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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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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裏下河有一種人的寒冷,所有的樹枝都是光禿而冷峭的,在風的脊背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口子。河裏頭結滿了冰,冬天的太陽在冰面上反出一種晶瑩與堅固的光。整個大地都凍得結結實實的。所有的人都閒着,連太陽也像是閒着的,只做做樣子,走走過場。而孩子們在忙。他們在冰面上戲耍,他們閉起一隻眼,用打水漂的方法將冰塊平行地砸向冰面,尖鋭而玲瓏的聲音就滑過冰面了。除了節裏的爆竹,這差不多就是整個冬季最歡快的聲音了。

童惠嫺決定在這個晴朗的冬天去一趟徐家村。藉口都找好了,去借點錢,順便看一看徐遠,過些子再去還錢,又可以跑一趟。要不然徐遠又會在深夜跑過來。這樣冷的天,遇上大雪可不是鬧着玩的。童惠嫺在出門之前很用心地小了一回便,這樣冷的天在路上憋急了可就麻煩了。又不是夏天,可以天作業。童惠嫺小完便,圍上長圍巾,一張臉就留了一雙眼睛,童惠嫺在懷裏了兩隻饅頭,便上路了。

一出門就碰上了耿長喜。童惠嫺一點都沒有料到從這個上午開始她的一生已經和耿長喜聯繫在一起了。耿長喜的雙手抄在袖口裏頭,看見童惠嫺走來,耿長喜的臉上便出了很巴結的微笑,同時點了點頭。由於手抄在袖管裏,點頭的時候就不可能不哈了。這樣一來耿長喜的模樣就顯得格外巴結了。童惠嫺禮節地點了點頭,兀自前去。耿長喜卻反而擤了一把鼻涕,死氣白賴地跟了上來。童惠嫺怕他跟在身後,假裝着摸了摸口袋,又折回了屋裏,童惠嫺躲在門縫的背後張望了兩眼,等到沒有動靜,就重新走了出來。這一回童惠嫺沒有走原來的路。她繞到屋子的後面去了,決定從村莊的冰面上過河,這樣雖説會多走一兩里路,但畢竟能躲過耿長喜。要不然,在這樣寒冷的荒野上走路,身後拖一個尾巴實在是太讓人提心吊膽了。

童惠嫺決定在這個晴朗的冬天去一趟徐家村。藉口都找好了,去借點錢,順便看一看徐遠,過些子再去還錢,又可以跑一趟。要不然徐遠又會在深夜跑過來。這樣冷的天,遇上大雪可不是鬧着玩的。童惠嫺在出門之前很用心地小了一回便,這樣冷的天在路上憋急了可就麻煩了。又不是夏天,可以天作業。童惠嫺小完便,圍上長圍巾,一張臉就留了一雙眼睛,童惠嫺在懷裏了兩隻饅頭,便上路了。

一出門就碰上了耿長喜。童惠嫺一點都沒有料到從這個上午開始她的一生已經和耿長喜聯繫在一起了。耿長喜的雙手抄在袖口裏頭,看見童惠嫺走來,耿長喜的臉上便出了很巴結的微笑,同時點了點頭。由於手抄在袖管裏,點頭的時候就不可能不哈了。這樣一來耿長喜的模樣就顯得格外巴結了。童惠嫺禮節地點了點頭,兀自前去。耿長喜卻反而擤了一把鼻涕,死氣白賴地跟了上來。童惠嫺怕他跟在身後,假裝着摸了摸口袋,又折回了屋裏,童惠嫺躲在門縫的背後張望了兩眼,等到沒有動靜,就重新走了出來。這一回童惠嫺沒有走原來的路。她繞到屋子的後面去了,決定從村莊的冰面上過河,這樣雖説會多走一兩里路,但畢竟能躲過耿長喜。要不然,在這樣寒冷的荒野上走路,身後拖一個尾巴實在是太讓人提心吊膽了。

童惠嫺的命運在這個錯誤的決定裏產生了變異。童惠嫺在返城之後的回憶大多都是從這個嚴寒的子開始的,她的命運結上了冰,她的命運只剩太陽的反光這麼一種內容,童惠嫺走到村北,面對河上的冰面,她害怕了。她用一隻腳試了試冰的硬度,吃不準。她想起了徐遠,膽子便大了,閉上眼睛就決定豁出去。她並了雙腳,一蹦就跳到冰上去了,轟隆一聲,冰面上什麼也沒有留下來。

