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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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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凍三尺非一之寒,元胤昀對父親在母親過世後更頻繁地旅外經商,甚至逢年過節也不肯回來已經到失望,甚至漸漸有些憤恨,但怎麼説,自古以來從沒有為人子女埋怨父母不是的道理,況且男子漢大丈夫,成天哭爹找孃的豈不可笑?

可是他重傷後,父親依然堅持遠行,完全沒有更改任何原訂計劃,元胤昀在人前沒有任何微詞,心裏還是有怨恨的,更不用説現在的他格更尖鋭,如今父親終於千里迢迢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來看他,卻讓這莫名其妙的小表頭來煩他,元胤昀有種被當猴子耍的憤憊。

而元啓天對兒子也是有愧疚的,不然也不會躲在外面老半天不敢臉,元胤昀的表情讓他知道這下父子倆的關係又更僵了,只能先把小不點支閲。

“小表,想不想吃烤雞?”

“想!”明冬青樂得一蹦一跳地,頭上兩顆包子跟着晃呀晃。

“跟着阿福到廚房去,給你烤雞吃。”他喚來了伺候元胤昀的傭人帶小丫頭到廚房去,喂她那無底似的肚子。

“父親近可好?”該問的安,元胤昀沒忘,但嗓音很冷,表情很臭!

元啓天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嘆口氣,自知這些年來沒盡到為人父的責任,還把偌大的元府留給也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兒子管理,人人都誇説他這個兒子小小年紀已有大將之風,他面上得意,心裏汗顏,有時在兒子面前真的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元啓天確定阿福帶着小表走遠,才把門帶上,把這次非遠行不可的理由説出。

天朝捷報一傳到羌城,明相梧就讓孃帶着孩子躲到郊外去了,本想獨自上京請罪,哪知還沒出發,詔書就下來了,誅九族的嚴懲連明相梧自己都沒想過。

元啓天雖然不想多管閒事,但他確實欠明相梧一條命。天朝打了勝仗,投降的明相梧死罪難逃,明相梧不瞭解當朝皇帝司徒爍的為人,因此真以為自己能一力承擔變節之罪,但元啓天很瞭解司徒爍,越來越殘酷冷血的新帝曾遭親妹與華皇后背叛,從此疑心重,對背叛他的人絕不輕饒,明家親友能否不被牽連尚是個未知數,元啓天想起明相梧膝下一雙女見,司徒爍聖旨一下,輕則兩個小丫頭被迫成軍或奴隸,重則小命不保。

“你傷重,我縱使不放心,但好歹命是保住了,救人之事刻不容緩,我若遲些時再出發,恐怕連替恩人一家造墳立碑都沒辦法。”可憐那明氏一族,只怕沒人敢替他們收屍了。

元胤肌昀聽完始末,態度果然改變了,原本繃緊的神情也放鬆,疏遠的眼神也多了一點温度,“所以那小表…”家人全被判了死罪?

“是啊,九個月,不短吶!怎麼沒人想想糧食打哪來?我看那丫頭大概餓怕了,一路上睡醒就要吃的。”而他則在食物裏慘了一點不礙事的藥,畢竟這節骨眼,若是帶着個大哭大鬧的小女娃,只怕會引起懷疑,這也是不得己的下策。

知道這世間還有人比自己更悽慘,一時之間元胤昀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她説的『夫君』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元胤昀突然有不好的預

在門邊聽着一切的烏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又躲回他習慣躲着的樹頂去了,而元啓天則摸了摸下巴的短胡。

要是照實説,那他們父子大概這輩子都不用再想冰釋前嫌了!元啓天早就想好説詞,“這個…為父一直沒告訴你,是因為一開始你們都還小,我想來方長,怎知事情會演變至此,其實我當年和明相梧有約定,也就是…呃,你們還在孃胎時訂了親…”

“我在孃胎時,她都不知在哪兒呢!”

“是啊是啊!”元啓天訕笑着,反應倒也快,“其實本來跟你有婚約的是她姊姊,不過我這次沒救出你那無緣的未婚,但也不代表約定應該就此不算數,你也想想那小表怪可憐的,雖然她家被滿門抄斬,無依無靠,從此還必須隱姓埋名,不過我們做人還是該講誠信,夫子平時怎麼教你的…”老實跟兒子説他把小表拐來當童養媳,以兒子心高氣傲的脾氣一定會惱怒不接受,元啓天鼓動身為商的三寸不爛之舌,死的説成活的,黑的講成白的,總算元胤昀心軟了。

“我會當她是妹妹。”至於婚約,一來那小表年紀還太小,他也還不到志學之年,暫且沒想那麼遠,二來…他心裏苦笑,他難道會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嗎?

元啓天不置可否,反正兒子退了一步便成,來方長嘛!等小表長大了,來個生米煮成飯,他不想娶也不行,嘿嘿…

※※※小不點縮在大廳聽大人講話,雖然幾乎都是鴨子聽雷,反正也沒人要她聽懂。

從她離開太守府,孃就叮嚀她要聽話、要乖、要安靜,因為阿爹正為了很重要的事忙着,她要讓阿爹無後顧之憂,才能很快來接她回家。

她雙手支頰,無聊地看着每個人。

“這小姑娘是什麼來歷?”總管老賴問。

老爺難得回家一趟、竟然帶了個沒什麼規矩的小丫頭回來,説是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雖然身為下人不該多嘴,不過老賴實在不認為他們家英明神武的少主人應該屈就這樣的…這樣的…

國字臉老賴無言地看了一眼趴在圓桌上,無聊地吹鼓了臉頰,小腳丫在椅子下晃呀晃的小表頭。

他們家少主人可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就展現卓然不凡的沉穩與大氣,何況少爺只是毀容,一張臉皮對男人來説不足掛齒,怎麼説也不該淪落到得配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吧?

