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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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秉章拿着書信,在巡撫簽押房裏來回走個不停,心裏煩得慌,這個曾剔頭又來信催要餉銀了!好像他這個湖南巡撫倒成了大清朝户部,專管向湘軍發放錢糧了,自從長舉事,曾國藩編練湘軍以來,湖南省的藩庫幾乎已經被搬運一空,前後支持總計近百萬兩之多哪!
湖南可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啊,雖然最近幾年因為商貿的繁榮,厘金歲入大增,可也架不住湘軍如此無限制地索要啊。
駱秉章正煩着呢,師爺小心翼翼地上前報告:“大人,前廳有人求見。”
“不見!”駱秉章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師爺眉頭一皺,小聲道:“大人,是秦提督秦大人。”
“秦大人?”駱秉章驟然頓住腳步,半晌才沉聲道“讓他在前廳稍等片刻,本撫台馬上就來。”來到前廳,駱秉章臉上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微笑道:“啊呀,原來是秦大人哪,下官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呀。”秦漢大手一揮,聲氣地説道:“駱大人,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本督長話短説,最近幕山一帶的長是愈鬧愈不像話了,平江都已經被他攻佔了,外面有幾個苦主正等着見您哪。”
“都有誰?”駱秉章眉頭一跳,暗心驚。
“還有誰,就是幾個被長強佔了田地的鄉紳,其中有個叫張富貴的,聽説有個遠房大哥在京城任户部侍郎,這老小子放出話來,如果我們湖南地方不管,他們可就要上書到北京城裏,請皇上派欽差大臣前來長沙督促剿匪了。”駱秉章仔細地思考着言辭,小心地説道:“秦大人,這些都是軍事,下官乃是文官,對此是一竅不通,再説長沙衞戍第一師已經成立,雖然欠缺訓練,但畢竟有湘楚軍校的學員壓陣嘛,打打長應是綽綽有餘了吧?”秦漢兩手一拍,大聲道:“打長自然不在話下,也是本督份內之事,可總不能讓弟兄們空着兩手去打吧?沒有武器,就是再不怕死,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啊。”駱秉章心中叫苦,暗忖來了,説來説去,還是來討銀子的!
“秦大人,湖南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歲入就那麼點,又要上繳朝遷國庫,又要給曾大人的湘軍支餉銀,還有各司衙門的常支出,眼下藩庫中已經一文不剩,下官都已經向匯豐錢莊借了十萬兩的銀子了。”秦漢道:“本督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講這事。”
“哦,秦大人有什麼高見?”
“是這樣,曾大人的湘軍遠在江西,既便保境安民,那也是保的江西,和湖南又有何相干?所以,從今天開始,對湘軍的所有餉銀支給一律斷絕!還有,各司衙門的常支出,一律減半,像嶽麓書院這種情況,從今往後,不再供應半錢銀子,書院裏的書生秀才,讓他們自食其力,再不能靠朝廷養着了!眼下正是因難當頭,每個人都應該替國家出力,豈能吃白食?”
“秦大人,這隻怕不妥吧?”駱秉章失聲道“中斷湘軍餉銀倒也罷了,湖南藩庫也實在無以為繼了,可嶽麓書院乃是國學,豈能説斷就斷?此事要是鬧到皇上那兒,只怕你我都得擔負侮辱斯文稿瀆聖賢之罪責哪。”
“狗!”秦漢不耐煩,厲聲道“狗斯文,狗尼聖賢!就是這些勞什子斯文、聖賢什麼的害國害民,將我大好河山得民不聊生、烏煙瘴氣!就這麼辦了,誰有意見,讓他們到提督衙門來找本督,皇上怪罪下來,也由本督一力承擔,與駱大人毫無相干。”駱秉章心中又驚又怒,卻又拿秦漢這個莽夫毫無辦法!
這廝是個出了名的人,滿嘴髒話、鄙不堪,真難想象,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上堂堂提督呢?簡直就是大清的羞恥啊!但這話駱秉章只敢在心裏想想,嘴上卻絕不敢説將出來,一旦惹怒了這莽夫,説不定他一起,直接將他抓去殺了也未可知。
“既然秦大人這般説了,下官自然照辦便是。”駱秉章心中叼念着安全第一,滿口答應了秦漢的要求,心裏只想着早調離湖南這個是非之地,再不要和秦漢這野人同地為官了!這種心驚膽戰的子他是真過怕了。
**最近,荷葉塘發生了一件大事,村民們奔走相告,簡直比當年曾國藩回家時還要熱鬧。
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已經七十六歲了,年前的一場大病剛剛有些好轉,正躺在院子裏曬太陽呢,聽到外面吵得不行,便問附近的家人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這麼吵吵鬧鬧喊殺喊殺的?是不是老四把勇丁帶到家裏練來了?”
