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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曠古大旱老話題突然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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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令言之有理。”經濟大臣們又是異口同聲。

見王綰還辯駁,嬴政搖了搖手:“此事莫要再爭,稍後兩再定。諸位大臣先行回署,立即依方才議決行事。”待大臣們匆匆去了,嬴政一氣飲下趙高捧來的一大碗涼茶,這才靜下心來向整理案頭文卷的長史招招手“王綰呵,你方才究竟想説甚?如何個茲事體大?小高子,再拿涼茶來。”王綰本來想將呂不韋對引涇工程的總謀劃以及最後帶給鄭國的口信稟報秦王,片刻思忖間卻改變了主意,只説得一句:“臣以為,此事關乎秦國長遠大計,當召回河渠令李斯商議。”

“也是,該召李斯。”一句説罷,嬴政已經神抖擻地起身“你擬書派使,召李斯回咸陽等候。再立即派員知會國尉蒙武、咸陽令蒙恬,連夜趕赴藍田大營。小高子,備車。”廳外廊下一聲應諾,一身單層皮甲手提馬鞭的趙高大步進來,説六馬快車已經備好。嬴政斗篷上身,從劍架取下隨身長劍,一揮手便出了東偏殿。

“君上…”眼見嬴政快步匆匆消失在沉沉夜幕,王綰本想勸阻,一開口卻不心頭髮酸熱淚盈眶,終於沒有再説。只有他這個近王長史與中車內侍趙高知道,年青的秦王太敬事了,太沒有節制了。自旱情生出夏種無着,年青的秦王猶如一架不知疲倦的水車,晝夜都在嘩啦啦急轉。緊急視察關中缺水各縣,縣縣緊急議事,當下立決;回到咸陽,不是召大臣議事便是大臣緊急求見;深夜稍安,又釘在書房埋頭批閲文書發佈書令,案頭文書不完,年青的秦王絕不會抬頭;尋常該當有的進餐、沐浴、卧榻,都如同飲茶閒步投壺遊獵飲酒一般,統統被當做瑣碎細務或嬉鬧玩物,生生被拋在了一邊。

這次回到咸陽王城,年青的秦王已經是整整三夜沒有上榻,四個白僅僅進了五餐。王綰文吏出身,又在呂不韋的丞相府做過送邦使節的行人署主官,那是最沒有晝夜區分的一個職事,人人皆知他最長於熬夜,陪着秦王晝夜當值該當無事。事實卻不然,非但他在晝夜連軸轉中幾次糊得撞了書案,便是那個猴的夜貓子趙高,有一次也橫在書房外廳的地氈上打起了呼嚕。只有年青的秦王,鐵打一般愈見神,召見大臣,批閲公文,口授王書,一個犯糊式的磕絆都沒有打過。王綰曾經有過一閃念,秦王虛位九年,強毅秉少年意氣,蓄之既久,其發必速,一朝親政,燃得幾把烈火也就過勁了。誰想大大不然,平息嫪毐之亂,再經呂不韋事變,至今已是兩年有餘,年青的秦王依然猶如一支浸透了猛火油的巨大火把,時愈長,愈見烈火熊熊。如此王者,已經遠遠超出了宵衣旰食的勤政楷模,你能説他是一時心?是長期虛位之後的發而已?不,決然不是。除了用“天賦異稟”這四個字,王綰實在想不出更為滿意的理由來解釋。靈般的趙高曾悄悄對王綰説過,秦王得有個人管管,能否設法得太后罪,也好教他過過人的子?王綰又氣又笑又慨,偏你小子神叨,太后管得住秦王,能到今?你小子能事,上心照拂秦王起居,便是對國一功,其餘説甚都是白搭。趙高連連點頭,從此再也沒有這種叨叨了。然則,王綰卻上心了。身為長史,原本是最貼近君王的中樞大臣,年青的秦王無節制瘋轉,理當建言勸阻,可危局在前,他能做如此建言麼?説了管用麼?可聽任秦王如此空乏其身,後果豈非更為可怕?

