呢,進士宴已經結束了麼?”
“我得了探花的差使,正好來瞧一瞧。”崔淵道“九孃的身子如何?可換了藥方?”崔簡眨了眨眼:“姑曾祖母正在問診。丹娘、青娘説我不適合聽,便讓我待會兒再過去。”崔淵牽着他往裏頭走:“不過是問一問病狀,眼下大概已經結束了。走罷,咱們去瞧瞧。”此時,第三進的靜室當中,丹娘與青娘都忍不住喜極而泣。在她們的嗚咽聲裏,王玫難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小腹,雙目微紅:“…真的麼?兒真的已經…已經…”她自從來到這個世上之後,便接二連三地聽到噩耗,早便對擁有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希望。卻原來,他竟然悄無聲息地來了?她竟然還能擁有血脈?擁有着崔淵與她的血的孩子?
“傻孩子。”觀主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腕“脈如浮珠,我怎麼可能診錯?已經快兩個月了,你這做阿孃的居然渾然不覺?若不是子竟勸你過來診脈,換一個藥方,恐怕你還當自己最近只是困罷。”王玫拭去眼淚:“兒的月事一向不準,所以真沒想到…”自從傷了身子之後,她的月事就從未準過。雖説已經調養了將近兩年,但腹痛宮寒的症狀減輕了,月事的子卻仍然不定。因而,兩個月不曾來月事,她與丹娘、青娘也沒有放在心上。
“嗚嗚,娘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青娘抹着眼淚哭道。
“可不是麼?這些年娘子真是受盡了苦…”丹娘也忍不住淚“幸而有道祖保佑。”崔淵父子倆正好來到門外,聽得裏頭的哭聲,神都猛然大變。
崔淵心神不定,一時間浮想聯翩,臉鐵青:若是連姑祖母都治不好的病,只能去請藥王出山了。幸而曾與藥王結了善緣,應該很容易便能找着他。都是他的錯,只顧着那些個陽謀陰謀,竟然沒有早些催着九娘看診!什麼事能比九娘更重要?!哪怕是太子或魏王登位,與他也沒有任何干系!
崔簡更是難掩焦急之,猛地推開門,看準了王玫便撲過去,大哭道:“母親!母親!別離開我!別生病!別丟下我!”他的動作雖然突然,但用的氣力並不大,像是唯恐撲壞了她一般。王玫將他攬入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撫,青娘和丹娘則倒了一口冷氣。待聽清楚小傢伙哭着説什麼,兩人又不啼笑皆非。
崔淵也走近前,凝着臉對觀主道:“姑祖母,九娘到底得了什麼病?若是連姑祖母都沒有法子,我便帶着九娘去請藥王出手…”王玫哭笑不得,喚道:“四郎,我並未生病…”崔淵瞧了她一眼,視線在她仍然微紅的雙眼處略停了停:“九娘,莫要擔心。不管你生了什麼病,我都會陪着你去尋醫問診。其他事,放下也罷——早就該放下了。任何事都不如你和阿實重要。”他自顧自地説完話,又追問觀主。許是從未見過他如此大失冷靜的模樣,觀主勾起嘴角:“九孃的病,我確實治不了。便是藥王,或許也未必能治得了。”崔淵擰起眉:“姑祖母…”他剛想再問大唐上下還有什麼名醫,崔簡哭得更厲害了。王玫也顧不得小傢伙還在懷裏,喊道:“我真的沒有生病!是有孕了!”崔淵和崔簡渾身一僵——父子倆頓時都傻愣在當場。
在兩雙近乎呆滯的眼睛的注視下,王玫不得不再度強調:“已經快兩個月了…”
“有孕?”崔淵本能地重複着,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目光猛地亮了起來,喜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又要做阿爺了?”
“我有妹妹了!”崔簡立刻從王玫懷裏躥了出來,蹲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腹部:“母親,我方才沒有嚇住妹妹吧?”
“放心罷,妹妹好着呢。”王玫笑起來。
觀主、青娘、丹娘也忍俊不,皆笑出了聲。青娘更是笑得前俯後仰,顯然從未見過郎君和小郎君這般呆傻的模樣。王玫聽她們笑得暢快,再看崔淵一付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神態,不由得彎起了眉眼:“四郎,快過來。”崔淵有些遲疑地走到她身邊,大手忽然被她拉着貼向她的腹部:“咱們家的小娘子,再過些子,就要出世了。”手下一片温暖,彷彿隔着衣衫與肚腹,温柔地觸到了裏頭的小傢伙。崔淵的心裏突然一片柔軟:是的,這一定就是他們家的小娘子。
父子倆咧嘴笑得格外傻,王玫忍不住又問:“姑祖母,兒一直飲藥,於孩子可有什麼妨礙?可需飲些保胎之藥?或者,近期飲食需要注意些什麼?”畢竟她的身子尚未調養到最佳的狀態,她希望能夠做些什麼,讓孩子健康地出世。
“你和孩子如今都很不錯,脈息十分有力,不需飲藥,吃食上注意些就是了。”觀主道“你對養生也頗有心得,開個食單與我瞧瞧。每個月都過來一回,我再替你診脈。而且,這個孩子生下來後,你好好地坐月子,身子骨便能徹底調養過來了。”
“多謝姑祖母。”
“我也不留你了,趕緊些家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阿鄭、貴主,讓她們也高興高興。”一家三口遂起身告辭。出了青光觀,臨上馬車時,王玫又吩咐青娘去宣平坊一趟,將這個好消息告知爺孃與阿嫂。青娘歡喜喜地領命去了,丹娘過來扶她,崔淵與崔簡卻一左一右圍過來,搶了她的差使。
待馬車駛出青龍坊,王玫透過車簾望見曲江池附近擁擠的人,這才想了起來——“芙蓉園進士宴尚未結束罷?你怎麼出來了?”崔簡趕緊答道:“阿爺得了探花的差使呢!”
“原來是探花郎。”王玫似笑非笑地瞥了崔淵一眼“既然接了差使,還不趕緊去尋幾朵花?可別教旁人空等了。”崔淵早已經將探花之事忘得一乾二淨,抬首看了看天:“時候還早着呢。到時候去你養花的宅子裏,摘一籃牡丹、芍藥與他們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四口團聚,旁的什麼事暫且放一邊罷!
於是乎,芙蓉園進士樓上的新進士們等到幾乎夕陽西下,才將姍姍來遲的另一位探花郎等了回來。雖説他摘了一籃子新鮮芍藥、牡丹,但眾人已經沒有時間對着花詩作賦了,只能各挑了一朵簪在幞頭邊,便依依不捨地散去——不,或許依依不捨的只有他們,崔大狀頭向他們告辭之後,就很乾脆利落地御馬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