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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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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逮着了美國最漂亮的女人。艾琳,快來看!”

“把你的大衣給我。天很冷,是嗎?我擔心你們可能來不了。我丈夫告訴過我許多你的事情。我真是有幸…”拉比用他的胳膊挽着瑪莎和赫爾曼,把他們帶進起居室。他從人羣中擠過去,一路走一路介紹他倆。透過煙霧,赫爾曼看見鬍子颳得很乾淨的男人的濃密的頭髮上戴着很小的便帽;還看到有的男人沒戴便帽,留着山羊鬍子或絡腮鬍子。婦女頭髮的顏跟她們的衣服顏一樣豐富多彩。他聽到英語、希伯來語、德語、甚至還聽到法語。屋裏有一股香水、酒和碎肝的味道。

一個管供應酒菜的男僕走到新來的客人面前,問他們要喝些什麼。拉比撇下赫爾曼,把瑪莎帶到酒吧那兒。他把手放在瑪莎的上帶着她走,好像他倆在跳舞似的。赫爾曼希望他能在什麼地方坐下,但是他找不到空位子。一位女僕遞給他一個什錦拼盤,有魚、冷、雞蛋和薄脆。他試着用牙籤戳起半隻雞蛋,可雞蛋滑掉了。人們高聲喧譁,他的耳朵都要被吵聾了。有一個女人在尖聲大笑。

赫爾曼從未參加過美國人的晚宴。他原以為客人都會被邀請入座,晚餐會端上來。可是這兒既沒有哪一間屋子裏能坐,也沒有端來飯菜。有人用英語跟他説話,但是一片鬧聲,他聽不出那人説的是什麼。瑪莎到底在什麼地方?她彷彿被人羣淹沒了。他站在一幅畫前仔細端詳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他走進一間放着幾張扶手椅和長沙發的房間,靠四面牆壁全放着一排排書,從地上直排到天花板。有一羣男女圍坐在那兒,手中都拿着一杯酒。角落裏有一張空椅子,赫爾曼一股坐了下去。那一羣人正在議論一位教授,他接受了一筆五千元的獎金寫一本書。他們在譏諷他和他的作品。赫爾曼聽到大學、基金會、獎學金、贈款、關於猶太文化、社會主義、歷史和心理學的出版物等。

“這都是些什麼樣的女人?他們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赫爾曼暗暗思忖。他對自己的寒酸相到扭泥,擔心他們可能要拉他一塊閒聊。

“我不是屬於這兒的。我還是應該始終是一個《猶太教法典》的研究者。”他把椅子挪到離這羣人遠一些的地方。

為了找點事做做,他從書櫥裏拿出一本柏拉圖的《對話集》。他隨手翻到《斐多篇》,讀着這些話:“那些真誠關心哲學的人,事實上只是在研究怎麼去死、怎麼做死人,這聽起來似乎是不可能的。”他翻回去幾頁,翻到《辯護篇》,他的眼光落在這幾行上:“因為我認為,一個較好的人竟然受到一個較差的人傷害,這是違反天理的。”真是如此嗎?納粹殺害了幾百萬猶太人,這是違反天理的嗎?

一位僕人來到門口,通知了些什麼,赫爾曼沒聽清楚。所有的人都站起身離開了房間。留下赫爾曼一個人。他在想象納粹就在紐約市內,可是有人——也許就是這個拉比——用木板把他封在這個圖書館裏。他的食物從牆上的一個口子裏送進來。

有一個面的人出現在門口。他個子很小,身穿晚禮服;他那帶笑的眼睛表示出認識和嘲笑的神

“我看到的是誰啊?”他用意第緒語説。

“啊,真格是像他們説的,這世界真小。”赫爾曼站了起來。

“你不認識我了?”

“在這兒,我給糊塗了,所以…”

“佩謝萊斯!諾森。佩謝萊斯!幾星期前我到你的公寓去過…”

“噢,對的。”

“你幹嗎一個人坐在這兒?你是上這兒來讀書的?我不知道你認識蘭拍特拉比。不過,誰不認識他呢?你幹嗎不去吃點什麼?他們在另一間屋子裏上菜,自助式的。你自己到餐桌上去拿。你子在哪兒?”