元啓天撫着下巴的短鬚,人多口雜,就算這些人都是他信得過的心腹,他也不可能直接説明小傢伙的身分來歷,一來一定會有人反對收留一個早該問斬的欽犯——哪怕這丫頭不過才六歲!

二來難保不會有人在無意間漏口風,所以他早想好説詞。

“我當然不會隨便挑個鄉野村婦當我的兒媳婦,別看這丫頭什麼都不懂又沒啥規矩,她父親好歹是個探花,就是因為師承華皇后親信派系,所以現在連個官都沒得做,只能在家鄉當個窮教書的…”元啓天開始編派天花亂墜的故事,加油添酷説得好不可憐——貧窮探花郎戀上富家女,雙雙私奔,可惜夫人吃不了苦,染上痼疾,欠下大筆醫藥費,生下獨生女便過世了,堂堂探花郎帶着幼女,為了償還債務,兼了三四份差,無暇管教愛女,最後積勞成疾,也走了…

“嗚嗚…可憐的孩子。”故事沒説完,已經有人用力擤着鼻子。

能被稱作天朝第一大商,元啓天胡説八道的本事可説是出神入化,三分可憐的小筆事,從他嘴裏出來,就變成十分可憐、慘絕人寰、六月飛霜的天大悲劇。於是故事一説完,大廳所有人已經一個個抱頭痛哭起來了。

“這孩子怎麼這麼命苦啊?老天公平嗎?”管馬房的老李捶着牆。

“乖,別怕,以後這裏沒人會欺負你…”廚娘硬嚥地抱住明冬青,接着痛哭失聲。

元啓天閒閒地喝了口上等的鐵觀音潤喉,一點兒也不覺心虛。這丫頭本就身世堪憐,他也不算説謊啊!

“所以呢,我兒媳婦就拜託大家多關照啦!周大娘、李嬸,要麻煩你們替她備些女孩家的事物,我想這丫頭初來乍到,元府對她來講太大了一點,就讓她跟昀兒一起住麒麟閣吧!反正小兩口總是要在一起的。”從小睡到大,到時兒子想賴也賴不掉!

“這樣好嗎?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呃,雖然名義上已經是元家媳婦了。

“你們要知道,我這做爹的也有私心,你們也看到昀兒現在的情況,我就怕他打定主意終身不娶…”他們的少爺這麼優秀,怎麼可以當和尚?

“那就讓小姐住在麒麟閣吧!”老賴也動地開口了。

“反正早晚要在一起嘛!”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哼哼哈哈地像眼前談論的只是再瑣碎不過的常小事,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為了他們家少爺,什麼禮教規矩,統統不算數!反正,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終生大事就這樣拍板定案!

而小丫頭早已無聊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是誰準你們進來的?”向晚,麒麟閣又傳來咆哮,“烏鴉,把他們丟出去!”兩名家丁正不知如何是好,賴總管走進來,示意他們繼續把那一箱女孩兒家的衣物用具全搬進緊鄰元胤昀寢間的另一間小廳房,然後他一臉無奈地道:“少爺,老爺説,如果少爺不讓小姐住你這兒,就要趕她去睡柴房,您就行行好吧!”那小丫頭身世多悽苦,又還是個孩子啊!一個人睡在柴房多可憐!

元胤昀怎會不知道他老頭打的如意算盤?他以為這麼一他,他一定會心軟讓小丫頭留下來嗎?

“那你們就去把柴房成能住人的樣子!”他應該更堅決一起了這些年來,宅子裏大大小小都由他管,父親這一點伎倆難不倒他,偏偏他對這個明明才剛見面的小丫頭確實有幾分不捨。

老賴也很習慣這兩父子的鬥法了,老的一道命令下來,小的就立刻想出另一套堵回去。

“可是,老爺不准我們動柴房,他説小姐既然身為外人,就不能待在元府吃白飯,不管怎樣都要有一點貢獻才行,如果沒有,別説柴房不準為她更動,連飯也不給她吃…”以元胤昀對他父親的瞭解,元啓天確實會説到做到。他相信父親會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險去營救被連誅九族的恩人之女,卻不相信他會做虧本生意,白白養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在家裏吃閒飯!

那丫頭一看到食物就吃不停,圍城的那段子怕是嚇着了她,真的不給她飯吃未免也太殘忍!

元胤昀畢竟還是半個孩子,要比不擇手段,絕不是他父親的對手。

“讓她睡偏廳吧!棉被多準備點,要是受了風寒,唯你們是問!”元胤昀雖然妥協,焦慮卻一點一點地凝聚,他不想那丫頭看清他的模樣。

“是。”

“還有…”他叫住離去的總管,本想要他們拿把鎖讓他把房門鎖上,又覺得這麼做太婆媽瞥扭,突然改了口,“多準備些糕點甜食。”免得那丫頭沒得吃,跑來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