耿長喜跳進冰窟窿絕對稱得上奮不顧身。按照常理,跳進冰窟窿救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兩個人至少也要死掉一雙。然而,這個魯莽的傢伙在最危難的時候偏偏多出一份心眼,他從冰面上撿起了童惠嫺的紅巾,把它扔在冰窟窿的前端,水並不深,耿長喜跳下冰窟窿不久就摸到童惠嫺的衣服了,幸運之神光顧了此刻。他抓住的是童惠嫺的一條腿,耿長喜一把拽住,仰過頭去睜開了眼睛,他在遊動的時候水像刀子一樣劃在他的眼膜上,鑽心地疼,整決冰面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出怪異的光,太陽像一個蛋黃窩在冰層上,幸虧是上午,如果在正午時分,耿長喜肯定只能看見滿眼的玻璃花,他什麼也不能看見的。耿長喜透過閃亮的冰層看到了那圍巾,像一攤結成冰塊的血。耿長喜不敢閉眼,而冬天的棉衣全被水附在身體上了,使他的動作萬分地吃力,他像一隻巨大的烏龜,頑強地伸出頭,儘可能地運動起四肢。他的腦袋在冰的背面悄然移動,他的那一口氣就快用完了,而頭頂上還是冰,耿長喜的身子沉了,兩條腿便往下面掉,耿長喜的雙腳就是在這個時候碰上了河牀的斜坡的,他站直了‮腿雙‬,低了頭,冰壓在他的後背上。他蹲下去,傾盡最後的力氣,衝上去。冰窟窿的四周裂開了許多縫隙,否則耿長喜就算是一頭牛也撐不開這個冰面的。他的腦袋出了水了,這個一口氣就能吹皺的水面正是生死的鬼門關,耿長喜張大了嘴巴氣,冰塊在他的前額拉開了一條血口,血湧出來,進眼裏,冬天的陽光無邊無際地無限猩紅,耿長喜把童惠嫺倒着身子拖上岸,童惠嫺就剩下一口氣,只會張嘴巴。嘴巴一口比一口張得大。耿長喜蹲下去,很笨拙地翻過童惠嫺,讓她的腹部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耿長喜用肘關節猛擊童惠嫺的後背,童惠嫺的身子後彈了一下,哇地就是一口,吐出一地的黃泥湯。童惠嫺醒來了。一醒來童惠嫺反倒昏過去了。

童惠嫺第二次醒來的時候,耿長喜的母親正守在她的身邊。現在是正午,但是老式房裏很暗,耿長喜的母親點了一隻油燈,黃黃的像一隻豆瓣,耿長喜的母親鬆了一口氣説沒事了。這個女人年紀不大,嘴卻先癟了,看上去是那種慈眉善目的樣子,童惠嫺想動,卻讓她摁住。童惠嫺輕聲説:“他呢?”耿長喜的母親説:“他沒事,他是頭牛,一碗熱粥就沒事了。”這麼説着話耿長喜剛從赤腳醫生那邊回來了,他裹了一件軍大衣,光腳套在拖鞋裏頭,頭上打了一道雪白的繃帶,頭髮窩裏正冒着熱氣,耿長喜十分開心地用舌頭着嘴,反反覆覆兩隻大手。耿長喜想不出什麼話來,就説:“我去給你衝糖茶。”耿長喜的母親嘆了一口氣,對童惠嫺説:“我燒水去,用一大缸熱水泡一泡,泡出汗,你就能起牀了。”耿長喜端了糖茶進來。給客人端糖茶是裏下河地區最隆重的禮儀了。童惠嫺的頭疼得厲害,身子也越發沉重了。童惠嫺説:“三喜。”三喜是耿長喜的小名,全村老少都這麼叫的,只是童惠嫺從來不這麼叫。童惠嫺的心口捂了許多謝的話,不知道從哪一句説,卻喊了一句:“三喜”

