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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錦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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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到達一片松林邊緣時,已然不支,只覺頭重腳輕,一頭栽在樹下,隨即昏過去。

但聽來路之上,傳來百毒門工的怪笑聲道:“娃兒,老夫倒看看你能跑多遠。”就在杜君平倒下之時,暗影中突然奔來兩條人影,飛快地從地下將杜君平抱起,疾奔而去。

百毒門主趕到林中,已不見了杜君平的蹤影,不由不怔,自言自語地道:“這就奇了,我就不信他能走得了。”突然,身後傳來孟紫環的冷笑聲道:“莫老,你太過自信啦,煮的鴨子竟讓他飛了。”百毒門主臉上突現猙獰之,冷哼一聲道:“老夫倒不信他能走得了。”孟紫環不便予他過份難堪,冷聲道:“在神風堡時,公羊轂便説過他不畏毒,也是我一時大意了,咱們着人分頭追查,料他跑不了。”説着姍姍往林外行去。

百毒門主甚沒趣,一閃身沒入暗影之中。

再説杜君平昏不知多久,突然醒轉,睜眼一看,竟睡在一張軟綿綿的香妃榻上,不覺吃了一驚,忙坐了起來,卻被一雙纖纖玉手按住,輕聲道:“躺着吧,不要起來,你身上的餘毒還未清呢。”閃眼一看,原來守在他身旁的,竟是易曉君的書童,隨道:“你家公子呢?”小廝道:“他出去了,你現在覺得怎樣?”杜君平暗中一運氣,只覺周身軟綿綿的,骨節似散了一般,不覺頹然一嘆。

小廝知他餘毒未清,又道:“這老毒物不知使了些什麼毒,竟然這麼厲害,還虧公子帶了毒龍丸,不然真不知怎麼辦呢。”杜君平乃是極其好強之人,萍水相逢,竟然受到人家救命之恩,心中甚覺難受,默然半晌方道:“在下一時大意,倒拖累了你們了。”小廝格格笑道:“公子何必這樣客氣,你既與我家公子論文,便是自己人了。”杜君平終覺卧着不好意思,強掙着坐了起來,暗中默記老人所給那本冊子上的文句,從頭至尾背了一遍,終於被他想到一條如何以本身真氣,驅除體內毒氣之法,只是為時太久,須得三天三晚的時間,才能將毒出。

小廝見他沉不語,復又道:“公子餓了嗎,可要吃些什麼?”杜君平搖頭道:“不用了,你家公子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小廝道:“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耽擱,天亮以前便可回來了。”杜君平心念一轉,突然問道:“你們島主可曾進入中原?”小廝甚意外地怔了怔道:“我們下人極難見着島主,不知他老人家有沒有來。”眨了眨眼睛又道:“公子認識我們島主?”杜君平搖了搖頭道:“只是慕名而已,並未認識,不過貴派的任長鯨兄,到與在下有過數面之雅。”小廝哦了一聲道:“那是三公子。”杜君平又問道:“貴上共有幾位師兄弟?”小廝道:“我們島上共有七位門下,號稱‘修羅七煞’,家公子是最小的一位,他與三公子最受島主疼愛。”笑了笑又道:“我家公子原與三公子最好,近來不知怎麼鬧翻了。”看了他一眼突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原無意探問人家師兄弟之間的私事,是以並不在意。

雙方沉默了一會,小廝突然傾耳細聽道:“有人來了,也許是公子回來了。”但聽颯然一陣風響,易曉君滿臉怒容地一閃而入,劈頭一句便道:“天地盟居然有這種人物,以後我倒要鬥他一鬥呢。”杜君平不知底細,不便言,微微一嘆道:“為在下之事,倒累兄台費神了。”易曉君神態突然變得十分温婉,微微一笑道:“杜兄,你怎的説出這種話來,不嫌太見外了嗎?”杜君平搖頭道:“小弟並非客氣,只是覺得此刻危機四伏,而我又餘毒未除。”一面説着話,一面強提真力,掙扎着下牀來道:“易兄請不用管我了,有事只管請便。”易曉君歉然道:“杜兄何故如此,你此刻功力未復,若是與天地盟的人遇上豈不麻煩。”杜君平搖頭道:“易兄不必為我擔心,小弟出去找個地方呆上兩天便可沒事了。”説着踉蹌往外行去。

