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繭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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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悻悻然坐在吧枱上,看着酒吧裏的男男女女肆無忌憚地揮霍熱情,他很嫉妒,也很傷。
崇留意吧枱盡頭的女人很久了,她也是一個人坐着,她修長的葱白玉指與經營剔透的玻璃杯簡直就是絕配。她的頭髮,她的鼻子,她的嘴,她是完美的——像個女神。
崇不一陣悲傷,但是他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搭訕説:您好,我的女神,請允許我這樣叫您,您可以陪我説會兒話嗎?
他靜靜等待着被拒絕。但今天居然是個例外,他的女神對他粲然一笑,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崇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睛,喝了口杯裏的烈酒,無數辛酸的往事慢慢浮現在眼前,他開始敍述:我叫崇,這是我的真名。我有一個品學兼優的哥哥,一個八面玲瓏的姐姐,還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弟弟,我長相古怪,學習差勁,不會説話。我是個被父母忽略的孩子。也許是因為我名字叫崇,所以我從小就喜歡蟲,我喜歡把他們軟軟的身體抓在手裏,讓他們在我的手指上爬動。我聽説蟲總有會變成美麗的蝴蝶,我一直堅信,我也有化繭成蝶的一天。
崇望了一眼他的女神,女神的眼神忽然也變得極度憂傷,那種憂傷如此沁人心脾。這帶給崇巨大的信心,他接着説:讀書的時候,我成了同學嘴裏的怪人。那時我們班有兩個悶蛋,我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一個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有許多零花錢,所以每天都有一些人高馬大的學長集結在校門口等着敲詐他。他們把他帶到學校旁的墳崗,輪着打他耳光,讓他孝敬他們。慢慢的他聲名遠播,後來不光我們縣一中,連鎮一中,職業技校和鄉級中學的混混都來找他。雖然他的遭遇很悽慘,但是我還是很羨慕他,每天我看着他被一大羣人擁着絕塵而去,而我獨自拎着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天下最可憐的人,就連氓都看不上我。我有一次鼓起勇氣想去跟他朋友,我走到他面前,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後來我終於説:你好,敲詐你的人今天還沒來嗎?——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他恨恨地望了我一眼,再沒跟我説任何話。
身邊的女神輕輕發出讚許的笑聲,她盯着崇的眼神柔和而真切,她帶着天使般的光芒,拿起自己眼前的酒瓶,為崇倒了一杯酒。崇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懷着神聖的心情咪了一口,繼續説:我初中畢業後考上了中專,那段時間家人總算對我刮目相看,因為那時中專是有包分配的。可是誰曾想,政策變得如此之快。等我中專畢業,中專生已經連個都不是。學校允諾的分配名額,只留給了幾個背景雄厚的同學。那段時間,我連家都不好意思回,我整天窩在出租房裏無所事事。我的出租房有很多大學生鄰居,我非常羨慕他們,有段時間我暗中跟着他們在大學裏走動,我買了他們的水票,拎着熱水瓶像模像樣地跟他們去水房打水。我用這樣的方式意大學生活。我發現他們都對未來充滿期待,對愛情充滿想象。我細心地蒐集他們與女孩子搭訕的語錄,我發現有時不管他們説什麼,都能把女生哄得心花怒放。住我隔壁的老才,是個大個子的江蘇人,他有一次甚至跟女生説:你好,我是嫖客。那個女生居然回報以讚許而嬌媚的笑,不久他們還成了男女朋友。我決定依樣畫葫蘆,有一次在水房,我遇到一位我心儀的女孩兒,我也跟她説:你好,我是嫖客。結果她一下子就把熱水瓶砸在我腳下,哭着跑了出去,叫來了好多人,我被一大羣男生圍着暴揍了一頓。這真的好不公平。