“三喜”的臉上立即就掛滿冰糖碴了。童惠嫺説:“你救了我的命。”耿長喜笑着把糖茶放到牀頭櫃上去,着大拇指説:“這樣最好,救了你我最高興。”童惠嫺掙扎了一下,想撐起來,回宿舍去,卻又有些身不由己。耿長喜正盯着她,她無力的黑眼珠在這昏暗的屋子裏頭是那樣的晶瑩。耿長喜的下嘴身不由己地就噘開去了。他的嘴一噘開去“三喜”又成了“耿長喜”了。童惠嫺決定回去。她吃力地支起身子,掀開了被窩。童惠嫺掀開被窩的時候發現耿長喜的眼睛十分突然地瞪大了,出近乎點燃的那種火光。童惠嫺一點都沒有想到自己正赤條條的,通身潔白而又明亮,她的rx房在燈光裏頭髮出不要命的光芒。童惠嫺自己都沒有在燈光底下這樣看過自己,她慌忙裹住自己,緊張地盯住耿長喜。耿長喜正嚥唾沫。耿長喜説:“姐,姐。”這樣的語無倫次早就近危險的邊緣了。耿長喜這麼叫了兩聲“姐”便情不自去了他的軍大衣。軍大衣裏頭只有一條大褲衩,別的地方都一絲不掛。童惠嫺捂住自己。她只要喊一聲他就會立即安靜的。可是她不敢。她甚至不好意思,這個人剛剛救過她的命呢,而耿長喜已經跨上來一步了。童惠嫺收緊了被窩,低聲央求説:“三喜你不能。”女子的央求對男人來説大多數是火上澆油。耿長喜説撲就撲上來了。耿長喜説:“姐,姐,鴿子。”他握緊了她的手腕,童惠嫺的腦袋離開枕頭了,她昂起頭,卻不敢喊,童惠嫺輕聲説:“不能,我求你,不能。”但童惠嫺看見耿長喜發力了,他一發力雪白的繃帶上洇開了一片鮮紅,血從繃帶下出來,從他的鼻尖上滴在了她的右頰,童惠嫺閉上眼,腦袋就落在枕頭上了。她企圖夾緊自己的大腿,然而,兩隻有力的膝蓋十分蠻橫地把它們分開了,一支堅硬的鋭器頂住了她。頂在她最要命的地方。童惠嫺的整個身體都被兩隻手和兩隻膝蓋固定住了。童惠嫺説:“求求你,求求你。”但堅硬的鋭器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她的體內的,一陣尖鋭的疼痛一同進來了,那支堅硬的鋭器胡亂地在她的體內衝刺了兩三下,一股骯髒的、温熱的汁就在她的體內噴湧了,宛如臭烘烘的墨汁滴在了一盤清水裏,無可挽回地四處漫洇。這個殺戮的過程只有幾十秒鐘,耿長喜匆匆地把粘滿鮮血與汁的東西從童惠嫺體內出來,披上大衣,慌慌張張地撒腿就奔,他撞在了門上,整個屋子裏頭“轟隆”就是一聲。

耿長喜的母親是在聽到動靜之後趕過來的。她進屋的時候童惠嫺正光了身子平躺在牀上,胳膊和腿都像死了,伸得筆直。她的下身汪了一大攤血紅的粘,散發出古怪的氣味。童惠嫺的兩隻雪白的rx房正在拼命呼。她睜着眼睛,恐怖而寧靜地盯着半空的某個高度,不動,她墨黑墨黑的瞳孔裏頭只剩下黑,而沒有了光,比她的昏更加駭人。耿長喜的母親依在門框上,説:“殺人了,殺人了。”耿長喜的母親説:“這個畜牲噢,這個畜牲。”耿家圩子的村支部書記在當天晚上來到了童惠嫺的知青屋,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老伴。老支書跨過門檻,很小心地掩好門,他的肩膀上披一件褐老棉襖。老棉襖上積了許多雪,雪花相當大,裏下河地區的這個夜裏又一次下起鵝大雪。

老支書一進門就走到了童惠嫺的牀沿,呼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支書伸出大巴掌“叭叭”就是兩下。他了自己兩個耳光。老支書在地上説:“娃子,你給個話,是廢了他的胳膊還是廢了他的腿。”童惠嫺無力地説:“你起來。”老支書只好就起來,黑乎乎地站在了牀沿旁。童惠嫺説:“你們坐。”老支書和他的老伴只好坐下去。屋子裏無語,老支書只好掏出旱煙鍋,點上了,他不停地眨巴眼睛,煙,過一些時候用肩頭撥了撥身上的褐棉衣。他的老伴低着頭,一雙眼睛替着打量面前的兩個人。

老支書好幾次言又止。童惠嫺坐起來,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她的臉像一塊曬酥了的冰塊,只有寒冷,沒有光亮。

“娃子,你發個話。”老支書説。

“我不要他的胳膊,也不要他的腿。”童惠嫺輕聲説“別讓人知道,別讓他再那樣,就行了。”

“我絕對饒不了他!”