易曉君伸手一攔道:“杜兄縱然可以自行運功排出餘毒,但無人在旁護法亦是危險之事,你我道義之,何用客氣。”杜君子堅持道:“不用了,易兄要辦的事情尚多,不可為小弟之事誤了正事。”易曉君不由有些着惱,秀眉微皺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你我既已淪便是自己人,若是如此見外,他還能同生死共患難嗎?”他乃情偏之人,冷笑一聲又道:“杜兄此刻離去,那是不把兄弟視作知己之了。”杜君平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小弟絕無此意,若果易兄一定要我留下,小弟遵命就是。”易曉君這才回嗔作喜,挽着杜君平的臂膀,將他推倒榻上道:“你安心歇着吧,取藥之人明天一定可以趕到。”杜君平點頭道:“易兄不用為我擔心,就是沒有藥,小弟也可慢慢將餘毒排出。”易曉君隨口道:“但願如此。”略作思忖又道:“昨晚兄弟得着一項秘聞,可惜杜兄餘毒未除,只怕無法參與了。”杜君平急問道:“是何秘聞?”易曉君道:“小弟昨晚將杜兄護送來此後,料定他們一時之間無法找到這裏,遂留下小玉看護,重又去那廟裏,不想無意之中,竟獲得一項秘聞。”頓了頓接道:“江南各派,在天地盟逐步威之下,已同意於近參與天地盟所召開的秘密會議。”杜君平急問道:“可知何時何地?”易曉君想了想道:“好像是金陵,時間只怕就是這幾之間。”杜君平又問追:“易兄可是從那宮裝婦人口中聽來?”易曉君哼了一聲道:“就是她,昨晚因為不願惹麻煩,是以沒與她正面手,總有一天我們定要鬥鬥她。”杜君平見他答非所問,知道必是行藏為孟紫環所覺察,是以不曾聽完,説不定還吃了一點小虧,故回來時怒氣,當下不便繼續詢問,徐徐道:“易兄如若有意參與此會,不妨就此趕去金陵,不必以我為念。”易曉君輕籲一口氣道:“杜兄餘毒未除,縱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能丟下你一人在此。”杜君平乃是極重情誼之人,見他如此關切,心中不十分動,沉忖有頃道:“如果易兄是奉命前來察看天地盟的動靜,便不該以私廢公,將來無法對師門待。”易曉君似乎不曾想到此事,經杜君平一提,俊臉倏現為難之,半晌方道:“放棄此事不管,自是有違師命,可是杜兄之事,比這更為重要,小弟寧願將來受責,亦不能就此撒手不管。”杜君平知道處此情況之下,確實令他難於處理,仰面看看窗外的天,見東方已現魚肚白,知道天已快亮了,不覺暗中嘆道:想不到江湖之上,竟是這等險惡,稍一不慎便有命之危,死固不懼,可是父仇迄今未有頭緒,看來恐怕要成為杜門不肖之孫了,唉…

正當他慨萬千之際,易曉君突地一躍而起,哈哈笑道;“我真是急糊塗了,現成的一個辦法卻不曾想到。”杜君平被他嚇了一跳,見他滿面得意之,不問道:“究竟你想起了什麼辦法如此得意。”易曉君笑道:“此去金陵乃是大道,咱們儘可僱輛大車,順着大路趕去金陵,沿途我再留下本門的暗號,取藥之人可以照着暗號所示的方向追來,豈不是萬無一失?”杜君平點頭道:“這辦法倒是不錯。”易曉君見天已亮,推醒在睡眠中的小玉道:“快出去僱輛大車,咱們馬上起程。”小玉着惺鬆松睡眼,奔了出去,約摸已牌時分,已僱來一輛篷車。車把式是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莊稼漢子,雙臂肌怒突,十分壯。

易曉君見了十分滿意地吩咐道:“你好好將我們載到金陵,我給你雙倍的車資。”車把式連聲答道:“公子請放心,小的趕的車又快又平穩,決誤不了您老的事。”易曉君命小玉將杜君平扶上馬車,自己戴上一頂范陽笠,端坐車轅之上。

車把式御車甚是純,但聽車聲轔轔,如飛前奔,果真快速異常,易曉君甚是喜悦,扭臉對車把式道:“若每天是這般走法,除了車資外,另外給你十兩銀子的酒錢。”當時物價便宜,十兩銀子足夠窮人半年的過活,這外賞可説是夠多的了。

但車把式臉上並無喜悦之容,頭也不回地冷冷道:“公子若想早到金陵,前面有條小路,至少可以早一天趕到。”易曉君想了想道:“我那朋友有病,如果小路可行車輛的話,咱們就走小路。”車把式答應了一聲,雙手一抖疆繩,兩匹怒馬飛電似地朝斜裏奔去。

