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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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護士紮好針,薛惠跟符鋭説:“有事到值班室去叫我。一會兒打完了去叫護士拔針。先別走,觀察一個小時,如果沒有反覆才可以走。以後有病了上醫院來看,千萬不要用什麼民間的土辦法,耽誤了病情將來後悔一輩子。”符鋭眨眨眼睛,看着薛惠離開了。符鋭今天除了覺得無比丟人以外,覺得薛惠還是有本事的,尤其她説的:以後有什麼病上醫院來看,不要用什麼民間的土辦法,耽誤了病情將來後悔一輩子。
薛惠講的最後一句話,符鋭覺得太過癮了,符鋭真希望薛惠能給典典媽再措辭狠一點,好好給典典媽上一堂課,好好教育教育典典媽,因為典典媽曾經幾乎把符鋭害死。如果典典有薛惠這樣的覺悟就好了。
薛惠走了以後,符鋭有些茫然若失,薛惠那種宛如夜間曠野上游絲般的聲音喚醒了符鋭的許多回憶。符鋭用手託着下巴望着點滴瓶發呆。那管中的藥水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既不快也不慢,彷彿一個人靜靜的走着自己不變的步伐。或許外界可以調節他的節奏,能使他慢下來或快起來,但這樣強加的調節對他來説卻是不合理的。
符鋭又開始想:當時我為什麼在薛惠和典典之間選擇了典典呢?薛惠受過高等教育,有一個體面的工作,有一個良好的家庭背景,有一個穩定的收入,有一個合適的社會地位,薛惠的這一切都恰恰是典典所沒有的。如果和薛惠走到一起,現在一定有一個殷實而踏實的生活,或許整天的生活就是一種悠閒的享受,才不會有現在的拮据和困窘。即使是在單位減員下崗的巨大壓力下,薛惠的父母有相當的勢力加上符鋭無可挑剔的業務水平,無論如何下崗也威脅不到符鋭。那麼符鋭這一生的生活是會另有一番模樣的。那麼怎麼看待薛惠結婚前對符鋭提出的各種無理要求呢?符鋭如果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符鋭如果是一個能伸能屈的人,那麼他一定會找到一個聰明的方法來協調薛惠這一時的糊塗。符鋭現在親身體會了他自己的選擇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如果能把時光倒,回到兩年前,也許符鋭真的會做出其他的選擇,因為這兩年符鋭無論在家中還是單位還是社會,都看到和體會到了讓他刻骨銘心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東西,如果真的讓時光回到兩年前,符鋭真的會選薛惠而不是苦命的典典。
但是,如果符鋭當年能深謀遠慮、會能伸能屈,那麼他現在照樣可以深謀遠慮、能伸能屈,他照樣可以在單位混出一番模樣來,可為什麼符鋭現在依然不會呢?符鋭依然在單位除了工作出類拔萃之外,時時刻刻活在下崗的邊緣呢?符鋭為什麼不會去對領導阿諛奉承、謊話連篇呢?即使符鋭在婚姻上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麼在自己的工作上他完全可以亡羊補牢,把過去丟失的東西再尋找回來。可是符鋭沒有,符鋭也想,可是符鋭不會,這確實是一個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符鋭想當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市儈,可是符鋭真的不會,他想學也學不會。
那麼,把符鋭回到兩年前,回到那個可以在薛惠和典典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刻,符鋭會改變自己的一切,違心的選擇薛惠嗎?不會的,肯定不會的,符鋭改變不了自己,符鋭就是符鋭,薛惠就是薛惠,典典就是典典,這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符鋭和典典的結合是命中註定的,跟時間空間都是沒有關係的。
另一方面,拋棄其他所有的條件,單把薛惠和典典兩個**的女人放到一起來選擇,也就是僅僅比較她們的人和心靈,就像人們傳説真正的愛情那樣,那麼符鋭會選誰呢?符鋭毫不猶豫的會選擇典典。這麼説來,符鋭現在得到的是真正的愛情了。如果一個人不能改變這個社會上的其他東西,在各個方面都會順從於外界的壓力而改變自己的方式、背叛自己的良心,那麼對於愛情呢?你已經把整個自己都給別人了,你總該留一點什麼給自己吧,把愛情留給自己吧,不要再把這最神聖最珍貴的東西給丟掉了,如果你把這最後一點東西也出賣給了別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虛假的人,那麼你即使能活千歲萬歲,你也永遠是一位美麗的伴娘,你覺得那樣有意義嗎?
