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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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出殯的這天,光明媚,晴空萬里,漫天飛散的紙錢將輕薄的輝光遮蔽分裂,紛紛揚揚,於天地間鋪了一層慘白。
滿目縞素,在司禮監訟儀的高喊下,漆黑的棺木被數十人緩緩抬出東華門,棺木後是浩瀚的儀仗隊,最前方三十二人手執引魂幡恭行在前,毫無重量的白在微風中悠悠飄揚,形如幽魅。
清風徐來,秦顏站在高聳的城牆之上,她俯視着城下龐大的送葬隊伍,有如黃泉彼岸的百鬼夜行,星海般的白幾乎要將那棺木湮沒噬,天地茫茫,送葬隊伍漸漸行遠,人影綽綽,好象是潑在半空的薄光,模糊成一大片。
撥下被風吹擋在衣衫下上的紙錢,秦顏看着東華門外,在一眾身着素服的文武百官前輕易的捕捉到那身玄黑。她微眯起眼看着城下,李績修長的身影靜靜矗立在百官之前,墨的發繚繞飛揚,在漫天的白中,那道身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虛影,彷彿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便會崩塌碎去,可他沒有碎去,身姿依舊拔,要很仔細很仔細的看,才能看出其中的一點伶仃慘惻。
送葬的隊伍已經走了很遠,李績仍是一動不動的站着,他不能陪李琰走完這最後一程路,按照典制他只能送到東華門。
傷口開始隱隱作痛,秦顏轉身離去,這個時候她應當在旌德宮養傷才是。
秦顏前腳方踏進前院,環兒就面疾步走來,她上前攙扶道:“娘娘可有覺得不妥?”秦顏搖頭,任由環兒攙扶着往前走,耳邊環兒繼續道:“娘娘,駱太醫已經在偏殿等候多時了。”腳步一滯,秦顏眼中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她轉頭對環兒道:“你先退下吧。”環兒依言施禮告退。
踏進偏殿,秦顏一眼看見了駱塵,正坐在棋盤前,對着一局殘棋出神,似乎是聽見了動靜,他抬起頭來盯着秦顏看了半晌,見她妝容依舊無懈可擊,突然莫名的笑道:“不愧是刀裏來火裏去,才二天便行動自如了。”聽出駱塵話裏責怪的意味,秦顏沉默不言,抬腳走到駱塵對面扶坐下,她掃了一眼棋盤,彷彿隨口道:“你知道了什麼?”笑意頓時散去,駱塵正道:“晨妃瘋了。”秦顏拾棋子的動作一滯,抬眼看着駱臣,示意他繼續説下去。
駱塵繼續道:“昨夜我回去不久,突然接到聖旨,讓我連夜趕往監庭寺,到了那裏見晨妃被幾名獄卒人壓制着,狀似瘋癲,我連忙為她診治,竟發現她脈象大亂,心智失常,果然是瘋了。”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道:“這其中有蹊蹺。”
“好快的動作。”秦顏目光一沉,她昨晚特意提醒過沈椴,沒想到還是防不勝防,可見獻王在暗中的勢力已經遍及宮中各個角落,想要連拔除,實在不易。
見秦顏眉頭緊蹙,駱塵知曉她是在為何事心煩,他遲疑了片刻道:“聽聞楊溢沒有抓到,大將軍已經被收押在監,待太子的事情一過,皇上大概就會有所行動,你可要小心行事,當心他對你有所懷疑。”秦顏輕笑一聲,搖頭不語。
駱塵不明所以,見秦顏沒有説話的意思,便暗自端了桌旁的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撲鼻,入口温熱,他看了一眼茶盞,輕笑道:“茹人飲水,冷暖自知。”秦顏因他的話回過神來,嘴動了動,輕道:“我不是他。”所以有些事情永遠沒辦法替他分擔。
駱塵垂目,將茶水放回桌上道:“陪我下盤棋如何?”秦顏搖頭笑道:“我總是贏不了你。”駱塵亦笑道:“你興趣不在此,所以總是在敷衍我,不要當我看不出來。”秦顏微怔,繼而道:“父親從小教我行兵打仗,兵法就象這棋局一般,千萬場撕殺下來,早已窺破其中佈局,怎不叫人心生怠慢。”駱塵目光黯然下來,問道:“那你可曾後悔過?”