杜君平靠着車廂坐着,忽覺車身一陣劇烈地震動,竟向斜裏奔去,心中大奇異,他雖功力未復,四肢軟綿無力,神智仍然十分清醒,見小玉仍在打盹,正待喚醒他詢問,忽覺車後似平落下了一團黑影,心頭不覺一驚,還未及開口,撲的一件東西擊中了小玉的睡,跟着伸進一個頭來,竟是藥中王聞人可,嘴皮動,用傳音對他説道:“孟紫環劫你乃是一項大陰謀,務必小心,這時有丸藥一顆,可解你的餘毒,前途恐有事故,你能不出手,最好不出手,且看她如何擺佈你。”隨即遞過一顆丸藥,順手一指,解了小玉的睡,人也飄落下車篷。

杜君平對藥中王聞人可的大名素所仰慕,立即將丸藥納入嘴裏。

那小玉醒來打了一個呵欠,自我解嘲道:“我怎麼這般好睡。”隨又對杜君平道:“杜公子,現在什麼時候了,我該換公子進來歇息一會。”杜君平對簾外看了看道:“只怕已經未牌時分了。”小玉大吃一驚道:“哎唷,我竟睡了這麼久?”匆匆一掀車簾,向車轅行去。

此時車已行至一處隘口,突然,一陣馬蹄聲響,旋風似地馳來了幾匹駿馬,一排將隘口阻住。馬上騎士俱是一的玄衣大衫,手執兵刃。車把式驚呼一聲道:“不得了,遇見劫路的了。”易曉君冷哼了一聲道:“送死的來了,不必停車,繼續前走。”來人將隘口堵住後,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排眾而出,厲聲道:“站住。”車把式猛地把繮繩一勒,急行的車子嘎然停下,易曉君端坐車轅,冷冷對那人一瞥道:“你是什麼東西?”來人面現殺機道:“留下你車內的要犯,放你過去。”易曉君搖頭道:“辦不到,快與我閃開。”來人森森一陣怪笑道:“有那麼容易的事。”易曉君再度言道:“我叫你們閃開,聽到沒有?”來人對身後的玄衣人一呶嘴,玄衣人立時兩下一分,緩緩向車轅趨近。

易曉君面上殺機倏現,輕聲道:“小玉,你對付左面的那些狗爪子,其餘的我來收拾。”驀地一長身,猶如一朵彩雲陡降,呼地直向右方的玄衣人撲去。

玄衣人齊聲暴喝,刀光閃閃,一齊向懸空而起的易曉君攻去,易曉君身在空中,倏地一個迴旋,懷中短劍出鞘,但見銀虹連閃,玄衣人一個個如酒醉般紛紛倒地,也許是他出手太過迅快,有的連兵刃都來不及遞出。

易曉君腳尖一點地,連人帶劍如一道長虹,又向為首五旬老者攻去。

老者似乎為他迅快的劍法驚呆了,直到疾風撲面方才警覺,大喝一聲,手中旱煙杆一舉,疾攻面出,只覺手臂一震,旱煙杆已被盪開,立時門户大開,心頭不由大驚,閃身急退時,已然不及。銀虹一閃而過,隨即收斂,易曉君俊目含威,卓然立,慢慢納劍歸鞘。

五旬老者身子晃了晃,鮮血如噴泉湧出,噗地倒卧地下,易曉君這面剛剛完畢,小玉也一身濺血地行了過來,格格笑道:“這些人太不濟事了。”易曉君笑道:“看你得一頭一臉,還得意呢。”小玉掀起衣衫,在臉上一陣亂揩,堪堪收拾乾淨,來路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道:“朋友,你的手段未免太過毒辣了。”易曉君抬頭一看,隘口並肩行來兩個老者,一個身穿藍圍花長袍,員外打扮,一個身御黃衫,滿面狡之容,當下冷哼一聲,答道:“這是他們自尋死路,怨不得本公子手辣。”員外打扮的老者徐徐道:看尊駕劍路,似是海外一派,莫非是修羅門下?”易曉君冷冷道:“本公子出身來歷,沒有對你們説的必要。”此時來人已然行近,員外打扮的又道:“令師修羅王乃是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尊駕怎可逞強庇護鬼頭令下緝捕之人。”易曉君微哂道:“本公子要趕路,沒空與你們説廢話,更不知什麼叫做鬼頭令。”員外打扮的老者面容一變,哼了一聲道:“你殺的這些人,俱都是天地盟的屬下,不看金面看佛面,你眼睛裏還有天地盟嗎?”易曉君冷笑道:“我壓兒就瞧不起天地盟,你最好是別提它,提起來我就有氣。”員外打扮的老者把臉一沉,説道:“老夫一再對你容忍,無非是看在修羅王份上,你以為老夫收拾不了你?”易曉君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聽你一付託大的口氣,想是有名有姓的人。”員外打扮的哈哈笑道:“好説,好説,老夫姓褚名一飛。”指着黃衫老者又道:“此位是韓三公,法號雪嶺居士。”易曉君冷冷一笑道:”原來是一派掌門人,怪不得口氣託大。”倏然把隨一沉,厲聲道:“不論你是誰,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誰要擋阻我,本公子的寶劍可認不得人。”小玉見公子已與對方鬧翻,錚地將短劍撤出,舉劍齊眉,擺開了一個架式。