那一滴一滴的體終於用它自己的節奏走完了自己的路,三個大人和一個孩子都已經睏倦了。茜茜的燒還沒有全退,體温依然達到39度。
薛惠不請自來。薛惠用手摸了摸茜茜的額頭,似乎不能完全確定,又用嘴貼了茜茜的額頭,薛惠説:“好多了,温度已經下來了,不用太擔心了。”薛惠閃着亮亮的眼睛看一會茜茜,説:“這小女孩真漂亮啊,她像誰呢?”薛惠看一會典典又看一會符鋭,對符鋭笑着説:“還是像爸爸。”符鋭就無奈的抬起頭給薛惠尷尬的笑一笑。有的時候女人的膽量比男人大,男人和男人在這種時刻不好要動武,而女人在這種時刻卻可以動文,不會出危險。
薛惠也許是個好心人,她看到符鋭一家疲憊不堪的樣子,就説:“現在已經太晚了,孩子還沒有完全退燒,還需要觀察一會,我那兒有一個空病房,你們一家將就着呆一會吧,等天亮了再回去吧。”典典媽動的一個勁的説:“多好的閨女,多好的閨女。”典典也不停的説謝謝。符鋭則不知道説什麼才好,符鋭也不知道薛惠真的是個好心人,對誰都是這樣的熱心,還是薛惠別有用心,只對他符鋭是這個樣子。
薛惠把符鋭一家安排在一個空病房。房子裏有四張牀,兩張鋪着被褥,另兩張只有牀板。符鋭讓典典媽躺在一張牀上,讓典典和茜茜躺在另一張牀上,符鋭則坐在另一張空牀板上,用手託着下巴打盹。
不一會薛惠又來了,抱了一牀被褥,她看到典典和典典媽都睡在被褥上,而符鋭卻坐在空牀板上打盹,薛惠笑着説:“你有風度呀,你鋪這兒睡吧。”符鋭疲倦的抬起眼皮,痛苦的看着薛惠。符鋭到太不自然了,符鋭實在是不想領薛惠的這份好心,符鋭也不知道薛惠這樣殷勤是想幹什麼,但無論想幹什麼都是錯誤的。
典典夜間不時的摸摸茜茜的額頭,如果拿不準就用嘴去貼茜茜的額頭,學薛惠量體温的那個樣子。真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典典是還是傻。
薛惠走了以後,符鋭並沒有去咂摸薛惠那些舉動的深一層含意,符鋭早就疲倦得無法自制,符鋭沒有多久就打起了呼嚕。
黎明靜悄悄的到來了,首先發覺黎明的到來的不是人們,是醫院後面那些樹上的鳥兒,你首先聽到的是孤單的叫聲,那是最早起來的鳥兒在自言自語,接着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白,最後便是集體大合唱了,整個後院就歡唱起來。然後,才是人類的聲音了。
典典媽是符鋭一家最早起來的,典典媽起來之後,首先對符鋭的呼嚕聲很不滿,符鋭覺得典典媽説出土掉渣的話給他丟人,典典媽覺得符鋭在靜靜的清晨打出魯的呼嚕聲也給她丟人。其實,這兩件事情每一件都是夠丟人的了。
而典典不覺得,典典摟着睡的茜茜睡着,她倆臉對臉,都是一樣的安全和滿足。雖然符鋭説過,臉對臉睡覺會入對方呼出的二氧化碳,對健康不好,但是典典和茜茜就是不聽。
典典媽推了符鋭的腳好幾下,符鋭才從無夢的昏睡中醒來。符鋭醒來後還沒有徹底清醒時就假裝清醒的説:“好,我準備好了,走吧,走吧。”起來就要往外走,典典媽早就知道符鋭這一套,本就不去理會他。典典媽看透了符鋭就和符鋭看透了典典媽是一樣的。
典典媽去推典典,典典懶懶的睜開眼,看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立即就清醒了。典典用手摸了摸茜茜的額頭,沒有把握,又用嘴貼貼茜茜的額頭,才放心的把茜茜抱起來。
為什麼又是這個樣子的呢?明明知道手摸不準,還要用手摸一遍,等到沒有把握時,再用嘴貼一下,乾脆直接用嘴貼一下不就完了嘛。薛惠也許是因為職業習慣才這樣做,典典是為什麼呢?典典難道是個跟蟲嗎?
