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殺將亂政巍然大國自戕自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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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雪的冬天,頓弱從燕國秘密南下了。
王翦大軍將趙國最為鋭的李牧大軍牢牢拖在井陘山不能轉身。北路李信大軍,南路楊端和大軍,皆受王翦軍令,對趙軍引而不發。如此形成的態勢便是:所有的趙國大軍都被釘在三個方向不能動彈,如同被牢牢鑲嵌在一個巨大的框架之中。尤其是南北兩路,趙軍不動尚可無事,趙軍但有異動,立即便會引來秦軍大舉出擊,以目下南北趙軍之實力無異於立即崩潰。大勢觀之,誰都看得明白,趙軍已經在三面秦軍形成的巨大鉗制下陷入了困境。但誰都不明白的是,秦軍何以久久不動而空自消耗,秦軍究竟在等待甚?半年僵持之中,山東四國也漸漸從秦軍威懾的恐慌下解出來,由蝸居自保而開始探頭探腦地派出特使趕赴邯鄲探察實情,秘密試探在趙軍死戰拖住秦軍的情勢下合縱襲擊秦軍背後的可能。對三路秦軍而言,則由於大半年沒有重大戰果,將士們有些憤憤然急躁起來,整嗷嗷求戰。王翦多次嚴令加以反覆申述,也仍然不能平息噴發于軍營的洶洶戰心。在秦國朝野,則漸漸瀰漫出種種不耐議論,指責王翦畏趙不戰滅秦軍志氣。也就是説,大半年相持如同當年的秦趙上黨大相持一樣,已經引出了種種騷動。
諸般消息聚到咸陽王城,秦王嬴政立即召李斯、尉繚會商。
李斯尉繚不謀而合,一致認為滅趙不能急功,若能在明年下趙已經是匪夷所思,不能求戰心切,更不能催戰於王翦。秦王朗大笑道:“我與兩卿同謀也!不求戰,不催戰,靜觀其變,看他趙國能耗得幾多時。”李斯道:“大謀如此,然也不能當真了無動靜。臣意,當使頓弱南下趙國,投石變,或可使趙國自亂陣腳。”尉繚立表贊同。君臣三人遂商定部署:一則派特使北上燕國命頓弱南下變,二則由李斯秘密趕赴井陘山與王翦共謀戰事。
卻説頓弱雖身在燕國,事實上卻推動着掌控着趙國的種種變化。郭開總能恰如其分地接到求之不得的消息,李牧龐煖的種種掣肘,趙葱顏聚的飛快擢升等等等等,無一不有着頓弱設立在趙國的“商社”的影子。如今,趙國情勢已經恰到火候,正在頓弱要上書稟報秦王自請南下趙國的時刻,秦王特書恰恰到了。頓弱展開竹簡便是一陣大笑:“君臣兩心如此相通,寧非天意哉!”旬之後的一個雪夜,頓弱馬隊飛進了邯鄲,飛進了商社的秘密寓所。
次清晨,上卿府舍人便有了迴音:郭開將在胡風酒肆的雲廬會見頓弱。
胡風酒肆,是趙武靈王胡服騎之後林胡大商所開的胡店。在邯鄲,乃至在天下列國,這胡風酒肆都是赫赫其名。名之大者在三:其一佔地最大,舉店六百餘畝居於邯鄲商社雲集的中心區,盡佔車馬通衢之便;其二有最為本的胡地風情,草原葱綠胡楊金紅帳篷點點炊煙裊裊,金髮碧眼的胡女趕着雪白的羊羣白雲般過,佳客隨時可嘗野合之樂趣,亦可將牧羊胡女攬進大帳做長夜銷魂;其三有最為華貴隱秘的單于穹廬,可供大商巨賈邦使節遊學名士縱情密商酣暢議論。近百年來,這一片胡風酒肆不知攪動了多少天下風雲。至少,呂不韋的趙國起事便是以這胡風酒肆為基的。頓弱攜巨金北上,幾年來不知多少次在這片雲廬與趙國權臣密會,一絲一縷地撬動着趙國的河山基,成箱成袋地揮灑着秦國的金錢財貨。今眼見趙國這座巍巍大山基鬆動,頓弱只要在最要害的位猛刺一針,這座大山便會轟隆隆崩塌沉陷了。唯其如此,輜車在漫天飛雪隱隱風燈中駛進蒼黃的草原,頓弱的心緒是奇特的。亢奮中織着一絲悲涼,壯心中滲透着無盡慨,頓弱不高聲誦起來:“燁燁雷電,不寧不令。哀今之人,胡憯莫成!”被一名金髮胡女扶進穹廬後帳時,頓弱的驚詫是難以言表的。