祁連山主與韓三公俱是行家,一見這架式,心頭不覺一懍,立時暗暗提功戒備。

再説車內的杜君平自吃下藥中王的丹藥後,驀覺一陣噁心,趕緊伸頭車外,哇哇一陣狂吐,吐出許多白涎沫,腥臭撲鼻,甚是難聞,吐完之後,從水囊倒出水來漱了漱口,懷頓覺一寬,暗中提氣一試,竟然可以運轉,當下也不言語,竟自暗暗運氣調息,二個周天以後,已是大致復原。

此時正值車輛停下,一陣劇烈震盪,將他驚醒,偷眼往外一看,易曉君正自施展煞手,搏殺那批玄衣人,所用劍法,與任長鯨竟然一模一樣,心中不覺暗暗點頭,他此時功力已復,樂得坐山觀虎鬥,是以仍然坐在車內靜觀變化,及至小玉擺出這副架式,心頭不覺大為震驚,當年杜飛卿號稱神劍,對劍術上有獨到功夫,杜君平承襲乃父遺教,對劍術已有深湛造詣,自然-眼便可看得出來,這種上乘劍式,出自一個十四五歲小僮手上,怎會不令人震驚?

正當雙方劍拔弩張之際,車把式突然將繩一帶,將車折轉,猛加兩鞭,雙馬負痛,長嘶一聲,縱蹄亂髮,往前疾奔。

杜君平知道車把式不懷好意,但他功力已復,哪把他放在心上,任由他載着,疾奔了一程,已來到一處三岔路口,車把式突然將車一轉,徑往另一條岔路奔去。

突然,來路一騎紅馬,載着一位紅衣姑娘,面奔來,雙方相距約有二丈遠近,車把式猛地把馬一勒。就在車轅上躬身道:“小的王三,參見姑娘。”紅衣姑娘對他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哪壇的弟子?”王三躬身道:“江口分舵。”杜君平由簾內往外一看,來人竟是蠍娘子。暗道:原來她也來了這裏。

蠍娘子一指車簾道:“裏面載着什麼人?”王三答道:“杜飛卿之子杜君平。”蠍娘子大吃一驚道:“胡説,憑你也能將他拿住。”王三諂笑道:“這是屬下的運氣,他因中了百毒門主的無形之毒,失去功力,由一個錦衣公子護送,恰巧僱了屬下的車,剛才那錦衣公子在前面被韓三公截住,屬下便乘機溜,不知載去哪裏才好,姑娘來到,那是再好沒有了。”蠍娘子策馬前行道:“你把簾子掀開,讓我看看。”王三依言將簾子一掀,果然杜君平垂目闔晴,盤坐車內。

蠍娘子雙手一按馬鞍,平空飛起,躍上了車轅,對着王三格格笑道:“王三你這次可是建了大大的一件功勞。”王三受寵若驚,趕緊立起身來,詎料,身形尚未直,蠍娘子的纖掌突地往下一落,正拍在死之上。半聲未哼,便行死去,蠍娘子一腳將他踢下車去,就勢一抖繮,車輪轉動,復又往前疾馳。

