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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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績在眾人微詫的目光中朝秦顏走來,玄冕服,未戴冕冠,只是拿鎢絲紗冠將一半的髮束起,餘下的發同墜着紅瑙珠的黑冠帶垂散在肩側身後,顯得眉目清朗。他顯然是朝會後不久就直接來了御花園,只取了冠,連常服也未換上。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劍眉星目的男子,着一身紅武官服,氣質沉穩,一聲不吭的跟在李績身後,眼光不曾停駐在驚呆的人羣上。
眾人見他走到了秦顏身邊,拉她一起坐下,這才如夢初醒跪下齊呼萬歲。一時間跪下一片,幾位大膽些的小姐還敢偷偷抬眼打量李績,惟獨一個趙辰君站在一旁,不必行如此君臣大禮,他看了一眼同李績並肩坐在一起的秦顏,為免突兀,不着痕跡的退後了幾步,站在稍微偏僻的角落裏。
李績只揮了衣袖示意他們平身,就轉頭跟秦顏介紹起那位着紅武官服的男子,原來是新進的武狀元陳凌空,那陳凌空聽到皇上對她説到自己,只是對秦顏抱拳行了個禮,依舊沉默的站在李績身側。
眾家小姐紛紛退到一邊靜侯皇上發話。乘皇上正在跟秦顏説話的空隙,肖沉寰壯着膽子走到趙辰君面前,將手中的摺扇雙手託到他面前輕聲道:“多謝公子的摺扇,原物奉還。”肖沉寰此刻的臉因方才的舞蹈略顯蒼白,些微凌亂的髮絲順着薄汗蜿蜒着貼在臉側,因顧及李績在場而變得有些生怯的表情使她看起來我見尤憐。
趙辰君取了摺扇微笑着客氣道:“是我唐突才對,小姐的舞果然如傳聞般讓人驚豔。”自他取了摺扇,肖沉寰就難以掩飾眼中的失落,聽他這樣態度疏離的稱讚自己,也只是黯然的笑笑,轉身跟其餘小姐們侯在一側。
見此情景,李績這才注意到人羣后的趙辰君,於是輕笑着朝他道:“世子現在可有中意的人選?”趙辰君含笑不語,只看着他身旁的秦顏道:“方才娘娘已經向我推薦了合適的人選,一切聽憑娘娘的安排便是。”
“哦?”李績出興趣的神,牽着秦顏的手問道:“皇后看中的是哪家小姐?”秦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他這樣牽着手神情顯得有些侷促,但又不能開,加上趙辰君故意將難題拋與她,心中不悦。聽李績這樣問,她微蹙了眉,口中答道:“世子説的不錯,可誰知這位小姐臨時改變了主意,我也不好勉強,事已至此,世子覺得兵部尚書千金肖沉寰如何?”趙辰君無言以對,他本來是因為先前問秦顏不答,一時興起想借皇命讓她為難一番,沒想到秦顏不僅反將他一軍,還在眾人面前給他落了個下馬威,真是失策。人羣裏紛紛投注在他身上的猜疑目光讓他在心中苦笑,看來皇后親點的世子妃人選遠沒有他被一個女子拒絕這個消息來的震撼。
一眾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猜想是誰這麼幹脆的拒絕了趙辰君。單不説這位世子的人品長相,光他的家世就可以讓一干女子趨之若騖了,竟然能抗拒得了這般大的誘惑,此女一定非等閒之輩。
李績也很好奇,剛想問,秦顏便道:“當面説出她的名諱恐怕不妥,我們何不尊重她的決定,就此作罷也就算了,重要的是現在世子的心意如何。”趙辰君看着秦顏心想你當然覺得不妥,子虛烏有的事情虧得由你口中説出來還是一副面不改的模樣,當真了不起。於是他只能無奈的掃了一眼人羣,恰巧見到肖沉寰正怔怔的看着他,心中不一陣喟嘆。不得不説肖沉寰給他的印象遠比那些故作姿態的大家閨秀要好的多,但還比不上眼前這位皇后來的有趣,對肖沉寰實在不曾心動,不過政治聯姻,説明白了都是各取所需,最終不過一個願與不願的結果。他笑了笑,想到秦顏方才説過,左右都是要選一個,不如選個順眼些的,遂了她的心意。於是,趙辰君搖扇道:“如此,多謝娘娘的心意,趙某當仁不讓。”李績撫額輕笑道:“既然已經塵埃落定,朕改就張貼布告將此事召告天下,不過在此之前,世子遠道而來,朕已經命人在宮中設有宴會,晚上你一定要與朕暢飲一番,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從命。”趙辰君一收摺扇拱手笑道。
李績笑着與他寒暄了一番,命人好好招待世子,便帶着秦顏慢慢的往旌德宮去,幾名羽林軍簇擁着他們離開,行了不遠,耳邊還能斷斷續續的聽到李績温柔輕笑的聲音。
木已成舟,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但晚上的宴會還是要繼續的,餘下的小姐們只好強顏歡笑,但依然掩飾不了眼中的失落,各自散開。肖沉寰聽趙辰君答應了,反而覺得不好意思,經過他身邊時看也不敢抬眼看他,低着頭也跟着人羣一起走了。
剩下一個趙辰君遣退了跟上來服侍他的宮人,無處可去,怔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走到方才張家小姐作畫的桌案旁。他望着案上因皇帝的突然到來而被人遺忘的畫作,伸手取來,細細的打量看着紙上的畫。
