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木籠中的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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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風菲菲屋子裏也突然傳出一聲驚叫。叫聲尖利,撕破了黑夜,連聲音都變了,實在不像是縱橫七國翻覆風雨的風菲菲會發出來的。
妖歿臉立即變了,顧不得那已經清醒的老太監,白影一閃便掠了出去,而黑暗中一條紫影也閃電似的飄了出來。
黑暗的屋子裏。風菲菲渾身大汗從牀上蹦了起來,一蹦便蹦到了地下,撞翻了桌子,踩塌了椅子,扯壞了帳幕,壓熄了燈火,驚破了自己的心肺!
她…她看見了!她全部都看見了!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完整的細節!
風從哪個世界飄討來,帶着煙灰和夜草的氣息,那風不再是透明,帶點薄薄的煙氣,蒼蒼白白的飄過來,飄進蒼蒼白白的小手。
四面都是板,長可一臂,高可兩臂,她伸臂去量,其實不用量,這是早已爛在心的長度,到她閉着眼睛,也知道身後木板上靠近木榫處有一個點狀的暗疤,木板最下面還有個小小的突起。
她若有所悟的低頭,看自己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腳,看系在自己腳上的布繩子,看見包裹着自己的幾乎永恆的黑暗,而黑暗的前方不遠處,宮殿飛檐下的銅鈴“叮鈴鈴”的響着,將清寂的響聲傳入這一方更為清寂的窄小天地裏,不知道哪裏的宮燈的光遙遙過來,淡紫,朦朦朧朧,每天這燈亮三個時辰,酉時到亥時。然後熄滅,那個時侯,她便該在沉默的黑暗裏,悉悉索索摸索着睡下來。
睡下來,沒有牀褥,沒有枕頭,墊着些破布棉絮,夏天連破布棉絮都沒有,光身子睡在悶熱的黑暗裏,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將身下的木板浸濕。天長久,那木板更黑,黑得像無底深淵的醬黑。
那悶熱窄小不通風不透氣的空間裏,還“嗡嗡”飛着很多蚊子。無聲無息。針刺一樣一口又一口。只好不住的翻身,拼命的抓撓,抓到模模糊糊睡着。睡上兩三個時辰便被熱醒,心口窒悶着難受,張大嘴水魚似的氣,一摸,全身都起了紅斑,一部分是痱子,一部分是抓破的,被汗水一醃,火辣辣的痛。身上很多地方生了褥瘡——一個沒有任何疾病的人,生褥瘡。
於是,在夏天裏盼望冬天,好像冬天的乾清涼便是救贖,然而真的到了冬天,又發覺,寒酷的冬月較之暑熱不遑多讓的難熬,風從四面透進來,薄薄的木板擋不住,小刀子似的刮在肌膚上,再從肌膚上裂進骨頭裏,骨頭“吱吱”
“嘎嘎”的磨着,骨縫裏都是冰的,她將所有的舊布棉絮都裹在身上,將身子縮成儘可能小的一團,依舊不能抵抗這般徹骨的寒,那麼冷…那麼冷…讓她擔心小小年紀,便要凍出一身的關節炎。
然而,她不能説話,不能要求被褥,不能要求扇子,不能呼喚,不能…跨出這上鎖的木籠子。
是的,木籠子。活在木籠子裏的…孩子。
這個孩子,不是風菲菲,不是玉簌公主,但是,卻是她!是她!那個早就已經和她融為一體的強悍的靈魂!
所以,這也是她!這就是她!
全部的世界,是寬一臂,長兩臂的方方的木籠子,不能站,只能蹲,永遠都睡不直,掀開被褥底下,挖了個,她從那中大小解。
木籠子外,那些花,那些飛鳥,那些輕巧的步履,那些自由的舒展,那些歡快的言語,那些明媚的光。和木籠子裏的世界全然無關。…有人在輕輕敲木籠子,悉的三聲,一輕兩重,隨即上頭縫隙裏,進來兩個冷硬的饅頭。一張女子的臉從那縫隙裏一晃而過,年輕的,美麗的,卻因長期處於擔驚受怕中而過早憔悴的臉。她的眼神疼痛而哀憫,滿是沉沉的壓抑,似是那樣碰一碰,便要落下淚來,她那樣隔着縫隙,哀哀的注視着她,那樣的眼睛裏,她看見悉的縮小般的自己。
一切,如此悉。悉到深刻在血脈裏,悉到如此驚心,彷彿不見天的穹窿裏突然劈過白的電光,一下便將她的夢中靈魂和過往軀體生生劈開!
這不是現在的她!這是五歲的她,這是五歲的風無名。
無名,無名。一個宮女無意蒙寵,風一度,珠胎暗結生下的皇女,沒有人給她名字。甚至沒有人給她生存的機會。
風燁國皇帝立了新後,新後善妒,不允許任何人再承恩寵,不允許任何人再生下陛下的孩子,她自己一年一個的生,後宮女人卻從此絕育,如果有誰膽敢勾引陛下,膽敢生下皇裔,接她的必然是天下最慘的死法。
然而那一年,素妃宮中的梳頭宮女怡安卻懷孕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會懷孕。也許是帝王某路過宮室,看見舉袖挽發的美麗宮女,滑落的衣袖中玉臂如藕,眉目嫵媚鮮豔如,便漫的趨前求歡;也許是皇后年年懷孕卻又不許帝王再對後宮廣施雨,正當壯年的帝王難熬漫漫長夜,路遇了穿柳撫花而來的纖纖女子,就地在綠草如毯中按倒了她…
都只是也許,永無活着的生命可以考證,如同那些散落在血宮廷裏的舊事,早已腐朽成灰,再也無人能夠撿拾得起。
十個月後,世界上有了風無名。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眼,她看見沒有燈火的屋子,看見血水中,自己咬牙用烤過火的剪刀剪斷胎盤的蒼白女子,看見血水裏漂着的一朵小小的玉蓮花,聽見她用被子捂住的無聲的輕,聞見漫天漫地的血腥氣息,覺到她用滿是淚水的臉死死貼在自己臉上,哽咽的道:“孩子,不哭…不能哭…哭了我們都沒命…求求你,別哭…”於是,她成了第一個不曾哭過的新生兒,為了保住那個女子和自己的命。
一個常年生活在暗無天的封閉的木籠子中的孩子。
木籠中苟且活着的幼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