杜君平看在眼裏,不莫名其妙,蠍娘子突然回過臉來,嫣然一笑道:“我打死王三,你一定很奇怪是不是?”杜君平輕籲一口氣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也犯不上過問。”蠍娘子斂去笑容,輕嘆一聲道:“你在陰風老怪家,賣了我一個人情,我現在還你一次,咱們兩下扯直,誰也不欠誰的。”頓了頓又道:“天地盟到處都是眼線,你功力未復,我就是讓你走,你也沒法走。”杜君平笑了笑道:“這些事不勞姑娘擔心,在下自信還有辦法擺。”蠍娘子搖頭道:“不用倔強,救人便須救澈,我可不願你再落到旁人之手。”杜君平微微一笑道:“姑娘準備將在下如何安排?”蠍娘子沉忖有頃道:“我準備將你安頓在一處農家,然後去找解藥,為你解去身中之毒。”杜君平見她一臉誠摯,似乎不是虛假,不甚是奇異,隨道:“你我處在敵對地位,姑娘何故如此待我?”蠍娘子幽幽一嘆道:“你乃是一位初出茅蘆的年輕人,你我談不上恩怨,我怎忍心讓你落入她們之手。”杜君平又道:“她們必得我而甘心,姑娘擒往我正是大大一件功勞,何苦要甘冒不韙,令師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蠍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心裏煩都煩死了,這還有心説俏皮話。”杜君平正容道:“我説的是實話,勸你還是走吧,在下功力雖失,御車還能辦得到。”他嘴裏與她搭訕,心裏卻在暗暗盤算,覺得人家既然救了自己,似乎不該讓她為難才是。

而蠍娘子杜珍娘此刻的心情,極是矛盾,自己也不知怎的會對這少年,動了憐愛之心,想到自己此行責任重大,勢又不能為了他而耽誤自己的行程。

杜君平見她沉不語,復又道:“聽説江南分壇近召請各派於金陵聚會,姑娘怎會有空來到這裏?”蠍娘子甚詫異道:“你怎麼也知此事?”杜君平不便説出易曉君,隨口答道:“此是祁連山主説的,料不會假。”蠍娘子深信不疑道:“已經改期了。”杜君平奇道:“為何要改期?”蠍娘子言又止,想了想道:“説給你聽也不要緊,只因陰風老怪已落到我們手裏了?”杜君平大吃一驚道:“當真陰風老怪落到你們手裏了?”蠍娘子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在他面前一晃道:“這是他的親筆書信,總假不了吧。”杜君平愈覺不解道:“你們要他的書信何用?”蠍娘子神秘一笑道:“他已供出好友藥中王聞人可的住址,並寫了這封書簡,我正要去見那藥中王呢。”杜君平久就聞知天地盟正在四處尋找藥中王,只是不知為什麼要尋他,不覺心裏一動。

蠍娘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格格笑道:“我真是急糊塗了,我此來原是尋找藥中王,正好順便把你帶去,如若找到了他,就便請他為你把毒解去。”杜君平搖頭道:“此毒乃是百毒門主所下,只怕旁人無法解得。”蠍娘子笑道:“你真把藥中王小看了,當今武林之中,最擅用毒之人,當數百毒門主,而他的唯一克星,便是藥中王聞人可,不然我們也不會千方百計尋找他了。”説到這裏,自覺自己話説得太多,倏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此刻心裏已略略明白了一點,略忖:藥中王明明已進入江湖,哪裏尋得着,隨道:“此去藥中王的家還有多遠?”蠍娘子道:“據陰風老怪説,他是住在一處種滿草藥的山谷之內,離此約摸有一兩天的路程。”杜君平道:“萬一此人情淡泊,不願出山又當如何?”蠍娘子笑道:“你真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我只是奉命送信,去不去是他的事,他要是不管老友的命,儘可以不去。”杜君平暗暗哼了一聲道:“原來她們竟以陰風老怪的命脅迫藥中王。”蠍娘子見杜君平並不反對去藥中王的秘谷,心中甚是喜悦,一路之上對他照顧十分周到體貼,杜君平故作功力未復,任由她擺佈。

這天已行至陰風老怪所説的秘谷,蠍娘子將車直行進谷小去,果見滿坑滿谷,盡是奇花異草,風景極是幽美。

靠着山腳,一排建了幾棟舍,一位手扶竹杖的道裝老者,緩緩由內行了出來,見蠍娘子駕着馬車行入,臉上倏現驚容,高聲道:“來客請止步,切莫讓馬兒吃了谷內的花草。”蠍娘子跳下車來,先行將馬拴住,這才上前問道:“藥中王聞人可大俠在家嗎?”道裝老者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家師出外採藥已近五年沒回來了,姑娘尋他老人家何事?”蠍娘子從懷中取出陰風老怪的書柬道:“這裏有他老友赫連前輩的信件一封,道長看過便知道了。”道裝老者側身一讓道:“姑娘請裏面坐。”蠍娘子又道:“有一位敝友身中奇毒,以致功力全失,順便前來求醫,可以讓他進來嗎。”道裝老者微微笑道:“自然可以,請他一道進來吧。”蠍娘子疾行至車前,將杜君平扶了下來,一路攙扶着行至草堂。

