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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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秋天符鋭過得非常鬱悶,符鋭不知道他離開校園進入華夏銀行以來有幾個秋天是開心的,也許符鋭從來就是一個多愁善的男人,也許符鋭在華夏一直都很失意,也許大多數年輕人在工作的前十年都和符鋭一樣無可奈何。
符鋭自從那次文藝會演以後就被別人定義為‘抗上’,就是和上面反着乾的意思。其實符鋭哪有這個意思,上面説的對的怎麼可能反着幹呢,又沒有心裏變態。即使是錯的,也不會反着幹呀,銀行的業務反着幹就是先出結果再出原始數據,就象財務人員做的假帳那樣。
符鋭在華夏上了快十年班了,符鋭想一想這十年都幹了些什麼呢?符鋭想不出來這十年都幹了些什麼。符鋭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都有豐富的回憶,也就是説出生後的第一個十年,是玩耍的十年,符鋭覺得它是那麼的漫長和美好,這十年裏的點點滴滴都是那麼的值得回憶,細細想一想,隨便哪一天都可以好好品嚐一番。第二個十年呢,那是學習的十年,期間也夾雜着玩耍、打鬧、戀愛,但是思想上是放鬆的,這十年同樣是很有內容的,那麼這剛剛過去的十年呢?這十年過得比前兩個十年都要快得多,前兩個十年雖然也像昨天一樣清晰,但它們是過過來的,而這個十年卻一片空白,好像是夢過來的。符鋭覺得這十年唯一的收穫就是心態改變了,變得對很多事情該出手時不出手了。
這次稍稍出了一下手,還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就被從人到一線去勞動改造了。
符鋭出現在營業室的時候,表情很無所謂,對任何人也都是一樣的尊敬一樣的笑臉相,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反或低落,也沒有從以前的坐辦公室到現在的坐窗口就拉不下臉。不過大家對符鋭的這種態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因為大家在改革期間已經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態度,符鋭再怎麼變也只是他們見過的無數種的一種罷了。
勞動者的範疇很廣,每一個按月拿薪的人不管是正着幹還是反着幹還是假幹還是不幹,都會説自己是一個堂而皇之的勞動者。有一種勞動者,就象沒有長大腦的機器一樣,無論他有多大的怨氣、遭受怎樣的待遇,只要你把他扔到哪兒,他就象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在哪兒幹活。這樣的人思想上不要求進步,屬於智商低下只會蠻幹的人,所以得不到領導的賞識,同事們也恨他沒有骨氣,這樣的人只需要用一句話來概況:幹活的命。
符鋭到窗口被分配的第一個任務是裝訂賬本,把一年來堆積如山的連打紙,撕成一頁一頁,把他們按科目、按户名分類,然後裝訂成冊入庫。這項工作是極端枯燥無味的,一整天就是重複着機械的動作,跟撿破爛的動作差不多。所以每次從窗口外面往裏望的時候,如果看到裏面有一個機器人似的小夥子一下一下的在撕紙,那不是撿廢紙的,而是符鋭在工作。
符鋭這樣撕打印紙也好,至少是鍛鍊身體。別小看這裝訂賬本的工作,一年來的賬頁沒有規律的堆積如山,大約有幾百個明細賬户,每個明細賬户又有上百張賬頁,需要把這上百張賬頁按期排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像這樣幾百個賬户,如果一頁一頁的攤在地上,十個營業室也攤不下呀,怎樣才能把它們歸類呢?符鋭問老同事,老同事就是把它們擺在一起,撕下來一張紙,就在那一堆裏找它的前一頁,找到了進去,再撕一張,再去那一堆裏找,找到了再進去。人家老同事對會計科目非常悉,隨便撕下來一張紙都知道它大概在什麼位置,但即使是這樣也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情,符鋭哪裏知道這些啊,符鋭只有從頭找到尾才能找到正確的位置,楊堅估算了一下,如果真這樣的去做,需要一年的時間!所以對於那些沒有幹過的工作,千萬不要憑空想象那麼簡單,當自己真正去幹的時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情了。
符鋭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還是從計算機入手吧。先從unix裏把所有賬户卸載下來,存成txt文件,再導到windows的excel裏,按賬號排序,嘿嘿,賬號排序後和科目號的順序竟然一致的,運氣真好。然後給每個賬號編號。這些工作都是計算機來工作的,所以都是瞬間完成的。如果要讓人來幹這個,恐怕一個星期也幹不完,並且還會有失誤。以前沒有計算機的時候,他們都是怎麼幹的呢?