心念每每及此,王綰心頭都是怦怦大跳。

五更將盡,六馬王車和着一天曙飛進了藍田大營。

長號尚在悠揚飄蕩,中軍幕府的司馬們尚在忙碌進出,統軍老將桓齕尚未坐帳,嬴政已經大步進了幕府。中軍司馬連忙過來參見,君上稍待,假上將軍正在冷水澆身,末將即刻稟報。嬴政搖搖手笑道,莫催老將軍,王翦將軍何在?中軍回答,王翦將軍司晨,卯時即來應帳。嬴政吩咐一句,立即召王翦將軍來幕府議事。

中軍司馬剛剛出得幕府,隔牆後帳一聲響亮的咳嗽,老桓齕悠然進了大帳。嬴政不瞪大了眼睛——面前老人一頭濕漉漉的雪白長髮散披肩頭,一身寬大的織麻布短衣,腳下一雙藍田玉拖板履,活生生山野隱士一般。

“老將軍,好閒適也。”嬴政不無揶揄地笑了。

“君上?!”驟然看見秦王在帳,老桓齕滿面通紅大是尷尬,草草一躬連忙轉身進了後帳,玉板履在青磚地面打出一連串清脆的當當聲。片刻出來,老桓齕已經是一身棕皮夏甲,一領繡金黑絲斗篷,頭上九寸矛頭帥盔,腳下長銅釘戰靴,矍鑠健旺與方才判若兩人。

老桓齕大步過來一個帶甲軍禮,紅着臉道:“君上恕罪:老臣近年怪疾,甲冑上身便渾身瘙癢,如甲蝨遍體遊走,非得冷水熱水輪番潑澆三五遍,再着布短衫方才舒坦些許。近無戰,老臣多有放縱,慚愧之至。”

“想起來也。”嬴政恍然一笑走下了將案,殷殷看着窘迫的老將軍“曾聽父王説過,老將軍昔年在南郡之戰中伏擊楚軍,久卧濕熱山林,戰後全身紅斑厚如半兩鐵錢,經年不褪,逢熱必發…説起來,原是嬴政疏忽了。”轉身便對帳口趙高吩咐“小高子替我記住:回到咸陽立即知會太醫令,趕製滅蝨止癢藥,送來藍田大營分發將士,老將軍這裏要常備。”又回身揮手一笑“自今始,許老將軍散發布衣坐帳。”

“君上…”老桓齕不一聲哽咽。

正在此時,大汗淋漓的王翦匆匆到來,未曾落座,又聞戰馬連番嘶鳴,蒙武蒙恬父子接踵趕到。中軍司馬已經得趙高知會,吩咐軍吏整治來四案晨軍食:每案一大塊紅亮的醬牛、三大塊半尺厚的硬麪鍋盔、一盤青葱小蒜、一大碗稀溜溜熱乎乎的藿菜疙瘩酸辣湯。嬴政食慾大振,來,咥罷再説!四人即刻就案上手,撕開大塊牛進皮焦黃而內鬆軟的厚鍋盔,大口張開咬下,再抓起一把葱段蒜瓣丟入口中,一陣呱嗒咯吱大嚼狼虎嚥,再呼嚕嚕喝下綠菜羹,噴噴香辣之氣頓時瀰漫幕府。未及一刻收案,除了年長的蒙武一案稍有剩餘,嬴政蒙恬趙高三案盤幹碗淨不留分毫,人人額頭涔涔滲汗。桓齕王翦及帳中一班司馬,看得心頭酸熱,一時滿帳肅然無聲。

“目下事急,天災大作,人禍未必不生。”大將們一落座,嬴政開門見山“本王今前來,要與諸位議出妥善之策:如何防止六國兵禍危及關中?”國尉蒙武第一個開口:“老臣以為,秦國腹地與中原三晉一齊大旱,實在罕見。當此之時,荒年大饑饉必將蔓延開來。目下第一要務,立即改變秦國傳統國策,不能再獎勵民入秦。要關閉所有進入秦國的關隘、渡口及山林密道,不使中原饑民入關中爭食。否則,關中庶民存糧有限,又沒有可採山林度荒,老秦人極可能生出意外亂象。”國尉轄制關隘要,盤查出人口是其天然的連帶職責,顯然,蒙武提出此策,既是職司所在,又是大局之慮。大將們紛紛附議。只嬴政若有所思,良久沒有拍案。

“敢問君上何慮?”蒙武有些惶惑。

“國尉所言,不無道理。”嬴政輕輕叩着那張碩大的將案,沉重緩慢地説“然則,當世人口稀缺,民入秦,畢竟大秦百年國策。驟然卡死,天下民心作何想法?”沉猶豫之相,大臣將軍們在這位年青的秦王身上還從來沒有見過。