道裝老者冷眼旁觀,見杜君平雖極力裝作較弱疲憊之態,但雙目神光充足,絕不似中毒之人,不由暗暗點頭,把兩人讓至草堂坐下,一個垂髻小僮送上香茗。

道裝老者緩緩拆開書信看了一遍道:“家師數年未回,不知行止何處,只怕無法應命了。”杜珍娘沉思有頃道:“道長既已得傳令師衣缽,那就請道長一趟吧!”道裝老者搖頭道:“貴盟請家師前去,並未説明何事,老朽未奉師命,豈可冒失前去。”杜珍娘笑道:“自然是有關醫藥之事,道長乃是聞人可前輩的首徒,代理他前去又何妨。”道裝老者點點頭道:“此事容再商量。”轉臉對杜君平看了一眼道:“此位患的是什麼病?”杜珍娘道:“他中了百毒門主的無形之毒,失去了功力,請道長慈悲為他解去體內之毒。”遭裝老者緩步行近杜君平,替他切脈道:“待老朽看看脈象。”隨用三個指頭搭上脈門。

杜君平心裏一急,急用傳音道:“兄弟身中之毒,已蒙聞人可前輩解去,現已不礙事了。”道裝老者臉上微現驚訝之,亦用傳音道:“少俠何時見着了家師?”杜君平仍用傳音道:“在金陵曾見過一次,昨天是第二次。”道裝老者點了點頭,立起身來,長吁一口氣道:“老朽急切之間,尚無法查出所中何毒,暫時不能用藥。”蠍娘子對百毒門主使毒之能,素所敬服,當下深信不疑。

遲疑了一會道:“本盟限期甚迫,道長能否今晚便起程上路?”道裝老者哈哈笑道:“老朽去與不去,此刻尚在兩者之間,哪能説走就走。”蠍娘子面一沉,冷峻地道:“道長應該想到,陰風老怪的命運只有三天的期限了。”道裝老者變道:“這樣説來貴盟是以赫連前輩的命來脅迫老朽了?”蠍娘子冷笑道:“道長要這般説亦無不可。”道裝老者朗聲笑道:“我師徒以仁術濟世,與人無爭,既無求於人,也不受任何人脅迫。”蠍娘子仰面冷冷道:“看來道長是不肯去的了?”道裝老者徐徐道:“老朽學的是醫術,替人醫病,原無不可,要老朽加盟天地盟,那是無論如何辦不到。”蠍娘子格格笑道:“道長誤會本盟的意思了,小女來此,乃是奉命接聞人可前輩前去醫治一個病人,並無強迫加盟之意,聞人可前輩雲遊未回,只有懇求道長前去。”道裝老者面稍變道:“既是這般説,事情還有個商量。”蠍娘子緊接着道:“病人病況甚是危殆,咱們何時起程?”道裝老者沉忖有頃道:“今已晚,咱們明天去吧,即令答應與你同去,老朽也得將谷內這事稍作安排。”蠍娘子見他已允前去,心中甚喜,又問道:“我可以問道長的姓氏嗎?”道裝老者道:“老朽法號雲夢山人,姓名早已不用了。”隨吩咐待立一旁的青衣童子道:“二位客人須在本谷歇息,去把客房收拾好。”又對杜君平道:“這位杜兄就在老朽的書房委曲一下吧,晚間再為你看看脈象,對這種無形之毒,老朽實在沒有把握。”隨起身道:“二位寬坐片刻,老朽去後面安捧安排。”舉步往後行去。