符鋭半夢半醒的到了門口,發覺沒有一個人往外走,這才徹底清醒了,同時對典典媽對自己的不屑一顧到懊惱。這些懊惱都是有記錄的,符鋭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對領導對他的冒犯也都是有本賬,只不過這輩子報復的可能極小。
符鋭回到自己的牀邊,把自己的被子疊了。典典媽也把自己的被子疊了。典典也把自己的被子疊了。
典典跟符鋭説:“符鋭,你出去買點水果,送給昨晚那個大夫,她給咱家幫了不少忙,你得謝謝人家。”符鋭説:“不用,咱們悄悄的跑了就是了。”典典睜大眼睛的説:“符鋭,你説什麼呢?你怎麼一點道理都不懂呢?知恩圖報你懂嗎?你快去買。”符鋭説:“典典,我不好意思去給她送東西,我難為情。”典典撲哧笑了一下,説:“你有什麼難為情的,你廢話少説,快點去,快滾快回。”符鋭無奈的説是,就出去了。符鋭買了幾斤香蕉,猶豫的去敲薛惠的門。薛惠早就醒了。符鋭推門進去説:“我女兒病好了,大夫,謝謝你,你厲害的。”薛惠抿着嘴把頭一點一點的笑:“什麼大夫大夫的,你得健忘症了,叫我薛惠。”符鋭説:“謝謝你薛惠,給你買了一點水果,沒事時吃吧。”説着符鋭把水果放到桌子上,薛惠趕緊走過來推讓,薛惠説:“我拿一個就行了,其它的拿回去給孩子吃吧。”符鋭怎能同意,兩個人就相互推起來,薛惠的手就抓住符鋭的手了,在薛惠的手抓住符鋭的手的一瞬間,符鋭像觸電一樣渾身麻了一下。但是符鋭沒有躲。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態。
薛惠從那一大串香蕉種折下來一個,其餘的都推給符鋭了。符鋭臨走的時候説謝謝你薛惠。後來又問了一句題外話:“你結婚了嗎?”薛惠撲哧笑了一下説:“結了”符鋭就到心裏有許多踏實和一點點失望。
符鋭説:“看來你過的好。”薛惠撲哧又笑了一下説:“不好。”符鋭心裏咯噔一下,到情況有點不妙,但符鋭立即剋制住自己的關心。
符鋭説再見就走了,薛惠也在他背後説再見。其實再見這兩個字説出來純粹是多餘,除了給兩個人留下莫名其妙的回味一點意義都沒有。
符鋭很快回到典典身邊,典典説:“這麼快就回來了。”符鋭説:“那當然,不這麼快,還幹什麼呀。”典典把頭一點一點的壞笑着説:“再待一會兒唄,誰也不會打擾你”符鋭惑的看着典典説:“你這是什麼意思?”典典斜着眼看着符鋭説:“什麼意思?回去再跟你算帳。”符鋭當時就一頭霧水。
典典媽上早市買點便宜的蔬菜,符鋭和典典先回到了家。典典把茜茜剛放到牀上就轉過頭半笑不笑的盯着符鋭説:“符鋭,你老實待,那個女大夫到底是誰?”符鋭心咚咚的跳,其實符鋭也沒有做任何虧心事,心跳幹什麼,簡直是個荒唐的男人。
符鋭居然還撒謊,符鋭説:“我和你一樣,是第一次和她見面呀,我怎麼能認識她呢。”典典把眼睛一瞪説:“符鋭,你到底説還是不説。”符鋭一下就怕了,符鋭説:“老婆,我説,我説,但是你讓我説什麼呀?我沒有什麼可以説的呀,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説的。”典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都彎了。符鋭仔細觀察典典的表情,看典典是不是學古人那樣長歌當哭,但看了好長時間,發覺典典是真的在笑,就也跟着嘿嘿傻笑起來。