這幅畫顯然沒來得及完成,畫中只有一個撫琴的女子,僅用了幾筆便暢地勾勒出了撫琴女子清冷卓絕的面容。着墨不多,卻恰倒好處,也因此讓衣飾華麗的女子退卻了雍容,顯得素雅幽逸,這畫的前方留了一大片白,本該是肖沉寰的位置,卻因為時間倉促還未落筆,更顯得畫中人物遺世獨立,寂寞如斯。
畫功果然不俗,趙辰君嘆道,將畫小心的收好,心道:“後或許不會對今有所怨憤,但這一世的幸福,你還是欠下了。”
“你方才彈的曲子竟讓朕想起了戰場上的金戈鐵馬,如身臨其境。”
“是破陣曲。”秦顏遲疑道:“這是哥哥彈的最多的曲子,我耳濡目染,漸漸的也會了,不過始終不及他的萬分之一,畢竟伐戮沙場是現在的我不能夠體會的。”李績聽了後,沒有再説話,只是遣退了身後的隨從,挽着她的手轉身向城門而去。秦顏不解其意,任由他帶着自己走,她恍然中竟有種錯覺,或許他會這樣牽着自己走一輩子那麼久。她微微掙開些,鬆手時,高峨的城牆已經在眼前。
李績先行一步,踏着城牆邊數百級的台階,步伐快而穩。秦顏抬頭看着一步之遙的背影,他身姿從容,玄的衣襬一下一下拂過地面,始終沒有再回過頭。
終於到了城牆頂,秦顏中氣悶,呼也疾了些,她藉由寬大的袖擺將手扣在口掩飾。待調整好呼抬頭看時,李績正在不遠處背對着她負手而立,牆頭的大風吹得他玄的衣衫和黑的髮絲四處飛散,他頎長的身影同這蒼茫天地相比竟顯得如此渺小,再也沒了君王的盛氣,顯得獨立出塵。
秦顏心中久沒有這般刺痛了,不是舊疾發作的氣悶,倒象是上次她看着李績強壓着滿身疲憊離去時的心情。
她走上前去,本想同他並肩站在一起,但在要接近他時終究還是退了一步,站在了他身後,跟保護他的羽林軍一樣的位置。
“朕不拉你一起上來,是要讓你知道這幾百步階梯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太過容易便不知道這背後的疾苦,終有一天會坐失天下,成為千古罪人。”他回頭看着秦顏,一字一句道:“朕若做不成明君,但求身後無罵名。一將功成萬骨骷,秦鴻沒有選擇,朕也沒有。”秦顏卻笑了,她説:“皇上你錯了,你們都可以選擇,區別在於你們想或不想。皇上首先想到的是你的天下社稷,而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天下的黎民百姓,你們都已經分不清楚對眼前的事物究竟是真心喜愛還是一種責任,只能披荊斬棘一路往前走,好在最終殊途同歸。”
“聽起來似乎是如此。”李績有些自嘲的笑笑,道:“朕已經忘了當初是不是因為這片江山做了皇帝,又或者是為了作好皇帝去守護這片河山,無法分清了。”
“清不清楚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已經沒有退路。”秦顏極輕的笑着,捂着口的手不着痕跡地拽緊了袖口。
“秦鴻是你的哥哥,你不要怪朕。”他看着她嘆氣道。
秦顏失笑着搖頭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有什麼資格責怪,皇上不要多心。”
“如此便好。”他有些欣的笑了笑,轉而冷聲道:“不過有一點朕很清楚,朕只要在這位子上一天便不許有人威脅到朕。”凌厲的氣勢瀰漫在身側,秦顏不再説話,只是安靜的同他一起看着腳下的這片山河土地,雲捲雲舒。
天邊的雲霞連成一片,掩映着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每一座山就象一幅屏障,保衞着這片河山。山腳下有炊煙升起,居住着最尋常的百姓人家。城牆下就是繁華的都城,密密麻麻的黑點幾乎浸透了都城每一個縫隙,他的子民無處不在。
這片安詳平和下掩藏了多少人的鮮血生命不得而知,他們本就與戰場上的風沙嘶吼隔的太遠,那些金戈鐵馬縱橫沙場於是漸漸成為歷史,成為後人傳説的故事。
秦顏知道他方才説的話是真的,如若威脅到他,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他也一樣會毫不猶豫的剷除掉。
這個皇位本該不是他的。
在李績還是四皇子的時候,宮中發生了一場叛亂,被先皇鎮壓,大皇子二皇子相繼被剝奪爵位,貶為庶民,失去了繼承權的他們落民間,不知所終,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們。
傳聞先皇臨終前立了一紙詔書,放在太后那裏保管,結果三皇子竟然乘機宮,在亂局中被人一箭死,羣龍無首的結果自然是亂黨被一舉成擒。因為此事,太后一氣之下卧牀不起,隨着太后的駕薨,所有人的視線漸漸被轉移。誰也不知道當時三皇子為什麼突然宮竄位,更沒有人知道那旨詔書到底有沒有存在過,甚至有幾位皇子挖空心思的想把它找出來驗明正統,事情當然是不了了之。
事情到最後,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除了當時默默無聞的四皇子再無他人。有皇子們的黨羽不服這個平裏看起來無所作為的四皇子,結果是這些人消失的消失,貶的貶,皇子們的勢力也被一分再分,反對的聲音在一夜間銷聲匿跡。時至今,再沒有人敢對李績的作為多加言論。
聰明的人從來都懂得如何自曝其短,避其鋒芒。只要安靜的坐收漁人之利即可,李績便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