蠍娘子原以為一見藥中王,便可藥到病除,將杜君平身上之毒解去,哪料雲夢山人竟然束手無策。

杜君平故作無可奈何地道:“這裏倒是僻靜得很,如果雲夢山人答應的話,我準備就在本谷借住幾天。”蠍娘子嘆一口氣道:“我這次甘冒背叛師命之險,將你載來本谷,自然是希望你功力能夠恢復,你別辜負了姐姐這番苦心。”杜君平謝道:“姑娘此番援手之情,在下十分謝。”蠍娘子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誰稀罕你來着。”杜君平不覺一怔,他乃是極其聰明之人,略一思忖,頓時省悟,微微笑道:“姑娘固是施恩忘報,在下身受之人,哪得不銘記在心。”蠍娘子哼了一聲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厲若花,哪會把我這種人放在心上。”杜君平不悦道:“你怎的無緣無故把厲若花扯上了?”蠍娘子冷笑道:“不用故意裝蒜,厲陰平早已將你視作乘龍快婿,並有意將九洲鏢行你掌理,這事連本盟都已知道了。”杜君平心中暗笑,故意嘔她道:“我不否認他有這個意思,不過在下此刻已成廢人,只怕他要打消此意了。”蠍娘子冷峻地道:“原來果有此事,現在我倒有些後悔將你帶來這裏呢。”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這又為何?”蠍娘子哼了一聲道:“我應該將你押解去天地盟,一則可以為本盟建一項大功,再則我要讓她失去眼看就可得到的一切。”頓了頓又道:“或者讓你淪為一個普通的人,永遠無法練武,這樣便不會再有人為你神魂顛倒,為你幹冒生命之危。”杜君平長吁一口氣道:“你為何如此恨我呢?”蠍娘子冷笑道:“本姑娘生就是如此,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冷哼一聲又道:“我這蠍娘子的外號就是這樣來的。”杜君平不骨悚然,覺出此女的心腸,當真是毒如蛇蠍,頓時一腔怒火直衝上來,真想舉手一掌將她震斃。當他手掌緩緩舉起之時,突又覺出不妥,暗忖道:“小不忍亂大謀,若此刻將她一掌震斃,於事不僅毫無裨益,反倒失去一個探聽天地盟內幕的機會。”就在這時,雲夢山人緩緩由後踱了出來,徐徐言道:“行期實在太倉促,老朽一時之間只怕難以為杜少俠解毒,我看這樣吧,不如就讓杜少俠留在本谷,待老朽金陵回來後,再為他解毒如何?”蠍娘子沉忖有頃道:“目前只好如此了,不過最好別讓他面,萬一有其他的人前來,那就麻煩大了。”瞥了杜君平一眼又道:“平弟,你委曲幾天吧,姐姐一有空便會來看你的。”言下出一片關切之情。

杜君平默默不語,心中已然有了一個主意。

雲夢山人又道:“老朽打算今晚便起程,早去早回,我實在放心不下谷內的這些花木。”蠍娘子起身道:“這樣再好不過,只是…”雲夢山人知她説的是杜君平,接道:“老朽已為他預備了一間秘室,並留下了一瓶丹藥,十之內,病況決不致有變化。”蠍娘子突然變得十分温婉,姍姍行近杜君平身旁,柔聲道:“你耐心等幾天,姐姐一經差,我就會趕回來看你的。”杜君平面無表情,緩緩道:“我此刻已成廢人,你們怎麼安排都行。”雲夢山人望了望天,道:“天已不早,姑娘請上車吧,老朽替杜少俠稍作安排就來。”領着杜君平徑往靜室中去。蠍娘子望着杜君平的背影,言又止,身子一扭,急步往前行去。

約摸有頓飯時刻,雲夢山人領了一個身背藥囊的道童,行了出來,對蠍娘子道:“老朽為杜少俠服下鎮靜丸,讓他好好安眠一宿,咱們可以走了。”蠍娘子默然行入車廂,道童跳上車轅,車輪轉動,往谷外疾奔而去。

蠍娘子順利請得雲夢山人出谷,心中甚是得意,一路之上,不知不覺間,出一副頤指氣使之態,竟把雲夢山人視作俘虜囚犯,尚幸雲夢山人修為高深,全不在意,所帶的道童更是默默無言,一天説不上兩句話。

不數工夫,已進入金陵,蠍娘子命道童將車駛往江南分壇。

道童照着她吩咐路線行駛,心中卻暗暗奇異,忖道:“莫非江南分壇又挪了地方?他心中雖然所疑,卻依言把車趕到了郊外的一棟大宅之前,暗中細一察看,已然覺察這棟宅子戒備十分森嚴,與前番所見不大相同。