典典笑到最後,才同情的看着符鋭説:“傻老公啊,傻老公,那女大夫前掛着牌呢!清清楚楚的寫着‘薛惠’,你還想瞞我,你真是太幽默了,我怎麼攤上這麼個傻老公啊。”符鋭這才恍然大悟,確實啊,自己還在瞞什麼呢?薛惠前掛着牌呢!這麼整整一個晚上,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呢。
符鋭這下反倒鎮定了。符鋭説:“她就是薛惠,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典典乜斜着眼睛看着符鋭有些生氣的説:“符鋭,你説什麼呢?”符鋭説:“我沒説什麼”典典説:“你沒説什麼,那你説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符鋭説:“本來嘛,我和薛惠本來就是過去的事情,現在什麼也沒有。”典典説:“你在説什麼呢,我説你現在和薛惠有什麼了嗎?”符鋭説:“你説的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典典説:“符鋭,我哪是這個意思,你太瞧不起人了吧。”符鋭説:“是嗎,典典。是我理解錯了。那你是什麼意思。”典典説:“什麼‘什麼意思’,你再這樣説,我生氣了。”符鋭説:“對不起,典典。我真的想的太多了,我錯怪你了。可是我真的沒明白你想説什麼。”典典説:“你怎麼這麼笨呢,我不理你了。”説着,典典生氣的背過身去。
符鋭一看到典典生氣,就條件反似的,嬉皮笑臉的往典典跟前湊,湊到典典跟前腆着臉説:“典典,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你一生氣我就心痛,真的。”説着,符鋭就看着典典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樣子。
典典被符鋭得沒有辦法,就撇了撇嘴,嘆了口氣説:“傻老公啊,你怎麼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你怎麼總冤枉我啊。”符鋭説:“是不是我以為你吃醋了,其實沒有這回事呀?”典典説:“就是嘛。這還差不多。”典典説:“傻老公啊、傻老公,我們在醫院認識薛惠這個大夫,以後茜茜有什麼病,你只要一叫她就到,就像使喚自己家人一樣,多放心呀。你是男的,又不會吃什麼虧,怕什麼呀。”符鋭聽了典典的話都有點懵了,典典一口一個傻老公,到底是誰傻呀。
典典看着符鋭發懵的樣子,得意的嘿嘿的笑,嘴裏還説:“傻老公,你還沒有回過味呢,你真是傻透腔了。”‘傻透腔’是東北土話。‘腔’大概是指腔或腦腔,如果指腔,那麼透腔大概是指腔空空如野沒有心眼,如果指腦腔,那麼大概是指腦腔空空如野沒有腦子。傻透腔了,就是指一個人傻到了這種程度。典典的心目中,符鋭就是到了這種程度。
符鋭抿着嘴看着典典,心裏偷偷的到好笑。典典是多麼細緻的一個人呀,一下就看出了符鋭的偷笑。於是,典典才稍微誇了符鋭一句:“這半天你才想明白呀,嘿,我真為你發愁!”