“君上所慮,末將以為大是。”前將軍王翦一拱手“大旱之年不許民入秦,或可保關中秦人度災自救。然則,豐年招募民,災年拒絕民,秦國便將失去對天下庶民的召力,似非大道之謀。”

“國人不保,大道安在!”老懞武生氣了,啪啪拍着木案“將軍只説,關中人口三百餘萬,若許民入秦,僅韓魏兩國,半年之內便可能湧入關中數十萬饑民!若趙國饑民再從河東平陽入,北楚民再從崤山武關入,難保不過百萬!秦國法度,素來不開倉賑災,只對民劃田定居分發農具耕畜,發其自救。其時,秦國縱然有田可分,然大旱不能耕耘下種,饑民又無糧果腹,必得進入山林採摘野菜野果。到頭來,只怕是剝光了關中樹皮,也無法使三五百萬人口度荒!若再加上新老人口相互仇視,私鬥重起,更是大亂不可收拾。將軍既謀大道,便當謀劃出個既能安秦、又能不失天下人心的大道出來!”

“在下只是隱憂,實無對策。”王翦寬厚歉疚地笑了笑。

蒙武一通火暴指斥,毫無遮掩地挑明瞭秦國允許民繼續入境的危局,實在是無可反駁的事實。偌大幕府一時肅然默然,都沒了話説。良久,一直思忖沉默的嬴政拍案道:“老國尉與王翦將軍所言,各有其理。民之事,關涉甚多,當與關中水利河渠事一體決之。目下,先定大軍行止,不能使六國搶佔先機。”

“鳥!這才到點子上!”老桓齕神大振。

“老將軍有成算?”嬴政不一笑。

“嘿嘿,也是王翦與老夫共謀。”老桓齕笑得一句霍然起身,吩咐中軍司馬從軍令室抬來一張立板中原地勢圖,長劍“嗒”地打上立板“我等謀劃:大軍秘密出河東,一舉攻克平陽,恢復河東郡並震懾三晉。秦國縱然大災,六國也休想猖狂!”

“選定平陽(平陽,黃河以東汾水域要,戰國秦置縣,在今山西臨汾市西南),理由何在?”嬴政也到了立板前。

老桓齕大手一揮:“要掰開碎,老夫口拙,王翦來説。”王翦一拱手,過來指點着立板大圖道:“稟報君上,選定平陽作戰,依據有三:其一,大勢所需。長平大戰後秦軍三敗,撤出河東河內,河東郡復為趙國所奪,河內郡則被魏國奪回。後又逢蒙驁上將軍遭逢六國合縱伏擊,東進功敗垂成。若非文信侯滅周而奪得洛陽,設置三川郡,秦軍在大河南北將一無基。而洛陽孤立河外平原,易攻難守,實非遏制山東之形勝要地。形勝要地者,依舊是河東,是上黨。今上黨、河東皆在趙國,直接壓制我函谷關守軍,又時時威脅洛陽三川郡。若非趙國疲軟,只怕大戰早生。唯其如此,我軍急需重新奪回河東,為函谷關立起一道屏障,在山東重建進軍基。其二,時機已到。目下,三晉與我同遭大旱,民有菜,軍無戰心,舉國惶惶忙於度荒。此時一舉出關東,定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其三,軍情有利。平陽乃河東咽喉要,趙國駐守十五萬步騎大軍,可謂重兵。然統兵大將卻用非其人,是曾經做過秦國人質的平君。此君封地不在平陽,既無民治基,更沒打過大仗,能駐守河東要地,純粹是趙王任用親信。我若興兵,當有七八成勝算。”

“趙國大將軍,可是名將李牧?”嬴政目光一閃。

“君上無須多慮。”王翦自信地一笑“李牧雖為天下良將,然始終與趙王親信不和,故長期駐守雲中雁門,而不能坐鎮邯鄲以大將軍權力統轄舉國大軍。邯鄲將軍扈輒,還有這河東平君,各擁重兵十餘萬,李牧從來都無法統一號令。再説,縱然李牧南下救援,其邊軍騎兵兼程南下,進入平陽也在兩旬之後;其時,我軍以逸待勞,河谷山地又有利於我重甲步兵,趙軍絕非對手。”

“好!能想到這一層,此戰打得。”嬴政很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