車才行近,立有兩個江湖漢子行了過來,蠍娘子暗暗作了一個手式,江湖漢子點頭會意往旁一閃,讓出路來。到達門前,蠍娘子興沖沖地跳下車來,拱手笑道:“敝上得知道長大駕光臨,十分欣,請裏面坐吧。”出一位黑袍老者,領着雲夢山人來到一間佈置得甚是華麗的客廳坐下。黑袍老者復又進入裏面,半晌方出來道:“敝上向來畏見陽光,意隔簾與道長説幾句話,道長萬勿介意。”雲夢山人微微笑道:“豈敢,這又何妨。”突地,簾內傳出一個陰沉的嗓音問道:“道長從令師學醫幾年了?”雲夢山人略作思索道:“算來應廿餘年了。”簾內人又問道:“這般説來是帶藝從師了?”雲夢山人點頭道:“不錯,老朽原是扛湖一個普通武師,因在苗疆身中瘴毒,為家師所救,遂拜在他老人家門下學醫。”簾內又道:“你有多久沒見令師了?”雲夢山人道:“已經五個年頭了。”簾內人又道:“這五年中與令師可有信息來往。”雲夢山黯然搖搖頭道:“信息全無,看來是凶多吉少。”簾內默然半晌又道:“本宅有一位病人,不知身俱何疾,敬煩道長施回妙手,為我診治,若能痊癒,不惜任何代價酬謝。”雲夢山人徐徐道:“我師徒學醫,宗旨是救人,倒不望有何酬謝。”頓了頓又道:“老朽此番奉諭前來,乃是為家師略盡朋友之誼,前輩可否容我先見上一面。”簾內人森森笑道:“道長但請放心,病人一經痊癒,定必還你一個好好的陰風老怪。”不容雲夢山人開口説話,復又吩咐道:“道長一路辛勞,且請去客房歇息,明天再看病吧。”吩咐已畢,簾內隨即寂然。

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道長請隨我來。”領着二人來到了一間舍之前道:“道長就在這裏安歇,但請不要妄自行動,免生誤會。”雲夢山人點頭道:“老朽平靜坐已慣,倒沒有出遊的習慣。”黑袍老者哈哈笑道:“那就再好沒有了。”拱了拱手,緩步行出房去。

道童把藥囊卸下,安歇一旁。沒好氣地道:“這哪像請大夫看病,簡直是對待犯人。”雲夢山人輕籲一口氣道:“咱們此來乃是拯救赫連前輩,行動受點限制那又何妨。”道童道:“如果咱們無法把病人醫好,赫連前輩豈不是永不能自由了?”雲夢山人朗聲一笑道:“不是為師誇口,只要病人有三寸氣在,便有辦法起死回生。”道童又道:“徒兒知道師父祖承衣缽,不過世間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若不是極其疑難之症,也不會想盡方法尋找師祖了。”雲夢山人捋着長鬚點頭道:“此話倒是不錯,不過咱們若然無法醫治,恐怕世間再無能夠醫治之人了。”道童此刻已把藥囊收拾好,直身子道:“他們此次以赫連前輩的命為要挾,迫師父出山,以後會不會再有同樣的事件發生?”雲夢山人冷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為師此番出谷,純是看在師祖與赫連前輩的情份上,嗣後不管他如何威迫利誘,為師均將置之不理。”兩師徒一向一答,談論了一會,道童突然改用傳音道:“道長可否料到他們為何一定要尋找聞人可前輩?”雲夢山人略事沉時,亦用傳音道:“其中自有緣故,絕不是僅僅為了一個病人。”道童又道:“道長可曾想到應付之策?”雲夢山人搖搖頭道:“待明晨看了病人再隨機應變,此刻尚無法推斷他們為了什麼。”道童復又高聲道:“看來病人只怕就是此間主人。”雲夢山人接道:“不管病人是誰,只要咱們能有一點辦法,就盡一份的力量。”説罷閉目閉眼,再不言語。

一宿過去,次黑袍老者親自來到客房,邀請雲夢山人前往後面看病。病人是位四十上下的瘦漢子。

雲夢山人先為他診了脈,再在病人全身摩撫了一遍,只覺病人皮骨糙,骨格平平,似是一個普通武師。

黑袍老者在旁極其留意地看着,容他診察完畢,徐徐問道:“請問道長,他患的是什麼病?”雲夢山人神凝重道:“並非是病,乃是中了一種極其厲害的毒。”黑袍老者故作吃驚地道:“中了什麼毒,可有辦法醫得?”雲夢山人搖頭道:“急切之間,還難判別,不過絕不止一種毒藥。”黑袍老者暗暗點頭,忖道:“果然名不虛傳。”當下又問道:“道長可能解得?”雲夢山人沉道:“此是數十種劇毒‮物藥‬混合而成,在體內相生相剋,已將人體內生機破損殆盡,要想解除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