郭開端坐在碩大的虎皮胡榻上,一個長髮披散的俊美男子以最為穢的舉動伏在郭開的大腿上,一個金髮碧眼的秀美胡女狗一樣趴在長髮男子後上…在頓弱的記憶中,郭開是天下僅見的正行鉅,不荒政,不貪財,不近,唯權算人為其獨特癖好。相多年,郭開沒有收受過秦國的一個半兩錢,更不説金玉珠寶名馬名車古董器物。然則,郭開當説則説當做則做,從來沒有因為透了某個消息或做了某件事情向頓弱開價。唯其如此,頓弱常有一絲疑慮閃過心頭,郭開所為莫非是趙國的反間之策?然事實的每一次進展,都迅速證實着頓弱的疑慮是多餘的。毋庸置疑,郭開實實在在是一個毀滅趙國的亂國大。每每印證一次這個評判,頓弱都會閃出一個頗為悲涼的念頭:如此正派正行之能才,偏成鉅毀國之行,寧非天意亡趙哉!
“頓弱兄何其驚詫也。”郭開坦然撫摸着俊美男子的長髮,平靜地笑着。
“上卿之行非人所為,頓弱難解。”
“名家頓弱,也有難解之題?”
“上卿是説,今當客奇行,乃有意為之?”
“老夫作為,豈能無意?”
“頓弱不能破解,上卿便另謀他途?”
“足下尚算有明。”
“反之,頓弱若能破解,上卿便成盟約。”
“愚鈍之人,不堪合謀。”
“上卿奇行,意在告我:上卿非無人慾,只在所非常人也!”
“足下解得老夫心意,可為一謀。”郭開一手冷冰冰地抬起俊美男子下頜,説聲下去。俊美男子順從站起,突然惡狠狠扯着金髮女子的長髮大步拖到了木屏之後,之後一陣奇異的響聲傳來,俊美男子又悠然走了出來,笑站在了郭開身側。
“此乃老夫男妾,亦為老夫子奴,官居趙王家令,韓倉是也。”郭開若無其事地介紹着,頓弱陡然生出一身雞皮疙瘩。韓倉之名之行,頓弱得不能再,然韓倉其人,頓弱卻從未見過。依着尋常列國宮廷齷齪之通例,身為趙王家令的韓倉是趙王寵臣,決然不該在同樣是臣子的郭開面前成為如此卑賤的寵。同為大臣而如此不堪,頓弱對趙國不生出一種難言的厭惡與憐憫。
“上卿去李牧,須得何種援手?”頓弱對韓倉看也不看。
“趙國之事,老夫不須援手。”郭開矜持而冰冷。
“果真如此,上卿何須約秦?自立趙王便是了。”
“若無秦國,老夫早是趙王矣!”
“上卿知秦不可抗,尚算有明。”
“趙國當亡,秦國當興,老夫比誰都清楚。”
“既然如此,上卿與秦聯手倒趙,正得其宜,何言獨力成事?”
“老夫為秦建功,自有老夫所求。”
“上卿但説無妨。”
“趙國社稷盡在老夫。”郭開扶着韓倉的肩膀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頓弱案前,森然怪異竟使叱吒邦風雲的頓弱心頭猛然打了個寒噤“無論趙王,無論太后,都是老夫掌心玩物而已。老夫生逢亂世,不能獨掌趙國,卻也要以趙國換得個安心名頭,以老夫生平權也。老夫若將趙國奉於胡人匈奴,足可為一方單于,擁地百千里而奴隸牛羊成羣。老夫所不明者,奉趙於秦,秦將何以待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