“不曾。”秦顏斷然道,目光有着恍若一夢的輕柔。
駱塵嘆息道:“目光放遠,萬事皆悲,但願你能跳自己的局。”秦顏不答,執起了一枚棋子,抬眼道:“這是我最後一次陪你下棋,定要殺個痛快。”好好的文雅之事被秦顏説的金剛切玉,駱塵哀嘆不已,見她正落子,不疑惑道:“從前與你下棋,你總是執黑子先行一步,這其中可有什麼奧妙?”秦顏落子的手一頓,失笑道:“奧妙倒沒有,不過是我的執念罷了。”駱塵興致大起,不好奇道:“説來聽聽。”將黑子夾在手中,秦顏笑道:“人生如局,我如黑子,萬事先行,處於制動。”駱塵細想一番,腦中靈光一閃,試探道:“你可是有下一步的動作了?”秦顏落下黑子,抬頭看着駱塵,目如寒潭,嘴角含笑道:“下一步自然是要做個賢淑端莊深明大義的皇后了。”駱塵因她的目光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道:“我認識的秦鴻定不會安心困在這深宮高院裏,當個母儀天下的皇后。”見駱塵一臉不信,秦顏突然大笑起來,這舉動不僅沒有顯得她失禮,反倒有種灑隨意之態,她止住笑聲道:“你説的不錯,我大概當不成皇后了。”駱塵沒有深究她話中的意思,從盒中取了一枚白子,開始專心思索如何落子。
秦顏看着前方空曠的大殿,心中亦空落起來。
可惜不能陪他了。
秦顏睡眠一向很淺,到了半夜,突然聽到寢宮的大殿有輕微的聲響,她掙扎着起身,傷口傳來一陣鈍痛。
偏殿並未掌燈,秦顏輕輕的穿過層層帷幔,在九重的時候,藉着窗欞透進來的月光,紗幔後透出一道淡淡的人影,隔着微微飄動的輕紗看去,那身影彷彿如煙霧般散了。
伸手撥開最後一層屏障,秦顏看着背對着她靜立在窗旁的人影,目光看不出是悲是喜。
夜風吹來,帷幔張揚的拂過秦顏的身側,觸膚温柔,那人站得筆直,沉重的衣襬未動半分,只有長髮輕揚,這樣孤絕的身影在此刻顯不出一絲君王的至尊,只剩寂默,秦顏的眼睛因風而刺痛。
不知過了多久,那身影動了動,轉身時動作一滯,似乎發現了秦顏,逆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績輕道:“這麼晚還沒睡?”聲音晦澀,他走近幾步繼續道:“是朕吵到你了麼?”秦顏思索了一番,點點頭。
李績此時已經走到了秦顏面前,見她如此誠懇點頭的模樣,不失笑,目光仿若從恆古的寂寞中融化。
“傷口可還痛?”秦顏依舊點頭。
這次李績沒有笑,他突然執起秦顏的手,想是要帶她進寢宮。兩手相觸時,秦顏因他掌心冰冷的温度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李績似乎察覺到了,手落在半空中,下一刻卻被人突然握住,秦顏執着他的手走在前方道:“皇上深夜到來,擾人清夢,是何居心?”李績怔然,繼而笑道:“皇后夢見了什麼?”秦顏的手不自覺的一顫,良久才答道:“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又是一陣沉默,秦顏的聲音突然道:“如果要算的話,那時候皇上大概十六歲罷。”李績思緒恍然,因秦顏的話想了想當年的自己,卻無處可尋,於是誠然應道:“這樣算來,確實很久了。”話音方落,秦顏已經帶着他回到了寢宮,室內燭光燻然,鋪着淺金的暖意。
李績鬆開秦顏的手道:“你有傷在身,應當好好休息。”説罷,便扶着秦顏躺下。