“事到如今,我只是不想讓人知道。”童惠嫺説。

老支書咳出一口痰,吐在地上,他的老伴立即用鞋底為他擦乾淨了。地上只留下一攤濕。

老支書站起身,説:“娃子,你要是看得起大叔,就寫個入黨申請書來。”童惠嫺説:“你們回吧。”童惠嫺在牀上昏睡了兩天,不吃,也不喝,整個身體都散開了,洋溢着被窩的慵懶氣味。童惠嫺在這兩天當中做了許多夢,每一次都夢見自己躺在醫院裏頭,正準備手術。醫生們説,要從她的體內“割掉”一樣東西。醫生説,你已經打過麻藥了,不疼的。然後,醫生手上的那把不鏽鋼鋼鉗就從“那個”地方入了她的體內,醫生説得不錯,不疼,然而每一次她都要出血,血從那個地方湧出來,温熱得近乎灼燙,童惠嫺每一次都是在這個時候被驚醒的,驚醒了之後後背上粘了一身的冷汗。

童惠嫺不知道這兩天來發生了什麼。事實上,這兩天來發生在耿長喜身上的事要比發生在童惠嫺身上的嚴重得多,不吃不喝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耿長喜。耿長喜不僅僅滴水不進,他用他的那一雙大手把自己的“東西”得又紅又大,然後,握在手心裏,大聲尖叫:“姐,我還要,姐,我還要。”隨後就把一股汁噴在了牆面上。村裏的許多人都聽到了耿長喜的叫喊,他的尖叫聲像貓,讓人噁心又讓人同情。人們都聽出來了,他不是“要”他是説他“還要”第四天的上午耿長喜已經奄奄一息了。老支書的乾咳、巴掌、殺豬刀對這個兒子已經失去了一切威脅。老支書在絕望之中只能派人把兒子抬到合作醫療社裏去。許多老少跟在他的身後,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耿長喜救了童惠嫺,接下來癩蛤蟆就吃了天鵝,癩蛤蟆還想吃,天鵝不答應,癩蛤蟆就給抬到合作醫療社打吊針去了。

耿長喜被摁在桌子上。他的神志已經相當不清了。赤腳醫生把針頭進了他的血管,他的命完全靠那些鹽水來維持了。耿長喜的嘴角長滿了白痂,額頭上的傷痕還歷歷在目。

但耿長喜一醒過來就會把針頭拔掉,用腳踢開鹽水瓶。他的動作是那樣的無力,全身上下都像一隻加了水的麪疙瘩。然而,人們注意到耿長喜襠部的那個東西顯出一種病態的拔,它在耿長喜垂死的身上體現了不屈不撓的戰鬥神,動不動就能把褲子撐起來,許多人都看見他的褲襠又了,濕濕地洇開來一大片,耿長喜對他的支書老子説:“你不給我到手,我就死。我讓你斷子絕孫!”村支書第二次走進童惠嫺的屋子,身後依舊跟了他的老伴。村支書在門外吐了幾口痰,把嗓子料理乾淨了。村支書進了門後,坐在條凳上,望着童惠嫺,不説一句話。那盞小油燈安靜而又無力,三個人的臉龐各自照亮了一個側面。後來村支書發話了,他一開口就給童惠嫺帶來一個致命的壞消息:“娃子,村裏人全曉得那事了。”童惠嫺別過臉,對了燈,不聲不響地看。燈在她的瞳孔裏閃爍,像水面上的殘陽,有了淌與晃動。

“三喜他喜歡你呢。”童惠嫺小聲説:“不行。”耿支書在沉默良久過後終於站起身來了。他撥過肩頭的棉衣,甕聲甕氣地説:“他想死就死。他就會吃人飯做畜牲事!”耿支書直到門口,丟下一句話:“丫頭,做人終歸要有良心。他好歹給了你一條命——就是他老孃掉進冰窟窿,他也不一定有那份孝。你這條命好歹是他從閻王牙縫裏摳出來的。做人總不能忘恩負義!”耿支書撂下這句話就在門外把門關上了。外面響起了踏雪聲,有雪的艱澀,還有腳的憤怒。童惠嫺聽着這樣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耿大媽,説:“大媽!”童惠嫺隨即就忍住了。但童惠嫺忍不住,又説:“大媽。”耿長喜的母親聽不得一個城裏姑娘三番兩次喊“大媽”只是眨眼睛。耿長喜的母親嘆了一口氣,抓住童惠嫺的袖口説:“你還是快點逃吧。”童惠嫺摟住了她的脖子,哭出聲來了,説:“大媽,我能往哪裏逃?”第二天村裏人就全知道這件事了。人們對城裏人忘恩負義表示了不滿。人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皮膚越白,心越冷,童惠嫺再這樣犟下去,在這個廣闊天地裏恐怕再也難有作為了。

