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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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明冬青十六歲,離鄉十年,故居故土只剩下夜午夢迴的殘缺記憶,心中的牽掛卻是個十個寒暑念念不忘的累積。
元胤昀不想她在出發前抱着莫大的期待,那一夜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剖開她一年一年用期待與祈求織就的封印,釋放陳封十載的殘酷真相。
他開口時,明冬青老打斷他,一下要上茅房,一下説她想嗑瓜子,一下又説她有點冷想要些炭…然後元胤昀知道了,其實明冬青隱約有覺,或者是無意間聽到了外頭的風聲,只是她選擇逃避,或者選擇相信會有奇蹟,只要不揭開謊言的面紗,希望就會繼續存在。
元胤昀嘆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活着,但要像你一樣平安被送出城的希望不在,因為你還小。”明冬青睜大眼,他覺到她的顫抖,但她卻笑着道:“還沒到親眼看見怎麼知道他們都死了呢?也許…”也許什麼?她希望有多少人像她一樣幸運?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倖免…
天知道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她忘了他們的面孔,忘了他們的名字,但卻深刻地記得那年吃過的苦與煎熬,那些人不該受到懲罰,只因為他們在餓了九個月後吃到敵人施捨的一口糧!
元胤昀該怎麼説?徹底要她死心?敲碎她痴心妄想的期待,她看清絕望的真面目?或者繼續説着早晚都要破碎的善意謊言?
“我陪你回去。”他只能抱住她,“你也想回去給你娘上炷香吧?”明冬青把臉埋在他口,點點頭。元胤昀疼得痙攣的
口,
覺到一股温熱的濕意蔓延,他只能張開為了她而強壯的羽翼,默默讓她的淚水浸透他心田。
盛世原來是無數悲劇換來的果實,甜也罷,苦也罷,嘗過箇中滋味,或許終能明瞭,最是值得的,不是功過,不是聲名,不是爭一口氣,也不是睥睨眾生,而是誰陪你嘗着那滋味,誰為你把眼淚擦,最是值得的,原來是不孤單。
麒麟城到羌城,這條路有多遙遠?當年她沉睡着,哪裏知道這條路要再走一遍,是這麼膽戰心驚卻又柔腸寸斷,那已經不只是近鄉情怯。
這次只有三個人出發,她、元胤昀以及身為護衞的烏鴉。
其實離開羌城那年,她還小,甚至也極少出門,當羌城的城門就矗立在眼前時,她甚至有股陌生的、不真實的受,當看到那些再平常不過的街道和如常為生活奔忙的老百姓,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淡淡惆悵。
再多傷痕的土地,總要復原;不是世道炎涼,而是子總得過下去。
太守府如今已易主,也沒人認得出眼前小鮑子打扮的少年是當年還綁着雙髻的黃口小娃。
元家在國境之北有數座礦山,元胤昀心思雖然沒怎麼在礦業上,不過元啓天當年壓對不少寶,因此到了羌城依然倍受禮遇,只是他不打算鋪張,倒是經由“皓寅”在羌城的分號替他們同太守府牽線。
羌城這些年來沒什麼變化,就是留不住年輕人,太守一聽“皓寅”的元老闆來到此地,也竭誠歡。
他們接着才知道,新任太守已將太守府遷到他另外購置的新居。
“那麼以前的太守府如今到了誰手上?”
“舊太守府只有一處,如果你是説…”羌城太守遲疑了一下才道,“本官想元少當家也是明白人,舊太守府已經荒廢了十年,實在是沒人喜歡那麼晦氣的地方,這些年又有一些江湖術士對十年前的事穿鑿附會,説那座宅第太陰,才會招來滿門抄斬的大禍,這風聲一傳開,連那附近都沒什麼人想住了,不過…”
“不過什麼?”
“前鳳城有位公子想買下舊太守府,本官已經口頭上先答應了。”朝廷對官邸買賣有一套規定,尤其是平民要買下官宅條件更為嚴苛,但羌城太守顯然將舊太守府視為燙手山芋已久,巴不得有人接手,他説口頭答應,自然是會盡可能讓那些官方程序儘快通過,以免買主反悔。
誰會想買下一座據説晦氣沖天的陰宅?這疑問元胤昀暫且擱在心頭上,他瞧明冬青倒是沒怎麼在意這件事,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個機會。
“太守大人是否知道那位公子為何想買下舊太守府?”
“本官也問過,但那位公子只説他不信那一套,本官也不希望那地方再空着,若有來自帝都的貴人打算接手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管他理由是什麼,他還怕問得太多,對方翻臉不肯買呢!
“不瞞太守大人,其實元某也想在羌城購置房產,您這麼一説倒讓元某對舊太守府產生興趣來了,不知可否讓元某也看看那座宅邸?”羌城太守沒想到過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陰宅”如今有兩名貴人搶着要,難道最近南方有什麼新學説鼓吹買“陰宅”不成?
“元少東家想看自然是沒問題。”擇且不如撞,他們當夜就決定進舊太守府一遊,羌城太守一聽他們沒打算等天亮,他身為父母官,説是不屑江湖術士那一套,但骨子裏還是有些
信的,否則也不會自己又在別處購置官宅,當下心裏
的,便客氣地推説要回去忙公務,讓他們自便了。
明冬青心跳得有些快,斑駁的朱漆大紅門後,陰慘慘的景象讓她鼻酸。她不記得羌城的一草一木與故人,卻已在夢裏温習過無數回故居的一梁一柱。
若是這兒真有什麼鬼魅,一定也是認得她的吧?他們會對她説什麼?會否像她一樣動得泫然
泣?
她循着兒時的記憶走過荒蕪的庭園與穿廊,依稀還看見自己當年調皮玩耍的模樣,欄杆的扶手父親當年讓工匠磨圓了,因為好動的她額頭撞過一次,號啕大哭;大廳往內廳的廊邊兩柱子,上頭橫着一道道刻痕,小丫頭一個的她見到父親幫姊姊量身長,也吵着要量,左邊是姊姊的,右邊是她的,刻痕在無憂無慮的歲月與生離死別的
界處終止。
最後來到內院的天井,月娘這一刻竟如此温柔,如此善解人意,她潸然淚下地看見原本已經枯萎死亡的山桃樹,孤立在園中,枝頭滿滿的傲霜…
是先祖有靈嗎?風吹來,像黑夜飄着淚,花瓣落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