崇長嘆一口氣,這時他的女神竟然伸過手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輕輕地説了句:彆氣餒,沒事的。——女神的聲音很有磁,很讓人沉醉。崇地望着她,説道:我後來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我非常熱愛我的工作,我也非常喜愛我的同事和領導。我們領導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他在召開新員工大會的時候明確表示,他過年過節不收任何禮,讓我們也不要送,要是送過去,他會連人帶東西都扔出來。我們同事也都是很熱情的人,他們總是找我幫忙做很多事情。我很高興,我終於找到一個願意接納我的地方,雖然他們有時看我的眼神有點怪異,但是我不在乎。我有一份值得自己收穫的心情,那就足夠了。這份工作我做了一年,過完年後,我去上班,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大家看我的眼神就更怪了,尤其是我們領導,他斜着眼睛故意我不看我,他聽我彙報工作總是用鼻孔發出氣哼哼的呼。我很想找領導談一談我的心得,可是我找不到機會,除了工作的事情,我該怎麼跟他袒我的心呢?後來有一次,我去上廁所的時候遇見了他,我蹲在這邊的坑,他蹲在那邊的坑,我想了好久,開口跟他説:領導,您拉得還順利嗎?您紙夠嗎?——我原本是打算説完這個開場白,再跟他説説我的想法,沒想到他氣呼呼地起身走了。不久以後,我就被通知下崗了,下崗後我才知道,那年過年他們都去給領導送禮了,領導一個都沒把他們扔出去,領導只記住了我沒去送,其實領導為什麼不早説呢,要是早説,我肯定也會去送的。
崇説到這裏,有點動得説不下去。他發出劇烈的咳嗽聲。他的女神關切地握住了他的手。崇不敢相信自己的觸覺,這真的是他的女神的手。雪白的,粉的,柔軟的手,此刻在他手心裏,他第一受到了什麼叫小鹿亂撞,他的心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高頻率強勁地跳着。崇用朝聖者的心情握着那隻手,像祈禱般低頭絮語:這幾年我不停地換工作,我常常處於失業的狀態。我飢一頓飽一頓,最後我沒有辦法,向家裏要錢。我再一次被父母唾棄。我的大哥現在是公務員,我大姐嫁了個老闆,他們正全心全意地培養我正在讀博士的小弟。連我都不敢相信我是他們的孩子,我跟這個家太格格不入了。最後,他們拿出了一個關於我的方案,他們在老家給我找了一份工作,還給我找好了老婆。我沒有辦法想象回老家賺一份微薄的工資是個什麼概念,我的老家雖然現在滿是新房,但平時,只有老人和小孩以及一些婦女在那裏生活。我也無法想象我的老婆,那一定是個文化很低,枝大葉的鄉下婆娘。我一直努力地想化繭成蝶,但直到最後,我發現自己依舊是那隻蟲,可是我只能接受命運,回去做一輩子的蟲。明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説到這裏,崇哽咽得再也説不下去,他的女神輕撫他的背,柔和地説: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崇望着他的女神,他的眼神一刻也不願意離開,他望着女神的嘴,那是多麼完美的輪廓,讓人恨不能吻上一口,然後即使融化成泥,也在所不惜。崇突然鼓起萬分的勇氣,説:我有個請求,您是我第一個成功搭訕的人,您一定就是我的女神。您可不可以拯救我,您可以用您的體,拯救我的靈魂。這樣,不管我走到天涯海角,無論我今生窮困潦倒,我都可以帶着變成蝴蝶的心情,過剩下來的每一天。
他的女神稍微愣了一下,站起身來,用額頭貼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坐下來深情款款地説:你應該也聽聽我的故事。我從小就萬千寵愛在一身,見過我的人,都説我是天下最美麗的人。但是,我卻也經常做化繭成蝶的夢。我一開始很疑惑,我已經是那麼完美的存在,為什麼還會做這樣的夢。等我長大明白後,巨大的痛苦跟隨而來,那種錯位的痛苦讓人生不如死,沒有同樣經歷的人本無法想象。我沒有辦法答應你的請求,不是因為我驕傲或者矜持,而是因為我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更不是你的女神,其實,我跟你一樣,是個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