將秦顏安置好,李績起身時,突覺袖袍一緊,令他一個趔趄,向下撲去,他連忙伸手撐着牀沿,怕壓傷了身下的秦顏。身形稍定,卻見罪魁禍目光坦誠的指着牀榻的另一側道:“我記向來不好,怕忘了方才的夢,皇上可否幫我記着。”李績定定的看了秦顏半晌,片刻後笑着點頭道:“好。”合衣躺在秦顏身側,李績道:“皇后可以説了。”秦顏道:“我方才夢見了秦鴻。”李績目光一動,沒有説話。
過了好些時候,才聽到秦顏的聲音緩緩道:“我記果然不好,方才做的夢就已經忘了,不過還記得他説他欠了皇上一個人情。”李績眼睫微闔道:“不過是夢罷了,秦鴻何曾欠了朕的人情,倒是朕欠他良多。”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秦顏繼續道:“皇上可還記得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麼?”李績想了想,方答道:“朝堂之上,朕賜他做了楊延輝的幕僚。”不着痕跡的掩去目中的失落,秦顏輕笑着低喃道:“原來真是一場夢。”不知為何,秦顏平毫無情緒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有一種異樣的柔和,如同千尺寒潭遇消融,落了一水桃花。
李績心緒一鬆,連的疲憊瞬息而至,朦朧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低語,微弱的氣息就吹在耳邊,他本想仔細的聽説了些什麼,卻只聽到了幾個模糊的字眼,隱約象是在説西林山。李績掙扎着想了許久,只覺得這名字有些印象,再多的便想不起來了。
秦顏側身看着李績,見他閉目睡着,長睫在眼下投出青的陰影,顯出憔悴的神態,睫輕顫,似乎將睡醒。秦顏輕輕取過他疊在身前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冷,透着清寒,彷彿終年不化。
你不記得我,可我卻還記得你少年的模樣,白衣黑髮,長弓御劍,一笑間天地無。
半月過去,獻王就太子一事已做出定奪,其中牽連甚廣,涉案者難逃死罪。
退朝後,李績乘龍輦回宮,行了一大段路,龍輦突然停了下來,正在閉目養神的李績察覺到了異樣,睜開眼朝簾外問道:“外面發生了何事?”簾外立刻有人答道:“皇后娘娘在前方攔路。”李績掀簾出輦,見秦顏在前方低頭跪着,不蹙眉道:“你這是何意?”秦顏抬頭道:“臣妾來請皇上網開一面,饒晨妃不死。”目光一寒,李績聲音冷道:“她要殺你,你竟還想為她求情?”
“晨妃經歷喪子之痛,神志不清,刺殺一事情有可原,臣妾身為六宮之首,未能盡職,還請皇上責罰。”秦顏叩首。
李績目光復雜的看着秦顏,半晌後,聲音不自覺的放輕道:“晨妃一事朕自有定奪,你不要再過問。”話已至此,秦顏不再多言,不動聲的按下目光道:“臣妾知罪。”豎早朝,掌稟內監於大殿之上高聲誦讀詔書:“門下,秦氏昔承明命,作嬪東宮,虔恭中饋,思媚軌則。夫坤德尚柔,婦道承姑,崇粢盛之禮,敦螽斯之義,是以利在永貞,克隆堂基,母儀天下。前,太子琰崩,舉證得,晨妃王氏殺後之,後經二查,王氏受大將軍楊延輝唆,舉事後,然悔,託真相,人證物證俱全。
然,王氏愚昧,為其謀權,陷後於不義,其心當誅,念太子往情,定,剝其號,打入冷宮,終世不得出。王氏一族貶為庶人,後族永不得入仕。
大將軍楊延輝,窺聖意,苟權意連後宮而幹朝綱,罪不可恕,其心當誅,定,剝其號,收內監,秋後處砍,示於眾,楊氏一族貶為庶人,後族永不得入仕,以正朝綱。
現佈告天下,鹹使聞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