然後是手工的活了,把所有的連打紙一張張撕下來,按計算機上的排序打上號。把這如山的張紙按計算機上的排序手工打號,花費了符鋭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計算機連排序帶打號連一秒鐘都不用,手工作卻需要半個月的時間,看看,沒有計算機怎麼行呢。
符鋭去問別人,別人説這項工作就是一個手,也是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幹完。現在符鋭把所有的紙張都打上號了,這才是工作的一半,其餘的一半是把它們按排號的順序擺放、裝訂。
符鋭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把這個工作幹完了,他的辦法到底科不科學,很難説,但是如果符鋭不用這個辦法,他是一輩子也幹不完的。
看着眼前上百本裝訂成冊的賬本,然後把它們一本一本的放到庫房裏,從此幾乎沒有人再去翻閲它們。符鋭懂得了在社會分工中有很多很多崗位既消耗年華又磨練意志,同時又是默默無聞毫無成績的。華夏銀行的摩天大廈就是用這樣一塊一塊沒人注意的磚頭壘起來的。
怪不得他們都拼命往上爬,都想當官。
這兩天上級行來了羣當官的檢查,由一個胖胖的女處長牽頭,一行人表情曖昧、城府極深。這兩年由於大量裁員,營業部的員工減少了三分之一,所以各種混崗、兼崗現象特別嚴重,如果不兼崗混崗,那麼許多正常業務就無法開展了。上級行不管這個,任何傳統業務都必須照常,並且要拓展新型業務,並且前提是不能混崗、兼崗。這就象讓一個人用兩隻手抱起來3個大西瓜,抱不起來扣分,抱起來了犯規。人家嘴大,這年頭,嘴大就説了算唄。
牽頭人拿了個筆記本電腦,把那些嘍羅們檢查出來的違規事件一個一個的記錄下來,邊記錄邊大驚小怪的喊:“居然能這樣作,簡直是嚴重違規,這要是報上去,小則處分大則下崗!”這夥令人討厭的玩意時而嘮家常時而嘮違規,把整個營業部的正常工作攪得一塌糊塗。
晚飯,由營業部的三個主任陪檢查組的喝酒,由於符鋭是科技人員所以也有幸作陪。符鋭打電話給王姐,今晚茜茜就託付給她老人家了。
檢查組的牽頭人是女的,所以讓營業部的一個女副主任主陪。這位年輕的女副主任有一肚子的委屈,所以她沒有吃一口菜就直接敬酒。這個女副主任敬酒的時候卻説:“多謝領導們多年來對我們的關心和支持,我們平時給各位領導添了不少麻煩,今天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坐到一起,我先表示謝再表示一點歉意,我先喝為敬。”那個牽頭人斜着眼睛説:“你們工作中的紕漏確實太多,多到什麼程度,今天就看你怎麼喝了。”女副主任端起一兩半的白酒,一仰頭,幹了。牽頭人説:“好,好,好,夠意思,夠意思,你先吃口菜,吃口菜。”女副主任憋紅着臉,捂着嘴,滿眼都是淚,嗆得説不出話來,只用手指着牽頭人的酒杯,讓牽頭人也表示一下。牽頭人謙虛的搖搖頭説:“你們都是酒經沙場的人,我身體不好,吃着藥呢,我點一下就行了。”於是牽頭人拿起杯子用嘴蘸了點酒,然後問大家這樣行不行,大家都點頭説領導情況特殊當然行了。
女副主任又拿起杯子,自己先倒滿一杯酒,然後給另一個副牽頭人敬酒。那個副牽頭人説:“你們這的規矩是不允許自己給自己倒酒,你現在自己給自己倒酒,你什麼意思啊,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啊?”女副主任抱歉的笑一笑,自己先抿了一小口酒,然後把杯子遞給副牽頭人,説:“哥哥你也不照顧小妹一下,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那個副牽頭人説:“你既然這麼説,那麼咱倆應該情深一口悶”説完自己真的幹了一杯,然後對女副主任説:“你實在喝不了你就把酒倒哥哥的杯子裏,哥哥替你喝了,咱倆誰跟誰啊。”女副主任受寵若驚,哪能這樣幹呢,自己端起杯子又一口喝了個底朝天。女副主任這一杯酒下肚,胃裏幾乎就痙攣了,本就吃不下一口菜。