“回老太爺,不是四老爺。”一名丫環回答道“昨天從省裏開來了一百多官軍,在村口駐紮了下來,現在正在練呢。”
“官軍?”曾麟書皺着眉頭道“官軍不在長沙守衞,跑這鄉下來做什麼來了?”
“不知道。”丫環搖頭道“現在不但荷葉塘的鄉親們,就是四鄉八里的鄉親們都跑來看熱鬧呢。聽別人講,這些官軍跟以前的官軍不一樣,跟四老爺練的勇也不一樣!他們是長沙剛剛建的第一師,俺哥還在裏面當兵呢。”
“是嗎,怎麼個不一樣法?”曾麟書問道“説來聽聽。”
“聽俺哥説,他們不欺負人,不佔民房,看見漂亮姑娘也不會動手動腳的。”丫環道“俺哥還説,他們還要辦貧民互救會,專門替那些家裏沒有壯年勞力的窮苦人家下田幹農活,而且是白乾活,既不用管飯,也不用給錢。”
“有這等事情?”曾麟書掙扎着坐起身來“這倒新鮮,貧民互救會?新鮮。”在荷葉塘的曬穀場上,一百名壯的士兵正在龍虎猛地訓練,許多附近的鄉親都大老遠跑來圍觀,但更多的人卻圍在曬穀場旁邊的那棵老樹下,老樹上貼着一張大紅紙的告示,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小老頭正在搖頭晃腦地念。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兄弟姐妹?不通,文理不通,哪有將父老和兄弟姐妹混為一談的?簡直是長幼不分、禮教不尊。”
“周夫子,你還是接着往下唸吧。”
“只要家裏沒有壯年勞力的,或者丈夫、兒子在外當兵打仗的,都可以申請加入貧民互救會,我們會在農忙時節提供儘可能的助力,不需要任何報酬,長沙衞戍第一師、第一團、第三營、第三連,第二排…宣?”這一下,圍在附近的鄉親們頓時就炸開了鍋,紛紛不信,天下竟會有這等好事?當兵的不要酬謝白給幹活?連飯也不用管?由於從未遇上過這種事情,鄉親們一時間誰也不敢造次,唯恐這只是個陷阱,是這夥官兵想出的詭計,沒一個人敢提出要求。
最後,還是大夥慫恿村裏最窮的柳大娘提出申請,柳大娘家裏剛死了男人,兒子參加了湘軍,也戰死在九江城裏了,只剩下祖孫三代兩個女人一個小孩。聽説別的陣亡勇丁有撫卹金髮放,可柳大娘連一文錢也沒有領到,私下裏傳言,是因為柳大娘家姓柳,在荷葉塘是外姓。
不過出乎鄉親們意料的是,在柳大娘壯着膽提出申請的當天下午,十幾名壯的官軍便到了柳大娘租種的三畝水田裏,不用耕牛,生生以人力梨翻了田,還好秧苗,臨走時,還將柳大娘家已經破得實在不行的茅草房給修緝一新。
這下,鄉親們算是徹底相信了這夥官兵,都紛紛提出了救助申請。
但這夥官兵也不是冤大頭,並非有求必應,有些潑皮無賴户想混水摸魚,結果只是自討沒趣!
從這天開始,這夥一百人的官兵便在荷葉塘紮了下來,他們半天喊打喊殺地訓練,半天開墾山前那片荒地,幾個月鼓搗下來,愣是將幾十畝荒山野嶺變成了良田。自從這夥官兵到來之後,荷葉塘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裏絕大多數的窮人發生了思想的深刻轉變,他們不再對地主的壓榨千依百順,地主富農蠻橫無理的要求逐漸開始遭到抵制,這氣象是一天天地發生了變化…
這是秦漢想出的妙計,依仗湘楚軍校出來的骨幹學員,率領長沙衞戍第一師的官兵以分兵屯田的方式,去喚醒部分封建勢力十分強大地區的窮苦百姓的反抗意識!這只是秦漢的第一步,是打基礎的階段。
正所謂心急喝不得熱粥,眼下大清王朝仍未壽終正寢,有些事情還是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