童惠嫺打定了主意,她決定死。

她決定死在河裏,用鍬頭在冰面上砸一個窟窿,雙腳並起來,跳下去,一切就會了結的。她的屍體就會漂浮在冰面下面,而人就像在鏡子裏了,那又有什麼不好的呢?童惠嫺穩住自己,不讓自己想家,想徐遠,想別的。不要再讓自己傷心了,走要走得快活,不能快活,至少要走得平靜,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幾分鐘的事,還苦自己做什麼?還讓自己傷心做什麼?童惠嫺自己也很驚奇,怎麼打定了死的主意之後,人反而輕鬆起來了呢?早知道這樣,早一點死有多好!被強xx完了你就可以死了,你幹嗎拖到現在?你這個蠢貨!你這個破鞋!你這個沒血的東西!

童惠嫺撐起自己。才一個剎那,她似乎又有了力氣了。纏在身上的繩子全解了。人怎麼會這樣的?真是迴光返照,人想死了一切都這麼輕鬆,這麼空明,這麼心情通暢。早一點想死有多好!怎麼就有福不會享的呢?上帝對人不薄,他老人家會給你一些幸福。

童惠嫺居然幸福地微笑了。身輕如羽,中霞光萬丈。童惠嫺坐起來,準備下牀。她開始收拾自己。她在收拾自己的時候就到自己是去演出的,徐遠已經坐在舞台的左前方了,就等着報幕員報幕。報完了,四周看了一圈,把被子疊好,把枕頭放好,把枕巾的四隻角掖好。把牀下的鞋左右對稱碼得很整齊。然後,走到門前,開始拉門栓,童惠嫺打開門。童惠嫺一打開門就差一點兒嚇昏過去了。鄰居耿二嬸和耿七正站在門口,耿二嬸的頭還伸在那兒,關注着門縫裏頭的一舉一動。童惠嫺後退了一步,一個踉蹌,差一點兒就栽下去了。耿二嬸一把就把她拽住了,扶她上牀。耿二嬸把她的褲帶出來,童惠嫺掙扎着説:“你放手!你放手!我要上廁所!”耿二嬸捂住了她的臉龐,命令身後的耿七去叫人。耿二嬸説“童知青你好歹也是女人,你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支書早就安排啦!你想想,一個村子的貧下中農能讓你死?”

“你讓我死吧!”

“傻丫頭,我活着,你就死不掉,我向支書保證過的。”童惠嫺只掙扎了幾下,就虛了,她的最後一絲力氣總算用光了。那些繩子又回來了,重新捆在她的身上。這一回的繩子是具體的。她的手、她的雙腳,全被耿二嬸結結實實地捆緊了,耿二嬸力大如牛,三下五除二就把童惠嫺收拾妥當了,捆好童惠嫺,耿二嬸跳到了地上,往牀上張望,看看有沒有敵敵畏、六六粉、樂果、二三劑。隨後耿二嬸收走了菜刀、剪子、火柴以及可以看到的所有繩索。投河、服毒、上吊、捅刀子、火焚等自殺的所有隱患都消除了。這時候耿七帶着赤腳醫生終於過來了。赤腳醫生的手上提了一大串注。他們準備給她吊葡萄糖。童惠嫺的瘋狂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她像一隻被捆的粽子在牀上打滾。她拒絕葡萄糖,就是餓她也要把自己餓死。耿七説:“這個城裏的丫頭烈哩,平時也看不出來。”耿二嬸説:“不叫的驢比馬烈。”耿二嬸取來了三扁擔,紮成“大”字狀,把童惠嫺繫上去,這一下就好了,童惠嫺除了小肚子能打兩個,嘴裏能發出幾聲響之外,什麼動靜也都沒有了。赤腳醫生找到童惠嫺的血管,把針頭進去,晶瑩的汁開始了點滴。

“難怪三喜,”耿二嬸説“你瞧她的胳膊,這麼白。”

“白。”耿七説“真是白得像魚肚了。”耿二嬸和耿七坐到了凳子上。這下安穩了。這下總算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