沒多久又該敬酒了,這下是給檢查組的工作人員敬酒,女副主任把空杯子遞給工作人員説:“你們大老遠的撇家帶口跑來檢查工作,你們是最辛苦的,大家都稍稍表示一點就行了,身體比什麼都重要,明天還要繼續工作呢。”那個工作人員説:“你跟我們領導都乾一杯,到了我們小兵這兒就表示一點就行了?你怎麼這樣呢?你看我們説話不好使唄?”女副主任連聲説:“哪裏哪裏,被小弟弟挑理了,上級行的都是領導,都一樣,好,你給姐姐倒滿吧。”這個涉世不深的小弟就真的給女副主任倒滿了。符鋭實在是有一些看不下去了,符鋭覺的女副主任這樣喝會喝出問題的,符鋭站起來説:“姐,這杯酒我替你喝吧,我和小弟情深悶一個。”那個小弟當時臉就拉下來了,女副主任拍拍符鋭的肩膀説:“符鋭,我心裏有數,我的事情我自己來。”符鋭看女副主任這樣堅決,這個忙也是幫不上了。女副主任對那個小弟説:“符鋭是實在人,你不要見怪,姐姐還是想跟你喝,你是上級行來的,你是領導,姐姐應該聽你的。”説完女副主任一仰脖,又幹了。符鋭一看,這是他媽的什麼酒場合,這酒本就沒法喝。後來那個女副主任又跟每一個檢查組工作人員敬酒,她大概在第6杯酒剛進肚的時候,突然咕咚一下栽到桌子底下去了,整個人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大家也不緊張,叫符鋭負責把她到醫院去打點滴,他們繼續喝酒。
符鋭把副科長到醫院以後,她在病牀上躺了一天一夜,她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的脖子舉不起她的腦袋,她想看什麼東西需要別人把她的腦袋擺到正確的位置。昨天她在給領導敬酒的時候同樣不能把腦袋擺在正確的位置。
符鋭回到單位上班,那個牽頭人驕傲的跟別人説:“以為我們的人光會工作不會喝酒,這下領教了吧,現在還躺在醫院是不是,我們有的是人才。”符鋭趁牽頭人去飲水機接水的功夫摸到牽頭人的筆記本前,右鍵單擊我的電腦>屬>高級>能>高級>虛擬內存,一狠心,把虛擬內存值設置為0,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套動作在10妙鍾之內完成。
牽頭人回來以後發覺機器有點不對,重新啓動機器時,發現速度奇慢,跟死機差不多。後來一通搗鼓,機器就徹底癱瘓了。筆記本是她的命子,就連午休時也是跟她睡在一起的,看護的這麼好,怎麼還是癱了呢?
主任叫符鋭去給看一下,符鋭去看了以後説,你的電腦配置太低了,象你們這樣一天到晚超負荷運行,象你們這樣大的工作量,人都累垮了更何況機器,應該要一台更好的機器。牽頭人説:“他媽的可惡,再窮不能窮設備啊,少吃一頓飯少喝一頓酒,就全在裏面了,當領導的腦袋進水了啊!”牽頭人想了一會兒又説:“不對呀,我的電腦慢是慢,但從來也沒有慢到這種程度啊,這是怎麼回事啊?”符鋭説:“不要緊,我給你重裝一下,半個小時就好。”牽頭人立即興奮起來:“好啊,重裝吧,太好了。”符鋭又説:“重裝以後,電腦裏的數據就全丟了。”牽頭人都快哭出聲了:“這他媽的算是怎麼回事情啊,這狗電腦分文不值,砸了就砸了,可是我的那些數據不能丟啊,我的數據可是無價之寶啊。”那個副牽頭人趕緊拍馬的説:“他媽的,回去我跟行裏申請,象這樣的小型機本就不適合excel這樣的大型程序運行,我回去跟行裏申請一台大型機。”符鋭不住的點頭説對對對。其實符鋭本沒有見過大型機,聽説北京總行那兒有一台!
這個下午,牽頭人呆呆的坐在那兒,什麼也幹不了。審查組的其他人員把查出來的問題給她,她兩手一攤,沒有筆記本檢查出來有個用!
第二天一大早,審查組的人就來到營業部了,牽頭人滿臉的疲憊,面蒼白,只有嘴周圍是紅紅的,這不是抹的口紅,而是昨晚上火起的大泡。她帶着哭腔説:“昨晚一夜沒有睡着,筆記本壞了沒法檢查了,回去也沒法待了,人都快被急瘋了。”這夥人緊緊圍繞在以牽頭人為核心的周圍,面面相覷、無從下手。
符鋭看到這個場面站起身來,自言自語的説我要上趟廁所,就急忙的來到廁所,找了一個蹲位,把門關好,捂着肚子嘿嘿嘿嘿的往死裏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