“她在這兒的什麼地方吧。我找不到她了。”赫爾曼剛説出這些話,馬上意識到佩謝萊斯説的不是瑪莎而是雅德維珈。赫爾曼一直擔驚受怕的災難降臨了。佩謝萊斯挽起他的胳膊。

“走成們一起去找到她。我子今晚沒來。她患。有些女人在一定要到哪兒去的時候偏生病了。”佩謝萊斯帶着赫爾曼走進起居室。人羣站在那兒,手裏拿着盤子,一面吃一面聊天。有的人坐在窗台上,有的坐在暖氣片上,凡能坐的地方都坐上了人。佩謝萊斯拉着赫爾曼朝餐廳走去。一大羣人擠在一張上面放着各種食物的長餐桌周圍,赫爾曼看到了瑪莎。她跟一個矮個子男人在一起,那人挽着她的胳膊。他顯然對她説了什麼非常有趣的事,因為瑪莎拍着雙手,哈哈大笑。她一看到赫爾曼,馬上出胳膊跑到他身邊。她的同伴也跟了過來。瑪莎臉通紅,雙眼閃爍着興奮的光彩。

“我丟了好久的丈夫來啦!”她大聲説道。她一下子伸出雙臂摟住了赫爾曼的脖子,吻他,好像他剛出門回來似的。她的呼中有一股沖鼻的酒味兒。

“這是我丈夫;這位是雅夏。科蒂克,”瑪莎指着剛才跟她説話的那個男子説。他穿着一件歐洲式的晚禮服,翻領已經破舊了,褲子的兩側都裝飾着一條很寬的緞帶。他梳着分頭,烏黑的頭髮上抹了好些潤髮油,又光又亮,他長着一個鷹鈎鼻,下巴中間窪下去。他的年輕的體形和他盡是皺紋的前額和嘴形成古怪的對比;他一笑就出滿口假牙。在他的凝視、微笑和舉止中都出某種嘲明的神情。他站在那兒,胳膊彎着,好像等待着再次陪伴瑪莎離開。他皺起嘴,使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原來這就是你丈夫?”他問道,滑稽地揚起一條眉

“赫爾曼,雅夏。科蒂克就是我跟你説過的那個演員。我們一起在集中營呆過。我一向不知道他在紐約。”

“有人告訴我她到巴勒斯坦去了,”雅夏。科蒂克對赫爾曼説。

“我以為她是在哭牆或是拉結墓附近的什麼地方。我四下一瞧——她站在蘭珀特拉比的起居室裏喝威士忌。哈,這是你的美國,發瘋的哥倫布!”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劃着手槍的樣子,做了個擊的姿勢。他身上各個部位像演雜耍那麼靈地活動着。他的臉也不斷地活動着,同時做怪相和模仿別人。他抬起一隻眼睛,假裝驚奇;而另一隻眼睛卻低垂着好像在哭。他張大鼻孔。赫爾曼聽瑪莎説過許多他的情況。據説他一面給自己掘墳墓一面講笑話,把納粹都給逗樂了,於是他們就放了他。在和布爾什維克相處時,他的科打諢同樣給他帶來了好處。由於他在生死關頭還能談吐幽默和表現滑稽的喜劇動作,使他度過了無數次險境。瑪莎曾對赫爾曼炫耀過,説雅夏愛她,但是她拒絕了他。

“那就是説,你是丈夫她是子咯?”雅夏對赫爾曼説。

“你是怎麼把她搞到手的?我走遍了半個世界,一直在追尋她,你就這麼跟她結了婚。誰給你的權力?這是,請你原諒,十足的帝國主義…”

“你仍然是個小丑,”瑪莎説。

“我好像聽説過你在阿廷。”

“我在阿廷呆過。我哪兒沒去過?得謝飛機啊。你坐下來,匆匆喝上一杯荷蘭杜松子酒,還沒打鼾和夢見克婁巴特拉,就已經來到南美了。這兒過五旬節,人們在科尼島游泳;那兒過五旬節,你在一套設有暖氣的公寓裏凍得索索發抖。外面都結冰了,五旬節酪食,還怎麼嘗得出它的味兒有多美?在奉獻節你熱得都要融化了,人人都去馬普拉塔納涼。但是隻要一進入賭場,輸掉幾個比索,就又熱起來了。你跟他結婚看中了他什麼?”雅夏。科蒂克對瑪莎説,他誇張地聳起雙肩,表示強調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